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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生前身后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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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不过是说他两句就寻死觅活的,还是男人吗?干脆自宫去当女人算了。”
“可别这么说,人家以前好歹也是宗主的得意弟子,任谁从天才变成一个庸人都有点受不了的。”
“你也说了,以前得意罢了。现在他在宗主眼里算个屁?想想以前他那自视清高的样子,再看看现在,啧啧,报应咯。”
砰——!
“你们说够没有,说够了就滚出去!敬之都变成这样了你们居然还说风凉话,都滚!”
“呀,生什么气啊江师姐,是他自己跳江寻死,又不是我们推下去的,别冲我等无辜人发火啊,杯子摔碎了要赔的。”
“哎,师姐关心师弟状况嘛,发发火很正常,咱们走吧,出去透透风,这屋里酸酸臭臭的,闻着想吐。”
“走走走,看看咱们到哪儿了,这海市可真够远的啊……”
然后是门开的声音。
宋迎皱了皱眉,觉得吵极了。
还能听见那两个走出去的人小声说:“虚伪。当初江楼月被宋敬之抢了宗主亲传弟子的机会,要是宋呆子死了,这会儿最得意的其实是她吧,装什么装……”
宋迎试着睁开眼,视线渐渐明朗起来。一间昏暗的房间,家具比较齐全,窗很小,透进蒙昧不清的光线,外面传来依稀水声,一切都在颠簸,似乎在某只船上。
唯一的桌子边,是个正在拿扇子扇一张碗的白衣少女。
碗里黑黢黢的,似乎是汤药。
宋迎蒙了一下。
他怎么……没死?
环视须臾,宋迎试图坐起来。然而这身体浑身无力,软得像团棉花。又暗中运了运灵气,灵脉阻塞凝滞,十分的灵力竟然只能发出三分不到。
怎么回事,他身体什么时候这么差了……
宋迎咳嗽一声:“请问……”
一开口,连他自己都愣了,沙哑虚弱,仿佛被铁砂磨过,完全不是他以前的音色。
刚开口,那白衣少女惊讶站起:“师弟!你醒了!”
说着端起桌子上的药:“快先把药吃了,总算醒了,我这就去告诉师叔。”
药碗就在眼前,黑乎乎的汤汁,发出刺鼻的苦味。宋迎没接,一时有些迷糊,这女子叫他……师弟?
他什么时候多了个师姐?
见他没有反应,江楼月又拿来勺子,放进两勺糖,劝道:“你看,我放糖了,不苦,喝了你身体好得快一些。”
宋迎微微摇头,只觉得船只颠得厉害:“我怎么了?”
少女眼眶微红,啜泣道:“师弟忘了,昨天那几个混蛋奚落你,你气不过,就从船上跳进了江里,要不是师叔及时发现,你恐怕……怎么这般想不开要寻死呢!”
什么跟什么。
他分明是坐在自己凤麟宗的府邸中羽化的,何时寻死觅活要跳江了。
沉默半晌,宋迎终于觉得哪里不对:“你知道我是谁吗?”
江楼月手里的碗险些没拿住,她错愕道:“师弟,你是宋迎啊。”
宋迎心道:没错。
紧接着:“姓宋,名迎,字敬之,怎么了,这还要问?”
敬之?
宋迎喃喃:“我什么时候改字叫敬之了?”
他的字分明是长留啊。
声音虽小,江楼月却听见了:“原本你是没有字的,但因为和咱们师祖重了名,宗主才赐字给你,真的想不起来了吗?”
宋迎只听到了“师祖”两个字。
他真有些反应不过来了:“师祖……?哪个师祖?”
江楼月道:“当然是长留师祖了,师弟,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什么不知道了?”
哦,这才是他。
果然是死了。只不过如今好像又活了。
“师祖他故去多少年了?”
“十年了,师弟,你到底怎么了?”
十年,那今年是癸丑年。
宋迎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没。师……师姐,我就是忘了很多事情,能让我休息一下吗?”
“忘了?莫不是伤到头脑了,我让师叔来看看,你等一会儿。”
“不必麻烦。”宋迎叫住她,微微摇头,“我想先休息休息。”
江楼月见他不胜疲惫,只好放下药碗:“好,那你休息,记得把药喝了。我晚上再来看你。”
她一走,宋迎躺了下去。
虽然没有这身体的记忆,可刚才听到的那些话,前前后后理了理,宋迎也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少年灵脉根基上佳,先前大概是个优秀的孩子,但不知怎么灵脉渐渐阻塞,修为也跟着无法精进,所以逐日沦为旁人笑柄。
最后他想不开,跳江死了。
他死了,自己却不知为何借尸还魂,代他活了下来。
饶是宋迎上辈子见多识广,也不得不感叹一句,这等奇事居然发生在了他身上。
古往今来,仙门上下三千八百年,借尸还魂什么的,并非无稽之谈。只是没发生在自己身上或身边,多数人都觉得不过是奇闻异事,听听就好,当不得真的。
直到这一刻,宋迎拿来一块镜子照了照,看到那张与自己俨然不同的清秀脸庞,才彻底相信他是借了别人的身活了过来。
可这副身体不是办法。灵脉已经堵得相当严重,且有枯萎之势,若是平时静心休养,吃药调理,可能结果会好一些,但宋迎闭眼感知了一下,脉象微弱又有些暴动,脉壁薄如蝉翼,显然是这少年后来急功近利,拿身体开玩笑,才折腾到了这种地步。
灵脉枯萎是修道者的大忌。
这少年的灵脉显然已经病入膏肓,只能先慢慢养着,看看有没有其他办法能够治好。
宋迎端起了那碗药,尝了一口,苦。
且味道怪怪的。
不管怎么说,这孩子跳了江,身体已经差极,经不起折腾,有药总比没有强,先喝了再说。
喝完药,大概精力实在不支,宋迎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这回他做了个梦,不过梦到的并不是生前,而是他死后的事。
他梦见自己参加凤麟宗大选,成了宗门一员,天资聪颖,为人上进,深得师父喜爱。
有个师姐和他差不多的天资,对他很好,经常给他送家乡的特产,他们成了很好的朋友。
后来不知怎么,他的修为一天不如一天,渐渐被人赶超,连师尊都十分失望,唯有师姐对他不离不弃,情如往昔,还经常给他泡茶做些点心。
直到有一天,他和师姐还有其他人奉宗门之命登船南下办事,船厢里,他在师姐的书籍中,发现了一张纸。
纸上的笔迹是江楼月的无误,记的是一副类似药方的东西,最底下写的是,一次小指盖大小,混在饮食中,短则令人灵脉受阻,久则脉象枯萎,无力回天。
书的下面,压着一个小小的瓷瓶,里面装的是细腻的白色药粉,宋迎取了一点,去问药师。
药师给出的答案是断灵散。
这一刻,梦里的宋迎绝望极了。
一切的不公,挫折,折磨,都找到了根源。原来自己最信任的把他推入了深渊,最依赖的给了他致命的一刀。
他痛苦,绝望,怨恨,崩溃,然后从船头一跃而下。
浪水打船,阴风怒号,跳入江的那一刻,宋迎在一片嘈杂中猛的醒了。
有人正大声敲门:“师弟?你在吗?师弟?”
这声音一听就是江楼月。
宋迎拖着疲惫的身体打开门,还未来得及消化那梦中的见闻,脑子里嗡嗡作响:“……什么事。”
门外江楼月大喜:“师弟,快去和师叔们会合,今夜起了暴风雨,师叔怕船出事,让我们人都聚在一起,你还走得动吗,我告诉师叔你醒了,他很高兴,要你现在就过去!”
怕是有些人不高兴吧。
宋迎微微一挣,抽出了被江楼月拉着的手,勾起一个略显苍白的笑容:“师姐你先去吧,我换身衣服就来。”
江楼月连忙点头:“好,那你快点,我先过去了。”
“嗯,师姐小心。”
目送江楼月离开后,宋迎坐了片刻,彻底把那梦回忆了一遍,然后草草换了件干净的衣服,就出了门。
只是那梦到底是真是假,尚困扰着他。是以一出门,他没有按照江楼月说的去会合,而是循着梦里记忆去了另一个地方。
江楼月住的单间。
也就是宋敬之发现那药粉的地方。
门内弟子互相看不惯,占地盘,有摩擦这些事,他生前都知道,一个门派这么大,年轻人之间有些磕磕碰碰实在正常,宋迎也从不多管,他继承宗主、剑宗之位几十年,门内从没发生过什么大事。
除了有他本人严正无私,有过必罚的因素,还有就是宗门选拔弟子条件都极为严苛,天赋可以不高,品行必须当头。
先前那几个辱骂他的弟子也就罢了,若是宋敬之之死真与那梦中一致,宋迎就不得不感慨凤麟宗江河日下了。
整只船在浪头里颠簸沉浮,船上灯笼摇摇晃晃,忽明忽灭,外面风大雨急,好在这船上房间都是连着的,宋迎扶着走廊两侧房间的木板,按照梦里的记忆,走近路,来到了一个单间前。
房间是黑的,没有掌灯,说明主人不在,宋迎脱下鞋子,推了推门。
没锁,是开着的。
屋里一片漆黑,他摸索着来到书案前,翻了两下,果然找到一张纸,上面字迹与梦中无异。
再往下,是个小瓷瓶。
打开微微一嗅,嗅不出什么味道。
他从旁边撕了一张纸,倒了些药粉包好,然后把东西都放回原处,就匆匆离开了。
保险起见,他还是拿着药回去找药师确认一遍为好。
这艘船是凤麟宗的船,专供师生门走水道用,宋迎也不知他们这一行人要去哪里,做什么,不过凤麟宗贵为剑道宗门之首,平时四面八方的委托不计其数,可能是南边有哪个门派出了事,请他们前去解决。
这船他很熟悉,江楼月口中说的师叔,想必也是生前他认识的,既然要把大家聚在一起,场地必须要大,整艘船都是楼上楼下供人休息的小房间,唯有餐堂地方最大。
按照这个猜测,他通过楼梯摇摇晃晃来到甲板下的餐堂。
果不其然,堂里灯火通明,传来说话声,宋迎略一整顿衣裳,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江楼月:“师弟,你总算来了,怎么这么久,大家都在等你!”
“闹肚子,耽误了。”
宋迎进到里面,因为之前简单洗漱过,所以他看上去气色好了一些,一身白衣,五官清秀,虽然脸色苍白,有些疲惫,但还是盖不住那清隽的气质。
堂内众人只是看了一眼,便依旧转过头说说笑笑起来。
江楼月忙把自己身旁的位置腾了出来:“师弟,坐。”
“不了师姐,这里人吵,我头疼。”宋迎正要找个角落坐下,忽有人喊道:“宋敬之,过来。”
宋迎抬眼,是个横眉冷目的中年男人,一说话,满室人声都小了一半。
江楼月口中的师叔。
的确是生前他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