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未来来》执姜

37、阿影

　　Arno找来了CREATE.R。
　　任何加注在身体上的痛苦，都能因为多次重复的感受而变得麻木，对痛感的反应时间也会延缓，效果日渐式微。但是CREATE.R不一样，它让感觉神经保持紧绷状态，让受体的精神状态高度集中，清晰的感受从身体的各个角落传来的刺痛。
　　明明受着这一寸寸被啃食的痛感，感觉到肌体内部正一步步被侵蚀，大汗如雨砸下，抑制不住的痛吟，紧紧地蜷缩起来圈住看似最安全的领地，重重的颤栗和抽搐，主动将神经主导权交付于人。
　　痛觉被麻痹仍然保持清醒的人，渐渐变成没有思想的傀儡，他们迅速地学习了野兽的冷血和暴虐，将所有的埋怨加倍发泄在唯二清醒的人身上。
　　无力还手。
　　只能，被动承受。
　　“啊……”一声沉重又绝望的呼喊，让方南苏紧紧抓住的信念不堪一击，他尽了最大的力气，偏过头，看见往日里最斯文稳重的魏影，此刻毫无形象可言的在地上打滚和尖叫。他的脸上失去了平日里最温暖的笑意和最沉着的冷静，恐惧和慌乱此刻正在他脸上耀武扬威，他撤下心底最后一丝防备，卸下最后一层壁垒，脆弱得……就像刚刚被人捡回去的自己，一心求死，不愿往生。
　　一声哽咽，他颤着声音开了口，“阿影”。
　　“阿影，你怎么样？”
　　没有那一刻厌恶自己天生敏感，有游蝇顺着肩胛向心口处爬行，它每过经过一处，便会留下一条深沟断壑，肌体与血液搅合在一处，带着冷热交替地感觉冲击，消磨所有的意志。
　　已经死了太多人了。
　　密室酝酿足够的死气，让活人面目全非，是亡灵的狂欢派对。
　　濒死地痛呼不再，喋喋不休的谩骂不再，所以空荡荡地刑室里，崩溃地叫喊声一遍遍回想，折磨着身处绝境的人，也折磨着半步踏进悬崖的人。
　　方南苏紧紧地闭上眼，无力的翻滚着，双手被人捆住，他寻不到可以替他捂住耳朵，告诉他“别怕”的人。
　　没有的。
　　所以他只能静静地躺在地上，糊了一身的鲜血和泥，指尖冰凉，四肢冰凉，心里头更是凉了半截。
　　后来，最后的一抹希翼也跟着熄灭，周身找不到一丝暖意。
　　“你想知道什么？我全都告诉你。”
　　“救我。”
　　“我不想死。”
　　他想不通，坚持到最后，先一步妥协的人……是魏影。
　　“阿影。”他的声音全都都不敢置信。魏影像是恐惧到了极点，被他突然出声惊吓到，别开脸不敢看他，颤声道：“南苏，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啊。”
　　魏影被带走了。
　　当天，方南苏被押回了囚室，其他人都死了，如今诺大的空间只有他一个人。
　　CREATE.R的作用尚未消除，给他几舜喘息地余地，他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体内地异动让他生不如死，他能感觉到身体里的能量在流失，这种感觉太熟悉，他在那个世界已经经历过一次。
　　信号塔被人为关闭，他无法与老师联系，不能求救，只能等死。
　　系统的存在感越发微弱，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与外界，彻底断了联系。
　　手上的束缚被人解开，他只手撑地坐起身，脚边的铁链发出清脆地声音，嘲笑着他此刻的处境，他想着那些死去的孩子，想起魏影往昔的照顾，想起他被带走时崩溃的呼喊……缓缓地，右手触及左手腕上一寸的肌肤，轻触三下，系统从休眠期重新启动，权限受制，他仍然想办法打开储物袋，翻出去年魏影送给他的生日礼。
　　四叶刀。

　　锋利的刀锋轻轻地划过皮肤，拉开一条清晰的血线，鲜红的液体很快冒出头。
　　恍惚间，他好像透过眼前的血色看见了徐焉。
　　刀口很是锋利，轻轻地划过，感觉不甚清晰，疼痛来得稍显迟缓，当他察觉到痛感，鲜红已浸满半个掌心。
　　他记起徐焉手腕上的伤口极深，不是一次即成的切口，刀刃擦过皮肤，已然需要很大的勇气，他很难想象，徐焉又是在何种心境下，要做出这样决绝的事来。
　　是和他一般的绝望吗？
　　徐焉……
　　……徐焉
　　少年慌忙起身，失去过多让他眼前发昏，陷入一阵黑暗的空洞，囚室的血腥味本就浓烈，他却清晰的闻到属于自己的味道。
　　手指轻点，手腕处的伤口止了血，伤口渐渐愈合，很快，他便体力不支晕了过去，留下一条粉白的刀口，触目惊心。
　　第二十四天，X组织以魏影为中心，组件专家团，正是着手建立一条时间通道，只为拿到一百年前前任领导者遗留在外的大批武器装备，借机暗杀某机构主要成员。方南苏受不住CREATE.R的效用，昏死过去。
　　第二十五天，魏影交出STM设计初稿，换取了Arno的信任，解除了拘禁，可以自由出入X基地。方南苏已经不再挣扎，顺从极了，只是仍然固执的不肯交代任何机密消息，又遭折磨。
　　第二十六天，Arno已经将主要精力放在了“新STM计划”，方南苏悄悄地留下一颗CREATE.R，他就要支撑不住了，一颗药足以要了他的命。
　　他还不能死。
　　第二十七天，魏影来看过他一次，就站在囚室门口，通过高高的天窗，叫了他的名字。“南苏，你还好吗？”
　　听见他的声音，方南苏后背一震，努力平复了心绪，紧抿着唇，没有回头，没有回应。魏影变了，过去他周身都散发着暖融融的光，可靠又安心，如今这些都被他自己扔掉了。
　　“南苏，不要再固执下去，你会没命的。”
　　“……”他还是没有说话。
　　窗外又集聚了一团阴影，压抑着人沉闷得透不过气。很快，就听见对方压低声音，无奈的对旁人说道：“我就说，他不会听我的，他这人高傲惯了，现在最是看不起我，又怎么听我劝？”
　　那人爽朗一笑，不甚在意道：“没关系，你已经帮了我个大忙了。”
　　方南苏不敢置信，想要转过身去，生生的忍住了自己的动作。
　　他们又小声的说了几句，走远了。
　　第二十八天，魏影又来了。
　　随他一起来的，是X组织的Arno。魏影再次来劝说他妥协，组织内部的医者就站在不远处，魏影对他说：“南苏，只要你答应，立刻就有医生给你医治。”
　　此刻的他已经躺在地上，连呼吸都很费劲。听到这句话，却是积蓄了所有的力气起身，将他推倒在地，两人很快扭打成一团。
　　等到方南苏由于体力不支稍稍懈怠，魏影便迫不及待的推开他，怒极反笑，指着方南苏对Arno说：“今后X基地里，有我没他，有他没我，您看着办吧。”
　　Arno亲和的拍拍他的肩膀，和蔼至极，却是递给他一把手枪，“我亲爱的Wally，这个人任你处置。”
　　于是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昔日的好友，将枪口对准自己，不留余地的……
　　“嘭。”
　　“嘭。”
　　第一声是枪响，方南苏捂住胸口，痛苦的倒在地上。
　　第二声是实验室传来的巨大的爆炸声，魏影和Arno皆是脸色一变，冲向实验室救火。
　　外面都乱成了一团。
　　枪声，爆炸声，哀鸣和惨叫，抓狂、崩溃，又无助，最多的是子弹穿透皮肤的声音。
　　再次醒来，已经是一个月后。
　　方南苏刚醒，他的老师黎教授就坐在病床边上，戴着一副老花镜看报告，察觉到他醒来，也只是分了一个眼神给他，而后继续读报告，时不时取下放在衬衣口袋的钢笔，在桌子上重重的敲两下，抖出两滴红墨水，满意的“啧啧”两声，继续批注内容。
　　少年不满的嘟囔一声，“老师，您又把师娘供奉的神笔偷偷拿出来用，小心又要跪冰刀了。”
　　“多嘴。”老教授随手拿起一叠报告狠狠地砸过去，“你还有理，还不快爬起来把这个实验解决了，三天后我要看结果。”
　　少年不服，“我还是病号。”
　　“咣当。”又遭遇一次暴击，方南苏捂着脑门儿哭唧唧，麻溜儿爬起来，做实验去了。
　　魏影炸毁的STM系统的消息已经被披露，众怒难平。又有人指出魏影投靠了X组织，更是掀起了全民讨伐狂潮。

　　后来，他才知道，STM组织内部人心惶惶，请求更多的军人庇护，没有人愿意跑去X基地拯救几个连副教授都算不上的实习生。
　　最后是黎教授自掏腰包，聘请了佣兵，将他救了出来。
　　当时X基地的实验室突然爆炸起火，内部乱成一锅粥，正好方便了他们行动。方南苏向他打听了魏影的消息，老教授沉默了许久，别开脸，对这个昔日最青睐的学生，如今整个STM的叛徒避而不谈。
　　后来，很久很久以后，他才了解到，那场大火烧得蹊跷，魏影为了挽回葬身火海的试验数据，被烧得面目全非，医生耗尽毕生所学，才挽回了他一条命。
　　只是，他的脸，算是彻底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