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给我的书》徐谓之

1、回到废都

　　从北京开往废都的高铁只要四个小时，比刘映着（zhuó）去北京时的那趟要快半%个小时。可她还是觉得慢。一路上她带着耳机，抱着书包，压低鸭舌帽的帽沿，耷拉着肩看着窗外。车速那么快，可她眼前花白，竟也不觉得晕。
　　23：45分，还有五分钟到站，刘映着拉下耳机，揣进书包。对身边的乘客低低地说了声“借过”，背着书包等在门口。这个点的高铁站空空荡荡，刘映着等车门一开就飞快的跑向出租车的接待口，待她正要绕进七拐八拐的排队栅栏的时候，余光瞄见了私家车等车处的一个身影——疲惫的、愤怒的、不安的，她的父亲。
　　彼时她归家心切，此时她却迟疑。她慢吞吞的朝父亲挪着步子，身后挤出租的人已经满了。出租一辆接着一辆得从入口驶进，载客后迅速的离开。刘映着看着父亲脸上焦虑而懦弱在光影间模糊变幻，她垂眸躲开视线，张了张口，一声“爸”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嘴型却分外清晰。刘原生在她走近时候便扭头不看她，伸手开了后车门，绕回了驾驶座。刘映着爬到后座上，蜷在角落的阴影里。
　　窗外的建筑逐渐熟悉，漆黑而沉重的水泥林让路灯孤寂。
　　“中学已经转好了，明天就去。我在学校对面租了房子，陪你住。”刘原生在下车熄火时对刘映着说。
　　“就我们”
　　“就我们。”
　　“哦。”刘映着推开车门跳下车。
　　意料之中的，方淑苑就算再善良，也不愿意带着儿子趟这趟混水。

　　刘原生租住小区已经离城郊很近了，但是由于政府大楼的迁入，这所省教育局直隶的高中附近多了不少商圈，改造之后倒也算繁华。这小区原本是城中村，将村民与住户分开后才看着整端干净些。
　　刘原生带着刘映着坐电梯到了三十层，掏出钥匙开门，进门后卸下一把递给刘映着，“你拿好，别丢了。”刘映着点头，接过钥匙揣进兜里。
　　刘原生进卧室时指了指她的卧房，叮嘱道：“早点睡，明天我送你去学校报道。”
　　刘映着没应答。她注意到刘原生这一路上从未正眼瞧过她，刘原生就是这样生气的啊，会躲避，但是依旧倔强不退让，暴力变成了冷暴力，这是她深谙的套路啊。可是她又站在原地等什么呢。像个看客。这是她一如既往的角色，置身其中却常常忘记，掩着嘴带着坏笑瞧瞧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冷静又木讷。
　　她在等父亲失控，即使她害怕的要死。刘原生今天太冷静太温和，让她愧疚又慌张。他从前会暴躁地动手，会哭着以死相逼，会毫无交流的冷战数日，这些他惯用的伎俩，为什么还没出现。
　　可今天的刘映着没等到她想看的，刘原生说完话便关上了主卧的门。
　　“奇了怪了……”刘映着撇撇嘴，垂头向卧房走去。
　　刘映着将要关上房门的时候，主卧的门被推开了个小缝，低沉沙哑的声音蜿蜒前行，宛若粗砂砾般刮伤了刘映着的耳朵。
　　“小着，你再这样来一次我就去死，记住了吗？”
　　刘映着沉默，缓慢但笃定的关门落锁。她有点难过，却又很想笑。刘原生从来不懂她，自己却懂刘原生得很，兜兜转转，也不知是他没装住还是气的紧，从前常听的话又冒了出来。这样的威胁，以前听惯了，往后想来也不会少。刘映着猜想爸爸之所以现在还活着，可能是因为，她从来没有重复犯过同一个错误。
　　刘映着三两下脱下外套仰躺在床上，借着窗外的光打量这屋子。墙纸是粉色印有磨砂花纹，白底带有小粉花的窗帘……说实话她最讨厌这个，粉色小花总让她想起月经和腹痛。刘映着叹口气，屈肘将自己撑起来，从前房子里那些书全搬过来了，连同书柜和衣柜。她眨眨眼，从床上一跃而起，打开柜门简单的翻了翻，松了口气——上着锁的抽屉还是锁着的。
　　荧光闪过，刘映着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上闪着未知联系人的消息提醒。视线扫过电话号码的时候，刘映着嗤鼻一笑，总有些人假惺惺，也总有人不自量力、飞蛾扑火。
　　“着着，到家了吗？妈妈要和你道歉……”刘映着扫了两眼，反手按了删除。她一把将手机扣在床头柜上，抱着枕头蜷起来，做出一副要入睡的样子，眼睛却瞪得溜圆。
　　这个时候她没法再骗自己了，她就是失败了，赌上的所有信任和勇气都赔得干干净净，光溜溜的被打包送回来，被欺骗背叛。过去几日发生过的事在刘映着脑海里飞快地闪现，刘映着仿佛看到当时的自己，尴尬又难堪，她痛苦的闭上眼。彼时的场景让她感觉天旋地转，眼泪还未划过鼻梁便被她用力擦去。她就是如此记仇的人，那些给她生活中带去不愉快的人，背叛她欺侮她的人，她一个都不会忘。
　　可是一个只能将强硬和仇恨留在深夜的人有什么能力作出改变呢？
　　刘映着自嘲的想，纵使她每晚气恨委屈的想把胳膊咬烂，她也只能等待。这是她学到的最有用的知识，等。等自己长大，等自己强大，等自己有能力和别人抗衡。
　　她眨眨眼又闭上，湿润带着咸而干涩水汽，不管没关系，她现在要睡了，等着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