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如妖·香烟少年》青袍龙葵子

1、点燃一根香烟

　　如果你不抽烟，或者你从来都决定不抽烟——我就有点不知道该如何跟你聊开场白了。
　　其实我一直不太擅长讲话。更不擅长表达。

　　一个念头浮现在脑海中后，就像一团烟雾。
　　我需要花一些时间，才能把它看清楚。而要用话语表达出来，要花更多时间，多得几乎让人绝望——
　　所以大部分时候，我都选择沉默。

　　让我面对一个人，像如今文字流淌一般娓娓道来心意，那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所以，很多人说我是一个阴沉的少年。

　　这也没有办法。
　　毕竟世上很少有人，会如同现在这样默默阅读文字的你，静静聆听一个笨拙之人的吞吐。
　　你真温柔。

　　但……嗯……咳咳。
　　还是说回到香烟上来吧。毕竟这个故事并不是我和你的对话录。它和香烟有关。
　　如果你不抽烟，希望你并不讨厌抽烟的人。

　　认真说起来，这个浩瀚的世界上，吸烟的人数加起来超过10亿。
　　想一想，这就意味着，有将近10亿的人，都会有人生抽第一根烟的时候。

　　“人生第一根烟”…… 简直像某种资格竞赛：
　　开始年龄越小分值越高；如果等到20多岁参加工作时才开始学抽烟，简直叫人可怜。

　　第一次吸烟时，如果被人敬烟，可以再加10分。假若有几个哥们偷偷地一起抽烟，顺带一个兄弟结拜仪式，那简直就完美了。

　　然而对于我而言，得分大约寥寥无几：
　　因为我并没有朋友，也只是从家里的书柜里偷出来一包烟。如今蹲在地下车库的寒冷角落里，好像流浪汉一样寒酸地吸着鼻子。

　　唯一能替我【人生初烟体验】加分的，也许是所抽的香烟：它来自某个罕见的外国烟品牌。此刻我手中拿着的是一盒LUCKY STRIKE，我很喜欢它烟盒上红色圆点如同靶心一样的图案。

　　这是爸爸上次从国外出差回来时带的礼物。两条LUCKY STRIKE。他悄悄将它们放在书柜的顶端，随着时间推移，大概连他自己也忘了。

　　爸爸是工厂的厂长，以前总是忙得昏天黑地，现在又被调离这座城市，大多数时间我根本见不到他。即使春节这样的节日他也不过在家待三天。大年初四我到车站为他送行，他一脚踏上火车的瞬间，突然回身小声说：

　　“你不要惹你妈妈生气。但是一定想办法，让自己过得开心点——”

　　爸爸的神态很温柔。语气上好像在叮嘱什么重要的事情，表情却非常滑稽。
　　天气很冷，风吹得我的鼻子生疼，我觉得眼睛像被什么扎了一下，流出细小的眼泪。

　　在爸爸眼中看来，我和妈妈都不怎么快乐吗？

　　我很想跟他再多说点什么，张开嘴，空气却把我的想说的那一团话吹散了。

　　爸爸呀——
　　你难道不知道，我这个年龄的男孩子寻找快乐的方式，其中大部分，都很难不惹妈妈生气吗？

　　“你走吧。别管了。”
　　我突然听见自己的声音。

　　“噢……”
　　爸爸有点尴尬地踏入车厢，又隔着车窗向我挥挥手。

　　我很清楚一件事。我想对他说的并不是这样一句话。我想表达的明明是其他的意思。我在寒冷的站台上皱眉想了很久，终于好像想明白了些，于是转身想去跟他再解释两句，但是火车已经把他带走了。

　　我想说的话，在冷空气中，化成一团白色的雾气。
　　远处的城市里，还在放着过年的鞭炮声。

　　……

　　总而言之，回家以后，我一直在想着爸爸说的话。或许我的确应该找一点让自己开心的方式。
　　在我这个年龄，十六岁的孤寡少年，利用春假的最后几天，能想到的独自一人的娱乐方式，选项其实并不多。最后我选择了相对炫酷一点的：【正式偷学抽烟】。

　　……
　　我现在蹲在小区地库的角落，准备开始这一切。

　　昏黄的灯光下，墙角的蜘蛛丝像鬼的爪子一样在微微气流中飘摇。

　　我拿出一根烟，仔细的看着它的形状。然后点燃打火机。
　　啪。

　　地库很安静。静得几乎能听见火焰燃烧烟草的滋滋声。对着过滤嘴用力吸了一口，剧烈的苦味立刻爬上舌头，刺激得整个口腔都麻痹起来。我差点扔下烟；并没有像电影里的少年那样咳嗽不止，而是忍不住拼命地往地上吐口水。

　　*终于开始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大脑中突然出现这样一句话。

　　然而片刻之后，回过神来，我才发现身边已经被一团白雾包围。让人看不清前后左右——这根香烟里冒出来的烟量也太夸张了吧？

　　从这团庞然的白烟中退出两步，这才看清楚这些青白之雾。缭绕的烟雾在无风的空间里悠然地不停翻腾，变幻出浓淡不一的形态。最后这团不肯消散的烟雾趋于稳定——它们居然幻化出一个人形。
　　一个漂浮在空中的小哥哥。

　　烟雾组成的小哥哥形象越来越鲜明。
　　他身穿校服，高高的个子，半长的头发，有一张非常平静的脸。须臾，小哥哥慢慢睁开眼睛，用那烟雾构成的浅蓝色眼眸，困惑地俯瞰着我。

　　没错。俯看着我。
　　因为此刻我已经吓得坐在地上。浑身发抖，手指却还在紧紧夹着那根香烟。

　　这个烟雾中的小哥哥观察我许久，突然开口。声音随着流烟发出，直接响在我耳边。听起来十分微弱，如同陶瓷风铃的细响：
　　“您好。”

　　他就这样静静的望着我，烟雾的脸孔上也能看出一些期待的神色。
　　他在期待与我聊天吗？

　　“你……是幽灵？”
　　在漫长的平静中相对，我终于恢复镇定，问道。

　　“啊，幽灵。”
　　这个烟火构成的小哥哥长着一张善良的脸。一脸认真，一脸迷茫。他的神态像在说，他根本不懂幽灵是怎么回事。他犹豫了半天，又轻声问：
　　“请问怎么称呼您呢？”

　　“别‘您’！——我叫王梦熊。你叫我小熊好了。”

　　难以想象，我已经开始和这个烟雾幽灵对话。
　　“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呀……叫阿星……我是……”
　　说完，小哥哥突然皱起眉头，陷入沉思。他脸上的表情渐渐阴沉，连烟雾也开始变成黑色。

　　“怎么了？”
　　“……啊，我是谁呢？”幽灵显得无比失落，他飘到我跟前，困惑地望着我，“我好像什么也不记得了。”

　　他满脸天真的忧郁。

　　“可你刚才明明说你自己叫阿星——”
　　“我说过吗？”幽灵困惑地望着我，脸孔离我越来越近。“……我连那也忘记了。该如何是好呢？”

　　“这个嘛……”

　　莫名地，此时的场景突然变得异常消沉。因为对方是幽灵，连“请去找警察”这样的话也说不出口。我望着阿星低头沉默的样子，甚至怕他再次选择自杀。

　　“我该……如何是好啊……”
　　幽灵发出一声深沉的低叹。听来让人觉得又孤独，又悲伤。

　　以前我只知道自己不太懂得怎样跟人交流，现在，我发现，我也不太懂得去安慰一个幽灵。
　　我只能看着他，不说话。并假想自己在他面前已经消无。

　　“啊……好在。我现在有小熊你了。”
　　阿星突然抬起头。这样说话的时候，他眼神里充满希望。

　　“每一个相遇，都有它的必然性。你一定会收留我。对吗？”

　　什……什么……鬼……
　　等等！不要自说自话啊。你这算哪门子“有”我了？

　　我立刻发动所有脑细胞，希望找到一句话来反驳。
　　然而就在这个过程中，阿星已经变得高兴起来，他在空气中旋转一圈，飞散开白色的烟雾。如此乐观的幽灵，看上去反而异常可怜，实在让人难以拒绝——

　　“呀，这下感觉轻松多了。谢谢你，小熊——”
　　阿星小心翼翼的绕在我身上，
　　“接下来，请多多关照呀。”

　　“……”
　　人类的惰性简直可悲。

　　当我目瞪口呆看着阿星许久，意识到要和他说清楚，逐句反驳他的一厢情愿是多么麻烦后，我张张嘴，却改变了原本想说的台词。
　　我说：
　　“好吧。阿星。你跟我混吧。”

　　“嗯嗯，好呢——”
　　阿星跪坐在半空中，笑得无忧无虑。

　　我一低头，发现手指间的香烟还在袅袅燃起。事实上，直到这一支烟燃烬，阿星才慢慢消失于空气中。

　　*终于，开始了——
　　我脑海中的声音再次响起。但我并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那天离开车库前，我所想的最后一件事情是：
　　鉴于居然从烟雾里跑出一只幽灵，或许我的【人生初烟】体验……

　　大概能瞬间达到超过满分的程度呢。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