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屑》执瑟

1、童萼

　　旋西盛宁六年，暮春。

　　舟月城外浮槎原上空气清新草木葱郁，三三两两的游人车马缓缓行进在一派湿润的浓绿中，渐渐渲染出喧嚣蓬勃的气氛。

　　一队十几骑的黑衣武士拥护着一架车马向着舟月城前进。然而这护卫有序车架并不豪奢，只两马拉着，青色的织锦帷幔垂下来，白流苏做了坠脚，显得素净淡雅。

　　隐在帘幕后的年轻女子向车外凝视了许久，深深地吸进那种甘甜的空气，然后将帘布原样放下，缩回身后的横榻上，对外面的随人吩咐：“快些回去，我约了人。”

　　舟月城西，宁府。

　　沈默从书房中出来，抱着一摞书籍想要回自己房间。走到垂花汀外的回廊时，远远望见一个绿色衫子的姐姐背对着他坐在花架下头，似不是家里的人。

　　沈默有点奇怪，是客人的话该在园子里头招待，怎么会在姨娘用来独坐的垂花汀？他又看了几眼，觉得那女子局促的紧，便想进去问问有什么可帮忙的。

　　“默儿，功课做完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沈默转了头，看到一身素服的清丽女子款款过来，笑着迎上去：“姨娘。”

　　谢泠微微笑着，帮少年理了理领口：“你先回屋去，等你姨夫回来就开饭。”

　　“姨娘，有个姐姐在垂花汀里面……”沈默指了指那边，想要开口。

　　“那是姨娘的客人，你不要管了，回去休息一下。”少妇对少年温和的笑笑，推他离开。

　　“夫人。”谢泠进去垂花汀时，童萼已经站了起来，立在门旁低着头，局促不安的捏着衣角。

　　“童姑娘，”谢泠微微笑着，走过去拉童萼的手与她一同坐下，“谢谢你愿意来。”

　　“夫人，童萼想知道凌峰他现在如何了，他离开时受了伤的……”绿衫的少女搓着衣角，抬起头来期盼着看着谢泠，她眼睛大而灵动却很是红肿，想来这些天哭了很多。

　　“我不能去见他，但你放心，刑部有我谢家的人维护，他不会很难过的。”谢泠按了按少女的肩，以示安慰，继而皱眉：“不过，他刺杀主上未遂，罪至凌迟。现在不杀他是因为想要从他查出幕后的人，救他出来很困难。”

　　“夫人不是说，有办法救他的？”童萼急切起来，站起身去拉谢泠的手，就势就要跪下。

　　“童姑娘！你快起来。”谢泠忙扶住了她，站起身安慰她坐下，“我是有个办法，但这法子需要童姑娘的配合。”

　　“我自然愿意的！凌峰可以平安无事的话，要了童萼性命也可！”柔婉孱弱的少女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毅然决然的抬头看向那个高贵如白瓷的女子。

　　“真的，连性命都愿意奉献……”谢泠看了她一眼，忽然觉得心中刺痛，别过头去默不做声的深呼吸，然后回身走到童萼身前，静静的跪了下去。

　　“夫人！您、您这是做什么！”童萼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扶她，却被谢泠冷静的推开了手。

　　“不瞒童姑娘，谢泠就是需要童姑娘的性命，来办成一件事。”

　　“……”童萼一怔，不明所以。

　　“姑娘的姑母浮香曾经配过一种香料，姑娘可知道么？”谢泠跪在童萼身前，抬起头似笑非笑意味深长的看着手足无措的少女。

　　“姑母！”童萼吓了一跳，松开谢泠的手，向后退了几步，声音惊颤，“夫人，您……”

　　“童姑娘不必惊慌，”谢泠叹口气，起身，“那时姑娘不过十岁，我想那件事你知道的并不清楚。不过，那味香料的用效你自是明白的。”

　　“姑母一时糊涂，才为洛王配了它以致身死。夫人，这和我童家其他人并无半点关联！”童萼一脸惊慌。

　　八年前旋西先王死于披香殿，最后查出下毒的乃是旋西制香世家童氏之女童浮香。那个当初还是个十八岁少女的国手香料大师，在谎称指使者为西宫秋妃后于狱中服毒自尽。接着又传出了数年前去世的谢后也为秋妃所害的谣言。秋妃惨遭谮害，却坚不屈认，最终投缳自尽以示清白。一直过了两年，十六王乱后新王沈观即位，才查明真相。当初童浮香为先王次子洛王沈洛所情迷，置毒于御用熏香之中谋害先王以夺王位。事发后童浮香陷害于秋妃，洛王又借机制造不利于秋妃谣言，意图除掉诸皇子中较得先王欢心的梁王沈默。一场冤案两年之后终得昭雪，然而沈洛已在十六王乱之中死于鸣鼎事变，而秋妃尸骨最终无法进入王陵。

　　“我知道的，”谢泠回头看了紧张的少女一眼，“都是洛王的错，你姑母也是为情所困——你童家的女子都如此的重情——所以，愿不愿意为了你的凌峰，重复你姑母当年做过的事？”

　　“什么！”童萼惊呼出来，旋即捂住了自己的嘴，一脸的惊慌失措和不可置信。

　　“有些事，你不知道会更好，”谢泠顿了顿，走过去拉住童萼冰冷的手，“童家只有你和你弟弟了，我知道这个要求很出格，但如果想要凌峰平安、你弟弟的生活好过一点的话，和我合作吧。”

　　“……可是，为什么？你要那东西做什么？”童萼晃了晃身子，让颤抖的身子站稳，声音低弱。当年只有十岁的童萼和她三岁的弟弟因为年幼而没有被杀。多年以来孤幼的姐弟全靠贩卖香料生活，日子贫穷苦顿。后来流放期满，又辗转回到舟月，受到了谢泠的秘密资助才逐渐好转。而凌峰，是童萼在归乡路上所救的一名少年，与他们相处久后，两个人萌生情愫，可凌峰却在最近入宫刺杀旋西王沈观，童萼这才知道他是际的杀手。

　　凌峰的事给了她莫大打击，童萼急切之中找到谢泠帮忙，却不想谢泠要她重蹈姑母覆辙，制作可毒人致死的香料！

　　“不能告诉你，”谢泠闪了闪眼睛，微微向童萼鞠躬，“所以，要你做好牺牲的准备。”

　　“我……我要想一想……”童萼咬了咬嘴角，觉得冷汗尽出，“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做出回答的。”她艰难的说完，转身匆匆离开。

　　“等一下！”谢泠唤住她，意味深长，“我相信你，童姑娘。凌峰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多谢。”

　　谢泠看着少女匆匆离去的背影，失去力气一样跌坐在石椅上，轻声叹息：“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