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望》渲紫

13、第 13 章

　　马菁菁大约是在卓希瑶四个月以后才来的，原来的出纳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从去年开始听说国家要开放二胎政策，一直在积极备孕，后来真怀上了，就更无心工作了。
　　卓希瑶那时候就觉得孕妇真是个恐怖的生物，每天一进办公室就喊头晕头疼，嫌办公室太闷，空气不流通，走路觉得累，坐下觉得闷，时不时作呕吐状，办公桌上的水果零食比文件资料都要多，时不时自怨自艾，常常45度角抬头望天作郁闷状，没事就翻着什么《二胎攻略》，《怀孕指南》对比自己是不是有孕期抑郁的征兆，刚怀孕一个来月走路就开始扶着腰了，吃饭喝水更是讲究，甚至不能看见别人当着她的面进食，据说空气会油腻，而她会反胃。
　　就这样，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了，走廊里相见都恨不得贴着墙走，唯恐挤着了这位脆弱的孕妇，再后来，连常年面瘫状的王都受不了了，对她的离职申请批的尤为痛快，甚至在她们面前都毫不避讳地苦着脸抱怨道：“哎呀，快走吧，麻烦死我了，供尊佛都没这么难伺候！”
　　也就是因为她的离职太过仓促，而又时值年关，公司人事部紧急招聘，一周之内也只有三个符合条件的，听说其中一个是之前在家带孩子的，还有一个有过两年工作经验，但两年之内就跳槽了三家公司，最后，自然是马菁菁留了下来，虽然她那时候还没有真正毕业，只是实习期。
　　那时候的马菁菁，没心没肺的程度简直堪比当初的卓希瑶，又刚出校门，人生经历比白纸还要白，让已经工作四个多月就觉得自己心态颇是沧桑的卓希瑶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不自觉地就想要照顾她。
　　记得马菁菁刚来没几天，就架不住宋姨的亲切询问，几乎被人家问了个底翻天，年龄、家庭、毕业的学校、甚至是对象问题……
　　卓希瑶当初也没例外，宋姨亲切的一笑，加上短短的几句话，就把她的情况给摸了个一清二楚，得知她没有对象，还曾热心地说要给她张罗，卓希瑶起初以为那是惯常的客套话，压根没往心里去。
　　直到有一次跟着去税务局，她以为是宋姨有事要去办，有心带她去学习的，几乎感恩戴德的心都有了。
　　不成想，进了税务局，宋姨拉着她直奔二楼管理部门，熟门熟路的就往一间办公室走去，到了门口才压低声音神秘道：“小卓，我上次说给你介绍对象的事还记得吧，喏，就在这里上班，你可要抓住机会啊！”
　　卓希瑶连发愣的时间都没有，宋姨已经敲开了门，猫着腰笑眯眯地就往里面走，卓希瑶抱着凭证和账本，只得跟在后面。
　　那间办公室很大，里面放了四张桌子，进门处先是一整列文件柜，几乎占了一面墙，里面堆满了横七竖八的文件，地上还摆着好几个刚开封的箱子，随意剪开的袋子横在路的中间……
　　再往里走才看见右边靠窗的办公桌那儿坐了一个人，看着年纪不大，拿烟的动作却很是老练，听见她们这边的动静只随意的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握着鼠标的右手却不停，似乎在忙着点击什么，烟雾缭绕间神情格外平淡，嘴里却很是热情道：“宋姨来了啊！”
　　“是啊，这会忙着呢？”宋姨殷切地小跑过去。
　　那人含混地点了点头，眼睛都没离开电脑。
　　“其他人都忙去啦？”
　　“啊，你是要办什么事吗？”
　　“也没多大的事，就上次侯科长说我们公司有笔账不是很清楚，我今天就把资料都带了过来，想跟他汇报一下情况。”宋姨弯着身子，脸上的笑容不变。
　　“侯科长开会去了。”
　　“那我们真是赶的太不巧了，要不，你先帮我们看看？”
　　那人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宋姨转身接过卓希瑶手里的账本，躬身站在那人身旁，指着账本里的问题轻声说着。
　　那人听完后终于松开了鼠标，慢腾腾地拿过账本，翻看了起来。
　　宋姨顺势又走近了两步，小声说了几句话，然后两个人一起看向卓希瑶，‘轰’地一下，卓希瑶觉得她的脸都红透了。
　　这种感觉太糟糕了，就好像此刻的她是商店里的某种商品，宋姨不遗余力地推销着，而对方明明坐着，眼神却是居高临下的，似乎正要对她这件商品评头论足一番。
　　卓希瑶内心的恼火程度完全覆盖了那些微的羞涩感，她正准备转身就走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了，一个大约三十来岁的女人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看都没看他们一眼，拎着手提包走到另一张办公桌前坐下。
　　“这样吧，你写个证明材料，侯科长回来了我交给他。”那人轻咳了一声，合上账本对宋姨说道。
　　“诶，好，好，我现在就写。”
　　卓希瑶上前把资料收好放进包里，淡淡说道：“宋姨，我去外面等你。”说完不等宋姨回答，就向门口走去。
　　她实在待不下去了，她不想看宋姨那百般奉承的样子，也打心底里反感那人的傲慢无礼，更不愿在这样令人难堪的场面中多留一秒钟。
　　出了门，靠在墙上，看着对面墙上凸显的标语，她只觉得讽刺。
　　“为国聚财，为民执法。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服务没有句号，奉献没有止境。
　　微笑是你和纳税人之间最短的距离。
　　……”
　　出了税务局后，宋姨拉着她，一脸得意地问道：“怎么样？很不错吧？我可是把电话都给你要来了呢。”
　　卓希瑶低头，就看见她手上真的握着一张字条，那明显是从哪里随便撕来的一角废纸，此刻却像是宝贝一样被宋姨紧紧的握在手里。
　　卓希瑶忍着心里那股不舒服的劲，微笑着点点头，却毫不含糊地说道：“宋姨，我知道您费心了，可是我觉得……人家这条件我高攀不起，会很有压力的，所以，还是算了吧。”
　　听她这么说，宋姨的下巴微微扬起，弯着嘴角，似是很满意她的自知之明，语气却还是略带可惜的，“真的不要联系看看吗？电话我可都给你拿到了。”
　　卓希瑶摇头拒绝。
　　宋姨笑的更加亲切了，“其实你的顾虑也对，这孩子我虽然不太了解，但他家里的情况我却是知道的，爸爸是劳动局的一把手，妈妈是卫生局的，还有个姐姐，跟我儿媳妇一个单位，平时没事常来我家里玩，我也是听他姐姐说，才知道他就在咱们这个税务局，就想着介绍你们认识……”
　　这样的经历，就算大家都是出于好心，卓希瑶的内心都是拒绝的，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没过多久，竟然又有人给她打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语气明显的漫不经心，审犯人一般，道：“卓希瑶是吧？”
　　“你哪位？”
　　“哦，有人介绍我跟你处对象的，听我妈说好像是姓宋。”
　　姓宋？卓希瑶明白了，不过她还是客气地说道：“是，我是卓希瑶，你……”
　　“嗯，我知道，我这有你的信息，我看看啊，”声音含混不清的，还带着点吊儿郎当的意思，卓希瑶正对他的话感到奇怪呢，就听见那头有鼠标点击的声音。
　　然后那人继续说着：“你爸叫卓景天，你妈叫秦丽敏，对吧？家里就你一个女儿，你今年22岁，家住桃溪路……”
　　“请问，你哪位？”卓希瑶加重语气。
　　“哦，我公安局的，李浩。”
　　怪不得呢，卓希瑶几乎可以想见，此时此刻那人正坐在电脑前，说不定嘴里还含着烟，一边给她打着电话，一边眯着眼窥视她的信息。
　　“是警察同志啊，您这是在查户口吗？敢问我这小老百姓可有杀人放火不良记录？不过话说回来，就算真的要查户口，也得有个程序吧？是不是还得办个手续什么的呀？……”
　　许是她年轻气盛，也或许是她嘲弄的语气太过明显，那头的人愣了一下后，然后毫不掩饰地笑出了声，“嘿，小丫头，牙尖嘴利的啊！”
　　卓希瑶挑挑眉，没有接他的话，她的确很不爽那人说话的语气。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那头有桌子碰撞的声音，似乎那人推开了键盘，然后传来椅子转动的声音，那人忽然长叹了一口气才说道：“好吧，我道歉，也请容许我重新介绍一下我自己。我是李浩，在市公安局工作。”
　　这么快就转变了？卓希瑶很是惊讶，当下也只能礼貌回道：“你好，我是卓希瑶。”
　　“鉴于我刚才的无意冒犯，卓小姐能否赏脸一起吃个饭？”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卓希瑶下意识想着要如何拒绝，拒绝后该怎么跟宋姨说，可对方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犹豫，很快说道：“只是一起吃个饭，我想怎么着也该当面为我的无礼向你道歉不是吗？”
　　话说的这么郑重，让卓希瑶连拒绝的理由都没有，只得应了下来。
　　那次见面后，卓希瑶起先只是隐晦地表示并不合适，可对方却表现出对她极有兴趣的样子，言语间颇是殷勤，如此两次后，卓希瑶终于不胜其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