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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栖凤钗 ...

  •   (一)
      “清荷,这枝发钗名为栖凤钗,是我母亲传给我的,你也十六了,今天我就传给你,希望它能佑你一生平安。”一妇人抚摸着一枝发钗,看着一个妙龄女子说道。
      那女子的星眸细细打量着这钗子,钗上有一只凤凰,在月光下栩栩如生,而她的目光中似乎多了一分期许。
      “夫人,还有一日路程就到了扬州,今日天色已晚,前面江边有一家客栈,可否暂宿一晚?”
      “也好。”
      ……
      “挥手浮云去,朗月入帘来。
      红尘杯中尽,饮罢卧高台。”
      寻声而去,只见四名青年在江畔酒楼中,按剑而歌,对饮赋诗。虽是觥筹相接,却在夜色中透着几分清冷萧索之意。
      “子远兄,近来京城暗流涌动,此次入京,因说家中来信,说母亲病危,虽是祸福难料,而我却不得不归。此物于我,怕已无用,不如赠你,他日若寻得那小姐,成你一段良缘也不失为一桩美谈。”说罢,便将一木匣扔给了一青衣男子,随即,饮尽杯中酒,提上宝剑,便欲离开。
      “东君且慢,即知有险,何不让我等先行入京,为你打探一番,在从长计议,如何?”只见一粗布陋衫,不修边幅的男子缓缓说道。
      “仲初此言,有理。”那二人也应声和道。
      “此言差矣,若家母真的病危,岂可耽搁?若能见到家母,纵死,何惧之有?不过托体同山阿罢了,诸位休再多言!告辞!”于是快步出门,扬鞭而去。
      “伯明,你李家在京城也是名门望族,这次东君回京,我等着实放心不下,你可一定要多多相助!”仲初向着一衣着紫衣的男子说道。
      “诸位放心,我也先行一步,告辞。”说罢,立马策马而出。
      夜色渐深,如墨初凝,剩下的两名青年倚窗北望,似乎看到了两名策马飞驰的青年和喧嚣下暗流涌动的京城。
      身后却是一个收拾着地上散乱的桌椅器具的杂役,那杂役兀自苦笑着。

      (二)
      “老爷,夫人、小姐回来了。”几名仆人跟随着一华袍贵妇人,和一轻罗窄袖的小姐向府门走去,门上只见写着“苏府”二字。
      “回来就好,夫人,清荷,一路无恙否?”一身着官服,两鬓微霜却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忙将二人拥入怀中轻声问到。
      “爹,我们都没事。幸亏当时有几名义士相救……”三人在众人的拥护下,进入府中,清荷将之前发生的事缓缓道来。唯独一件事,她藏在了心底。
      夜静的出奇,月朗风清之际,城中灯火渐灭。苏清荷却心事繁杂,辗转难眠,不知是为何,每当她一闭眼,便浮现起昨日夜里,那手持三尺剑的蒙面男子的身影。那身影,仿佛早已烙印在心灵深处。想着想着,直到月色西沉,方才渐渐睡去。
      是夜,她做了一个梦,梦里自己一裳嫁衣,桃花如冶,发髻里绾着一只发钗,一枝一块白玉的发钗,那玉中,红色的凤凰,展翅欲飞。梦未完,许是良夜太短,便被晨莺呼起,心绪乱了良久。
      那夜,有人同样无眠。
      京城,许府。
      庭中,竹影深深。一男子在院中踱步,刚毅的面庞下,露出无尽的疲惫和憔悴,仿佛一夜便花白了的头发披在身后。他,是当今的兵部尚书许柏。
      “陵儿,千万不要回来,只要你活着,便足矣。”
      ……
      三日后,京城十里外的一家驿馆。进来了一名风尘仆仆的青衫男子。他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刚坐下。一下人打扮的人忙迎了上来,问道:“公子,你怎么回来了?”
      “阿文啊,你怎么在这儿?家中现在如何?父亲来信说母亲病危,我就连夜赶来。”那青年一见来人,便答到。
      “老爷从未寄信给公子,家中已被软禁,老爷为以防万一,特命我在此等候,让我将此信交给你。”说罢,忙将书信拿出交给男子。
      他接过信,拆开一看,只见写到:
      “陵儿,为父对不起你,只因陷入嫡庶之争,沦为阶下之囚。让你一人亡命天涯……我让阿文带信给你,看到信后,万不可回京……信中有五千两银票,只要你好好活着……”
      许陵未读完,便泪落如雨,泣不成声。久久不能言语。未曾注意有一人从后门偷偷溜出驿馆,向京城策马而去。

      (三)
      “公子,我们休息一宿,明日离开,可好?”
      许陵看了看信,久久才无奈的点了点头。无神的目光让阿文看着心痛不已。他一步步,失身落魄的挪向二楼。
      夜半,清冷如许,华灯初睡,便被惊醒。只见一群官兵冲入驿馆,疯狂的搜了起来。
      阿文还未睡下,一听见这动静便知不妙。将许陵叫醒,跪下说道:“公子,如果没有你,我早就饿死在街头,今日,便还你的大恩,阿文来世,仍愿追随公子。”说罢,将许陵的外衣穿在身上,跳出窗外,骑上马朝官兵的方向冲出。官兵们一见那华服,只当是许陵,忙追着阿文去了。
      许陵见官兵离开。忙从后门偷偷离开。
      这时,阿文被一枝冷箭射落马下。其中一个身着黑衣的人一见,忙道:“中计了,这不是许陵。”匆忙带人回驿馆。
      只听有人喊到:“有人从后门跑了。”便率部追了下去。
      许陵逃至河边,滚滚的河水泛着惨白的月光。也无舟船也无桥。身后是赶来的官兵。逃之无路,藏之无所。他想到,被捕必是一死,投入河中却也死生难料。于是一咬牙,便一衣青衫,决绝的身影没入湍急的河流,却未惊起一丝京城的波澜。
      第二日,一道圣旨传入了许家。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兵部尚书许柏,意图谋反,陷害太子,今已查证,诛其九族,秋后问斩。钦此。”
      许柏无奈的接过圣旨,无尽愧疚的心中却略感欣慰。
      这日,是齐宣帝元平二十七年,八月十七日。

      (四)
      横塘路转,河水渐平。潮起潮落间,留下了碎石和水沫。远处的沙滩上依稀有着一道身影。
      细看来,竟是一名男子,散乱的头发遮住了面庞,看不清模样,侧身躺在沙滩上,似乎没有了一丝生气。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初临,燕雀归巢。这时,一声咳嗽打破了这宁静。只见那名男子胸口剧烈颤动,他一个转身,咳出大量污水。良久,他才缓过气来,独自坐在月光下,不声不语。
      他想起,他是跳入了河中,湍急的河水带着他奔流而下,他还活着,只有他还活着。可这是哪儿?
      扬州,苏府。
      “夏儿,此次进京述职,你随我去,也好增长一番见识。”苏太守对着一个年近十四五岁的少年说道。
      “是,父亲。”苏夏行礼道,只见他身着白衣,英俊而略显稚嫩的脸,目光中神采飞扬。
      “父亲,我也要去。”苏清荷也在旁边。她本不喜欢喧嚣吵杂,但不知为何,总觉得这次不去,将会后悔终身。或许是近日来神情恍惚,多想了吧。出去走走,也算散散心。
      “不可,旅途艰辛,此次入京又非游玩,去之作甚?”
      “有何不可,难道只许男子增长见识不成。不让我去的话,可小心你的花花草草!”
      “你……唉,同去吧。”苏太守闻言,一想到她的性子,只得无奈答应。
      ……
      “太守大人,前面是济州地界,天色渐晚,我们寻一家客栈暂做歇息,明日再行?”
      “那就将息一宿吧。”
      “是。”于是一行人进了客栈。
      二楼,三人在雅间吃着晚饭,苏清荷略吃了些,便说累了。退席后,独自回了房,或许真是累了,可躺下后,却总睡不着。心中甚感烦绪,闲愁乍起。
      一扇窗关上,推出窗外月色。

      (五)
      苏太守打开窗,散落一帘月色。月色中,只见一人卧在柴堆上,喝着酒,似乎还念叨着什么。却听不真切,太守见他举止,不似普通人,一时兴起,于是下楼,且听一番。
      一入后院,便听到:
      “梦回故国建安远,羞与潘王谩谈玄。
      不见桃花缘古道,留待明月枕清泉。
      平生若是无壮志,击壤也罢有田园。
      十年换得秋风误,独向山河万古眠。”
      “好诗,好诗,在下扬州太守苏辞,不知阁下是?”苏辞走向那人,才发现此人身着客栈杂役的衣服,不过倒也是丰神如玉,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头发散乱的披着。细看来,却又几分面熟,却不知哪里见过。
      那人一听是太守,惊了个半醒。忙道了个名字“徐顾。”
      “我见阁下所吟诗句甚佳,只是满是消沉,似是壮志未酬,却也有退隐山林只愿,敢问何故?”
      “我本山野之人,游历至此,无钱付账,故在此做了杂役,让大人见笑了。”
      “哦!我看先生才华非凡,我府中正缺一主簿,今日偶遇,恳请先生入府,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在下心领了,只是平生闲散疏懒惯了,恐有失大人颜面。望大人另寻他人。”说罢,便告辞回房了。
      苏辞一听只得作罢,感叹良才难求,便叫来店家,问清原委,便替他偿清了债,也回房去了。
      第二日离开时,苏清荷随意打量了一下客栈。随即看到一个背影,正是昨日自称徐顾之人,心神不禁一惊,暗道,这个杂役好生熟悉!
      “怎么了?清荷。”苏辞见她失神,问道。
      “没什么,我们走吧。”苏清荷忙应到,上车后回眸一顾,人已不在。
      徐顾也看到了苏清荷,便转过头去,悄然退回了院中,偷偷看着苏清荷的离开,心神难平。又遇见她了,原来她是苏太守的女儿。只是,如今的我,却……

      (六)
      京城中,暗流涌动。当今圣上病危,许府,田府,陈府,刘府四家皆被满门抄斩。私下流言道只有许府公子许陵一人逃亡在外,不知所踪,也有人言许陵已被处死,皆不知真假。
      苏辞听闻消息后,先是一惊,又是一叹。突然想起当日客栈后院遇到的那个杂役。难怪感觉面熟,竟然……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太子驾到”。苏辞一听,快步出门迎接。
      “臣苏辞拜见太子殿下。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苏辞行礼道。
      “我也是兴起而来,希望大人不难怪我冒昧了。”太子高绎笑到。只见太子虽威严庄重,笑起来却使人如沐春风,不禁心生亲切之感。
      “怎敢怎敢!殿下,请。”
      相谈许久,太子告辞。出门时,见到一女子经过旁廊,莲步轻移,款款而行。一袭白色长裙,青衫半绾,远山如黛,肌肤胜雪,真是清水芙蓉,绝世佳人。一时间,也有些痴迷,直到她走远后,才回过神来。向送行而来的苏辞问道:“此,谁人也?”
      “禀殿下,是小女清荷。”
      “哦?清荷。”高绎眼神一凝,便转身出门了。
      第二日,苏辞述职后,离开了京城,往济州那间客栈赶去。
      许陵见苏辞出门后,一夜无话。原来,当日的徐顾便是许陵。听闻苏辞说到家人在十日前皆被斩首后,一时悲伤过度,竟咳出不少血。苏辞见状,只得一声叹息。
      过了两日,许陵随苏辞去了扬州。
      一路上,看着前面的车驾,许陵心中竟有些慌乱,也有些害怕,或许也有些许期许。一时,竟也不知为何。
      苏清荷也觉得似乎真的见过此人,但旅途中舟车劳顿,一行人整肃严谨,也不好冒昧相问。只得暗自思量。
      两人也都这么恍惚的过了几天。回到了扬州。

      (七)
      晚秋乍寒,萧萧落木。江中也卷起了千堆素浪。
      许陵独自在院中踱步,一时思绪繁杂。天气转寒,病情也越发严重,只不知道能否熬过这个冬季了。
      “东君,找你了好久。”只见,一身水绿长裙,鹅黄衣衫,绾一簪檀香木,披着一件锦袍的苏清荷从门外走来。
      “清荷啊,不知找我何事?”许陵行礼问道。
      “不知南方的环境,东君可还习惯?”
      “尚可。”
      “我有一事,不知可以问否?”
      “请讲”
      “我见公子胜似故人,不知你我曾相识否。”
      许陵听罢,心中一惊,却不露声色,答到,“小生久居京都,又怎见过小姐?”说罢,两人都沉默了许久。
      清荷见状,只得回房,一路徘徊彷徨。
      过了几日,许陵听说当今的医圣百草子来了扬州,便赶去见他,却得知自己的病很难治。不是治不好,而是看天意,熬的过去就活,熬不过,就死。不过,依旧开了几方药,服了后,许陵感觉好了许多。很久没有病发,脸色也好了很多,似乎不久即可痊愈了。
      一日,后院传来了琴曲之音。许陵寻声而去,只见苏清荷独坐亭中,抚弄琴弦。细听来,竟是一曲《渔舟唱晚》。
      听了一会儿,许陵如痴如醉,仿佛置身江畔,渔火数点,竟生出一种愿意与她白发渔樵江渚上的感觉。随即,默默转身离去。
      刹那间,琴弦一断。苏清荷心中满是凄然。原来这几日她又做了当初的那个梦。每一次都只见到他的背影,然后醒了。似乎注定了这只是一个梦。
      不是夜太短,而是心事太美。
      “自从许陵进府后,父亲的担子也轻了许多。弟弟的学问也大有长进。”可她一想到许陵,就想到了客栈那晚,她偷听到的父亲与许陵的谈话。
      原来,那人名叫许陵,字东君,他是许柏的儿子。父亲和许柏当年是同窗,算是至交,只是二人分别南北,见面难尔。许陵一家被满门抄斩,他自己却独自一人沦落天涯。他一定吃了很多苦吧。每一次想到这儿,清荷心中隐隐作痛。
      可看着眼前的断弦,竟不知如何是好。心里念着的满是许陵,而梦里却是另外一人。
      泪,潸潸而下,不知所止。

      (八)
      一日,苏清荷晨起梳妆,看着镜中的自己,细细的装扮起来。
      忽然看到,窗外无尽的霜叶。笑道“相思如我,叶叶如心。”然后出了门,往西院寻许陵去了。
      她立在门外,心绪微微有点异样。忽然听见屋内传来咳嗽声,忙推门而入,问道“东君,你怎么了?”
      却不料,许陵正在更衣。衣衫未整的许陵刚解开衣带,正欲换下中衣,袖口是斑斑血迹,艳若桃花。却又被苏清荷撞见,她顿时羞红了脸,忙转身退出房门。直到许陵再次打开房门。
      苏清荷问道,“刚才的血迹怎么回事?受伤了还是病了?”
      许陵见事情藏不住了。便邀清荷坐下,倒一杯茶。慢慢道来。
      原来那日他跳入河中,逃得生机后,却浑身疲软,近乎动弹不得,无奈下,他找了根树枝,拄着进了山林。本想找点吃的,可走了不知道多久,他只找到一株果树,一株有毒却不致命的果树。正在他再考虑是被饿死还是中毒而抉择时,全然没有察觉身后有一道影子逼近。当他最后准备离开时。那一道影子向他扑来。一阵剧痛后,才发现是一条红色的蛇。他一掌砍在了蛇的七寸之上,将之打死。一见伤口,竟是毒蛇。他当即将毒血吸出,他知道有毒蛇的附近一定有解药,在附近胡乱找了很多草药,幸而上天垂怜才得以保全性命。身无火种的他,饥寒交迫,现又中剧毒。只得继续走,终于看到了一家客栈,就是济州地界的悦来客栈。在这儿当了杂役,之后便遇到了你们。
      听着许陵轻描淡写的说着,清荷心痛不已。她能猜到当时是有多凶险。
      看着清荷心痛的神情。许陵心中一暖。随即安慰到“我这不没事吗?不过是跳入河中所遗留下来的病症,无碍。”
      “真的吗?”清荷满脸怀疑地问道。
      “真的。”许陵坚定的答到。只是,有一件事他未曾说出,那果实是他吃了后发现有毒,然后才被蛇所咬的。
      送走了清荷。许陵的心满是挣扎。他知道自己已经爱上了清荷,清荷也对自己有意。不过,自己病已如此。只有全凭天意了。
      江国,正寂寂。只有各人的思续在夜色里搅动。

      (九)
      一日,许陵正教着苏夏填词。题目是《浣溪沙》。正在苏夏冥思苦想之际。传开了敲门声。许陵一看,原来是太守苏辞。
      “伯父,你怎么来了?快请进!”
      “东君啊,我来找你,顺便看看夏儿学业进展的如何了。咦,你怎么脸色怎的如此苍白?”
      “多谢伯父关心,只是略感风寒,将养几日便好。公子本是聪慧过人,想学业有成,自然不难。只不知伯父找我何事?”
      “是吗?这就好。我来找你是三日后扬州有一次聚会,皆江南俊杰,不知你能去否?”
      “谢伯父好意,只是我的身体不适,不能饮酒,况我的身份特殊,江南知我根底之人尚有。且公子苏夏学问初成,让他去见识见识如何?”
      “夏儿只怕才疏学浅,不登大雅之堂。”
      “此言差矣,士别三日另当刮目相看,何况公子乎?你看这词填的如何?”说罢,拿起一张纸。只见上面写着:
      “《浣溪沙》
      满地残红霜色浓,
      相思无奈醉亭中。
      今年归雁又相逢。

      如若花仙知我意,
      春风一语解芙蓉。
      桃花半掩对楼东。”
      “夏儿,这是你写的?好好好!三日后,你就随我去吧。”
      “是,父亲。”苏夏停下笔,答到。
      待苏辞走后,苏夏向许陵拜谢道:“谢老师。”
      “你我虽说是师徒,实为好友,就不必如此了。三日后,好好表现吧!”说罢,二人有各自做着自己的事了。
      傍晚,许陵在院中饮茶,而且是苦丁茶。其实,他原本并不喜欢饮茶的,他喜欢的是酒,放纵恣意。可是自从来了扬州,便喜欢上了茶的苦味,独自品味着,仿佛一杯就是一段人生。
      当杯中的茶饮尽之后,一只玉手将茶壶提起,为之斟了七分。许陵转过头,原来是苏清荷。没有言语。苏清荷坐在一旁,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饮茶。一杯,两杯……

      (十)
      白驹过隙,时光如水。转眼,已到了冬月。窗外白雪纷飞,玉阶初砌,又纷纷茫茫,不知何处。
      许陵近日来,旧病未再复发,身体也渐渐好转起来,犹记起神医之言,只要熬过这个冬季,便可无恙。又想起了后院有数株红梅,随即披了身斗篷,出了门,踏雪寻梅去了。
      未入后院,便有暗香浮动,溢在白雪中。透过小门,遥见那数株红梅凌寒而开,鲜艳夺目。更有一人,身披红色斗篷早已立在了树下。
      许陵近前一看,原是苏清荷。便道:“小姐好生雅兴,竟冒雪寻梅?”
      “公子不也如是乎?”语罢,二人相视而笑。
      许陵见到,只露出一张绝美容颜的清荷,胜雪的肌肤上,却有一点黑痣浮在右脸颊。痴痴的看了许久,欲将之抚去,又怕这容颜吹弹可破。雪依旧在下,许陵不觉一动,将清荷拥入怀中。
      清荷微微挣扎了一下,便伏在许陵胸前,感受到许陵的心跳和体温。清荷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安的感觉。或许一辈子如此就好了。想到这儿,清荷双颊微微潮红。
      感受着怀里佳人,看着脸红的清荷。许陵低下头,吻上了清荷的双唇,冰凉如泉,温润如雨。
      清荷一惊,一把推开了许陵,扭头便跑开了。
      许陵一愣,随即摇头叹息。
      “也许是我太心急了。如此莽撞。”他如是想到“是啊,我一介罪人,又不知能不能活的过明年。又怎能呵护清荷,给她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就这么,许陵在风雪中立了许久,方才回房。只留下那傲然凛冽的寒梅独自在雪中。
      是夜。许府西院,东院各有一盏灯火,一夜通明,二人彻夜无眠。
      “怜儿,你说,如果当时救我的人是许陵该多好啊!”清荷对着正为自己更衣的侍女如是问道,心里却兀自懊恼着白日推开许陵,落荒而逃的场景。
      “小姐,是又不是有什么关系吗?我看这许陵公子就挺好的。如果你们在一起了,小姐一定会很幸福的,你看,小姐你现在就傻笑着呐!”侍女笑着答到。
      “哪儿有!怜儿,你又胡闹,看我不罚你!”清荷听罢,嗔道!可随即又沉默了。
      “可是,你还记得我曾给你说过的梦吗?我记得母亲说过,栖凤钗能为佑我一生,或许它才是为我带来良缘之物。可如今,都丢了半年了,仍未寻得!”说完,清荷的神色暗了下去。
      “小姐,栖凤钗丢了,却刚好来了个许陵,不正是天赐良缘么?”侍女笑到。
      清荷眼前一亮,又倚在窗前,也不知想着什么。
      窗外,大雪未止,如同心事一般,簌簌落了一夜。

      (十一)
      那夜,许陵在雪里立了大半日,受了些寒。回到房里,又咳嗽了起来。竟都是血,脚上的旧伤竟也复发起来,黑紫了一片。见状,许陵徒然哭笑起来,深知自己命不久矣。
      第二日,他强打精神,出了门。竟又遇到了清荷,清丽如昨,绝美的面庞中,那双星眸中却仿佛多了些什么。清荷对着许陵一笑,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许陵也回了个礼,可眼前总是浮现那双星眸,多了些什么呐,他想着。许陵想了半日,仍没有猜出,魂不守舍,而想着自己的病,心又乱了起来。实在无法,只得喝了点酒。
      夜半,一脸醉态的许陵趴在桌上,自嘲道:“许陵啊许陵,枉你堂堂七尺男儿,家中罹难,你不思复仇,竟于此为儿女私情而心乱,神魂颠倒。你命不久矣,还对清荷,妄加觊觎。苏伯父好心收留,你却还有此不义之想,你真是个不孝不义之人啊!”说完便醉倒在桌上,睡了过去。
      那日,清荷去找了母亲,吐露了心事。母亲将苏辞找来,商议了许久。也觉得这门亲甚佳。于是准备开春向许陵提亲。
      可是,时间却如此缓慢的方才挪过去了。两人心中的思量也越加深沉。
      终于初春三月,草长莺飞,春江潮起连天碧,烟柳绕堤十里青。
      苏辞满脸笑容地敲了敲许陵的门,见无人回应,开门才发现房中无人。只有桌上留有书信一封。拆开一看,目光便沉了下来。
      扬州城外,一男子策马而驱。向着京城赶去,此人正是许陵。他回首望了一眼扬州,叹道:“伯父,请恕我不辞而别,这些日子叨扰府上实感不安。但身为人子,生不能尽孝,死不能祭祀,每夜间辗转难眠,心中满是愧疚,涕泣不知所止……唯今日不告而别,望伯父勿念……”

      (十二)
      清明如许,满山缟素,悲声不禁,涕泣不绝。
      “仲初兄,子远兄,你们来了。”一身着孝服的男子向着另二位同着孝服的人行礼问道。
      “伯明兄,今日清明。东君不知下落。我等只有代他扫墓祭灵,以尽孝道。”子远答到。
      这时,一名风尘仆仆的男子冲入京城李府,又匆匆离开,直奔后山而来。当看到子远三人跪在一座坟前,忙跑了过来,一路跌跌撞撞。站定后,郑重的向三人行了个大礼。然后跪在坟前,看着自己家人的名字,放声悲哭,良久乃息。
      “东君,你快走吧,恐怕官兵不久就会来了。你已经见到了你父母的坟墓,还是快离开吧!”子远劝道。
      “不了,我已经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与其残喘数日,不如多陪陪父母,尽我最后的孝道。”
      闻言,三人只得作罢,在他身旁也跪了下来。
      十日后,一道消息传入了扬州苏府。
      “许陵被捕,将秋后问斩!”
      清荷一听到这消息,便昏厥了过去,不省人事。
      苏辞找遍了所有的关系,依旧救不出许陵,甚至不能见上一面。而这时,一道喜讯却冷冷的传入了苏府。
      “太子欲纳苏清荷为王妃,现送聘礼黄金一万两,珊瑚树一对……”
      当苏清荷清醒过来后,整日茶饭不思,日渐消瘦起来。看着铜镜中那因忧思过度而憔悴不堪的自己。看着一旁珍贵无比的聘礼,一夜无话。唯有泪水浸透胸前的衣衫。
      东君,你可知道,我只想要你送我一枝梅花!
      第二日,苏清荷同意了嫁给太子。但有一条件,便是保许陵不死。太子也同意了。
      正在太子大婚的筹备之间,四月三十日,齐宣帝驾崩,举国缟素,禁婚嫁寿喜等事宜三年。
      随即,太子继位,是为齐睿帝,年号太初。大赦天下,许陵也被赦免,不过被贬到了凉州,终身不得返回京城。
      一驾囚车上,一身脏乱不堪的许陵苦笑着赶赴凉州。一路上,他望着东南。
      “清荷,不知你安好否?”
      到了凉州后,他给应慎寄了封信。然后纵意饮酒。唱道:“何鸷鸟之嘤嘤兮?求其友声于深林。虽日与月之同辉兮,怎共一时之容光?……唯樽酒能通其意兮,醉千古而流芳。”
      是夜,许陵病酒而亡。时年二十五岁。

      (十三)
      三年后,皇帝纳苏清荷为妃。
      应慎,字子远,也在太初二年成了襄阳太守。他听闻后,随即进京送了一物以示贺礼。
      当苏清荷打开一看,顿时一惊。这不正是当年她路遇劫匪时,不幸丢失的那只栖凤钗吗!她看着钗上那只展翅欲飞的凤凰,一时思绪万千,不禁泪如雨下。
      “东君,你在凉州可还好?原谅我不能绾上这只栖凤钗嫁给你,对不起。对不起,如今,钗已复得,而我们,却相隔天一涯。”
      思念太远,远到我们跨不过这一寸天地。
      “对了,这是谁献上的?”苏清荷问道。
      “是襄阳太守,应慎。”侍官答到。
      “快召见!”
      “是。”
      不久,侍官回来了。
      “禀娘娘,应大人已离开京城,只留下一封书信,说是让我交给娘娘。”
      “快拿过来。”苏清荷接过信封,拆开一看。
      “娘娘,罪臣应慎百拜。自元平二十七年八月十三日起,我与东君,仲初,伯明三人于悦来客栈初逢娘娘已近四年。遥想当时,那夜劫匪杀出,欲谋夺娘娘财物,我等本游历山川,担心劫匪报复,故蒙面相救,幸娘娘无恙,否则臣罪大矣!那晚,娘娘匆忙离去,竟将这枝钗遗留在地,幸被东君所得。东君回京前,将之赠我,今日奉归原主,岂不为幸……东君于三年前客死凉州。这是他生前寄给我的一首诗,臣不解其意,今呈阅娘娘,请恕臣不觐之罪!
      江南邀我梦烟波,
      碧叶香红醉几何?
      无奈秋风催晚渡,
      最怜最恨是清荷。”
      这一夜,苏清荷很开心。细心装扮,一笔一画都十分在意。将栖凤钗绾在发髻之中。
      那夜,皇宫内湖,一抹倩影伫立湖边。望着水天处粼粼的月色,那抹倩影一步,一步走进了湖中。
      她的笑,倾国倾城,如一朵绝世的不食人间烟火的青莲,摇曳在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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