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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追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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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雪迟永远也无法忘记,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女孩子面带羞涩地问他,“雪迟,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面颊微红,双手背在身后扭捏来扭捏去,大眼睛眨啊眨,“告诉我好不好?”
很可爱,很漂亮。符雪迟当年就这么觉得了,弦歌同他一起学武,他时常认为她没有女孩子该有的样儿,可是,看到这样的弦歌,符雪迟心头怦然一动,顿时就生了逗弄的念头,故作老成道,“为什么要告诉你?”
“……说出来又不会少块肉。”
“被你知道还得了?”符雪迟心头雀跃,脸上却故作老成,“何况,大丈夫事业未成,怎能轻言情爱?”
弦歌小脸一跨,“你以为你多大啊?小心以后变成三伯那样的老光棍!”
符雪迟斥道,“弦歌,你怎么能这么评论义父?”
“哪里说错了,当着他的面我也敢说!老光棍!老光棍!”弦歌双手在嘴巴旁边做出喇叭状,大声道,“雪迟这个笨蛋!以后也娶不到老婆!”
符雪迟当时年少脸皮薄,脸色噔的一下就红透了,连忙上去捂住她的嘴,“不要乱说话。”她的嘴唇红红软软的,手心一阵炙热的感觉。符雪迟低头看见她微红的面庞,明亮的眼睛,双手顿时像碰到火一样松开。
正是少年多情的年纪,他隐约知道青楼女人之类的事情。心中浮想联翩,却绝对不敢将心里所想的事情说出来,符雪迟尴尬道,“不要乱说话。”
弦歌脸上少了他手掌上的温度,嘴唇碰到符雪迟手心的茧子,正让她心跳加速,那个笨蛋却马上把手拿开。她目光惋惜,嘴硬道,“我哪里乱说话了?”
符雪迟皱眉,“你刚才明明说了。”
“我说什么了?”谅他也没有重复一遍的勇气,弦歌大摇大摆地问他,眉头一挑,“我刚才有说什么吗?”
符雪迟欲言又止,他知道弦歌在想什么,眯眼道,一字一句,“你说我以后将孤身一人。”
“哈哈,我有这么说吗?雪迟你的耳朵出问题了。”弦歌耍赖,“我刚才好像不是这么说的吧?”
“差不多。”符雪迟恍然不觉,一不小心踏入她的陷阱,“你说我以后娶不到老婆。”
“哈哈,雪迟你才几岁啊,已经开始想女人的事了?”弦歌不客气地嘲笑,“还说什么‘大丈夫事业未成,怎能轻言情爱’。骗鬼去吧!”她学着他的语气说话。
符雪迟站在原地盯住她看,慢慢蹲下身子,面无表情。弦歌看来又有点于心不忍,是不是玩笑开过头了?试探地靠近,“喂喂,生气了?”
雪迟从地上抓起一把雪,直接朝弦歌脸上扔去。趁她眯眼的时候,又迅速在地上捡起一根枯枝,剑势平扫,攻向弦歌。弦歌的眼睛一时之间虽然看不太清楚,可双脚一蹬,一个漂亮的翻滚跃到符雪迟身后,厚着脸皮笑眯眯缠住他的手臂,“呦,恼羞成怒了?行了,我跟你赔不是还不成吗?”
符雪迟愤愤不平,“每次都跟我道歉,你以为道歉我就不会生气了?”
弦歌还是笑眯眯的,脑袋在他手臂上蹭啊蹭,“道歉总比不道歉好吧?”
“……”符雪迟不说话,撇开脑袋。
“雪迟。”弦歌又轻轻唤他一声,黑色琉璃般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符雪迟脚步一滞,耳朵也红了,再次迈开步子的时候速度加快许多,直直往前走,“练武去了,义父都在叫我们了。”
又是一年大雪纷飞时。
岐阳城的城主符昌霖刚刚故去,下葬的时候弦歌只去匆匆看一眼,淡淡的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离开。无论身后什么人在叫也无动于衷。
符雪迟跑遍整个院子也没有找到她,基本上把符家的宅邸都翻遍依旧一无所获。他想了一会儿,转身向边关城墙跑去,踏着积雪向上走,一步一步的阶梯,走到顶上,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风雪之中,黑色长发随风飘扬,她的眼神如死水一般。
“大家都在找你。”符雪迟缓缓靠近她,“现在还能见大伯最后一面,你真的不去看看?过了今天,过了现在,你就永远见不到了。”
弦歌一言不发,瘦弱的身躯微微颤抖。
符雪迟把手搭在她肩上,劝道,“现在不去,你会后悔的。”
“现在去的话,我会懦弱的。”弦歌的声线很冷很冷,像是要拼命抑制什么,“爹的样子像是睡着了一样,可是,我叫不醒他。”
“……人死了,自然就叫不醒了。”
“雪迟,我再也看不到他对我笑,再也听不到他骂我,以后每天在符家游荡来游荡去,我能看到的只有爹留下来的痕迹,然后,我只能一辈子在心里默默想着他。”弦歌嘴唇一抖,“死了,就是永远永远看不到了。”
“我可以陪着你一起想。”
弦歌回眸看他一眼,目光复杂。“在所有人来说,也许我死了会更好吧?岐阳城需要的是爹,雀南国需要的是爹,百姓也好,官员也罢,他们需要的全是爹。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以替爹去死的,至少我死了的话,就没有这么多人难过了。雪迟,如果没有我,爹就不会这么早死。”
符雪迟搭在她肩上的手僵了僵,“你哪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弦歌,你去休息一下……”
“稀奇古怪?”弦歌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很多人都这么想,只是他们没有说出来罢了。他们都在笑我,身上流的明明不是符家的血,居然还厚颜无耻地自称符弦歌。”
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铺直述,可符雪迟却听得胆颤心惊,他深深呼吸一口,“你这样的想法,是想把身边的每个人都假想成敌人吗?”
弦歌倏然沉默下来,“我……”她垂眸,睫毛一颤一颤的,“我只是在害怕。爹死了,符家没有人会维护我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这样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小女孩继任城主一职,多少人想要这个位置,也许哪一天,我就莫名其妙地死了。”
符雪迟闭上眼,搭在她肩上的手微微用力收紧,“有我在。”
弦歌又笑了一笑,笑得很古怪。她转过身,凝视他的眼眸,“雪迟,你告诉我,我以后是不是只剩下一个人了?”
“你有整个岐阳城,这里所有的百姓都在陪伴你。”符雪迟一字一顿,“还有我。”
弦歌转身俯视全城,如此富饶如此美丽的一个城池,为什么要交到她手上?爹,你真的认为我可以做好吗?如果你这么认为,那么,倾尽全力我也会做给你看!她抬头仰望无边无际的苍穹,白色的雪花一粒一粒地漫天飘落。
“雪迟,等人都走光了,我想再去看一眼,我想再好好看爹一眼。”弦歌深深望着他,“你陪我一起去。”
“好。”
苦涩在弦歌嘴角化开,浓得让人心疼。她努力地微笑,伸出手,“以后要叫我符城主。”
“符城主这个称呼,以后多的是人叫你。”符雪迟将自己的手掌覆盖其上,紧紧握住,“我还是叫你弦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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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雪迟站起身,脑中下定了什么决定,匆匆忙忙向外走去。脑中想清楚了,他的脚步也越来越快,刚走出后院,就看到弦歌推门出来。他快步上前,一把拽住弦歌的手臂,“我们出去一趟。”
“啊?”弦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出去干嘛?”
“出去逛街,吃饭。”符雪迟回头,脸上丝毫没有玩笑之色,“现在出去。”
弦歌的眼睛倏然瞪大,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他的额头,“你没发烧吧?”雪迟要去逛街?老天要下红雨了吗?
符雪迟并未拍开她的手,脚步越来越快,“没有。”
弦歌一怔,低叹一声,某人心血来潮她也只有舍命陪君子,“要骑马吗?”
符雪迟停下脚步,又拉着她向马厩走去,“好,我们一人骑一匹。”
京都夜市喧嚣拥挤,可不会令人生厌。四周是星星点点的灯火,还有各处可见的商贩。弦歌和符雪迟站得远远的,有不少百姓出来逛夜市,他们一个骑一匹马,这样走过去是在惹人注目。
符雪迟僵立着,前进不是后退也不是。弦歌牵着爱马雷霆,斜睨他一眼,“还逛不逛?”
“当然。”符雪迟深深呼吸,“我可没有打道回府的打算。”
这家伙今晚的兴致怎么这么高?喝酒了吗?可看上去又不像。“牵着马进去吗?还是先把马匹放在一边?”问到这里,弦歌又起疑,“说起来,我们为什么要骑马出来?逛夜市不需要骑马吧?”
“待会儿我想带你去其他地方。”符雪迟牵着马匹往前走,“我们牵马往前走吧,找个宽敞的地方停一下。”
京都寸土寸金,哪里会有宽敞的地方?弦歌唉声叹气,牵着兴奋不已的雷霆往前走,正好看到前面有个小面摊,摊子上面的白布棚已被熏得发黑,摊主是个年惑花甲的老头子。她拉着符雪迟就往那里走,“我们就在这里吃面吧。”
“这里?”符雪迟疑惑道,“你不是一向对吃很讲究的吗?”
“呵呵,偶尔也要尝试一下。悠扬绝对不会在这种地方吃面,所以,我得抓紧时间试……”说到这里,弦歌骤然止住声音,回眸向符雪迟望去,她兴奋的神色中暗藏一份慌张,“我……我……”
符雪迟静静望着她,微微一笑,跨步向那面摊走去,“好,我们就在这里吃,我陪你一起吃。”他拉着她往前走,手上越捏越紧,“他不陪你,就由我来陪你。”
“老板,来两碗牛肉面!”
摊子里已经坐了不少人,每个人都吃得热火朝天。那老头烧面的速度很快,马上就端来两碗牛肉面。弦歌和符雪迟两人牵着马进来,两匹马一看就是名种。寻常百姓或许没有足够的眼力,可光看这两人器宇不凡,衣着光鲜,也知道他们来头不小。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们身上。
弦歌从刚才说错话开始就沉默着,直到老板把牛肉面端上来,她也没有说一句话。符雪迟大挎大挎地吃面,大口大口地喝汤,没一会儿,就吃了大半碗,他转头去看弦歌,问道,“你不吃吗?”
弦歌吃得很慢,面条在筷子上缠绕,“吃不下。”
“是你说要来吃面的吧?”符雪迟皱眉,“怎么吃这么少?”
弦歌抬眸看他,怔怔地看着,碗里的面条开始发涨。雪迟……她低下脑袋,再次抬头的时候倏然一笑,脸上表情鲜活许多,“被这么多人盯着看,吃不下去。”
果真,四周客人的目光都在看着他俩。
“算了,算了,谁让我长得漂亮,被人看也是无奈。”弦歌嬉皮笑脸的,一下子来了精神,开始大口大口地吃面,一口气吃个精光。吃完擦嘴,她扭头看看符雪迟目瞪口呆的模样,扑哧一笑,“走了。”
符雪迟扔下几个铜板,拉着弦歌向外走去。两人穿过大街小巷,在人烟稀少的地方,黑漆漆的一片,符雪迟翻身上马,“走,我们往郊外去。”
两匹骏马扬起一地尘埃,以他们二人的骑术,不多时,他们就来到郊外。月光波澜起伏,淡淡的银色播洒在一片绿色之上,折射出旖旎的风光。四周树木不多,偶尔的几棵全是百年老树,其他是一地的杂草,半人高的杂草,像海洋一样连绵不绝。经过其中,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你在京城的样子和在岐阳城的样子很不一样。”符雪迟伸一个大大的懒腰,仰望星空,“我还记得上一回陪你在岐阳城闲逛的情景,就是你来京都的前一晚,你下定决定要除掉陆务惜。那个时候,你在岐阳城快活多了。”
“嗯。”弦歌微笑,“岐阳城就是我的家,在家里的时候自然放松。”
“你在岐阳城的大道上走,连寻常百姓都认识你。”符雪迟凝视她,“可是在京都却决然不同。”
“呵呵,在岐阳城吃饭我可以赖帐,在京都就不行了。”弦歌耸耸肩,目光中流露出怀念的情绪,“一城之主和摄政王还是不一样的。岐阳城的城主可以混吃混喝,城里的人都会纵容我。可是在京都,我是摄政王,一言一行代表的是整个国家,总不能还像以前那样吧?”
“说得也有道理,苦了你了。”符雪迟嬉笑着拍拍她,“依着你散漫的性子还要装出严肃的样子,装得不累吗?”
弦歌苦笑,摸摸鼻子,“我有像你说的那么散漫吗?”
符雪迟淡淡一笑,像是微风在湖面吹出的涟漪,淡淡的一圈一圈,然后就散开了,看不见摸不着。“不过,自从你从极东国回来,自从凌悠扬废后,你的确变得不快乐了。摄政王的庄严不全是伪装,弦歌,你的的确确笑不出来,是不是?”
弦歌笑容一僵,抬眸向他望去,几不可见地点头,“那段时间,我的确是快乐不起来,活得很压抑。”
符雪迟一脸了然的表情,“现在,他回来了?”他仔仔细细观察她的神情,“最近,你很高兴。虽然皇上的指婚让你慌神,可是,你还是很高兴。”
弦歌没说话,侧身而立,对着他微笑。
“弦歌,你在等他吗?”符雪迟神色自然,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
弦歌沉默,想了想,点头。
“还有三天,他赶得及吗?”
“不论赶不赶得及都是这样。”弦歌道,“他既然让我等,总是会来的吧?”
“如果不来呢?”符雪迟刨根问底,“不来的话,你就不走了?”
弦歌凝视他,然后摇头,“雪迟,你也不想有一个逃婚的妻子吧?所以,你还是拒绝吧。雀南国第一将军的颜面,你真的不要了吗?这件事情会在你以后的人生里挥之不去,甚至成为大家的笑柄。”
符雪迟不在意她的话,自顾自问下去,“你有办法逃出皇上的层层守卫吗?”
弦歌望着他,知道无意他拒绝,也不再多说。
“需要我帮你吗?”轻轻的一句话,仿如雷鸣般震响在她耳旁。弦歌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然后悲哀地笑了,“雪迟,你这性子该改一改了,否则以后真的会孤寡一身的。”
“嗯,反正你以前就这样说过我。”符雪迟苦笑,一脸认命的模样。他长长吐一口气,这样的夜色,他也许是最后一次和她一起观看了,真可惜,“弦歌,我想对你说的话,还是你当年出嫁的那句话。”他笑了,轻轻的,“你一定要幸福。”
弦歌,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时候,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可惜,只道是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