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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还魂重生(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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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鼎华元年春,三月初六,春和景明,宜嫁娶。
京都晋安城,碧蓝如洗的天空一望无云,一只喜鹊扑扇着翅膀,划过低矮简陋的茅草屋,越过繁华热闹的东西市,穿过红墙碧瓦的高门大户,最后停落在了肃穆庄严的宫墙脊兽上。
它看向不远处,那里便是景程殿,即将举行皇后册封大典的地方。
天下无人不知,今天是大周新帝册封皇后的大喜日子,而新皇后就是镇北大将军的独女桑榆。因着父亲长年驻守北疆而母亲又早逝,桑榆十岁入宫,自小长在太后膝下,十二岁便帮着当时还是皇后娘娘的太后打理宫中事务,十八岁时就成了大周自开朝以来最年轻的尚宫,不仅被太后视为亲生女儿般疼爱,也是皇帝早就属意的皇后人选,从小到大不知惹了多少人艳羡不已。
而今天,便是她即将母仪天下的日子。
再有半个时辰就是册封大典了,宫人皆四下忙碌着,突然间,掌仪刘炙从殿内匆忙跑出来,惹得众人皆在百忙之中也不由得看向了她。
毕竟这里是景程殿,在此处失了仪态是要被重罚的。
果然,站在不远处正吩咐其他宫人的尚仪陈月河一眼就看见了她,皱紧了眉头后走了过去,不满地低声斥责道:“为何如此慌张,成何体统!别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难道还想受罚吗……”
正在找她的刘炙脸色惨白,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宫规仪态,拉着她的袖子几乎要哭出声来:“陈尚仪,不好了,皇后她出事了!”
“出事?能有什么事?”陈月河不以为意地瞪了她一眼,“大惊小怪地做什么,她一向多事,但如今都已经到了景程殿,大典即将开始,还能出什么事。还有,说话要注意些,还没到时候,如今宫里可还没有皇后。”
刘炙此时已然焦头烂额,看了一眼周围探究的目光,只好伏在了她的耳朵边压低了声音道:“桑尚宫她被杀了!”
陈月河嫌恶地躲到了一旁,但还是听到了她的话,不由得一愣,似是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
刘炙只好咬唇又道了一遍:“桑尚宫她心口中刀,怕是不行了!”
陈月河终于反应过来,脸色大变:“快,前面带路!”
景程殿有东西偏殿和中厅,大典在中厅举行,桑榆在东殿准备,而她就死在了东殿。
“刚才下官去找桑尚宫,才知道她在半刻钟前把其他人给赶出了东殿,只有她一个人在里面。下官在外面叩门,里面却没有回应,所以担心会出事,就从窗户朝里看,发现窗户也是从里面上锁的,情急之下只好将窗纸捅破,再往里看时……”刘炙回想着之前所见,打了个冷颤,强忍着心头不适道,“就见,见桑尚宫仰面躺在地上,心口中刀,身边都是血……”
她们已近东殿,见她说不下去了,陈月河并没有继续追问,扫了一眼守在附近的宫人后问她道:“是你让她们守着的?”
刘炙颔首:“是,桑尚宫原本将她们给遣了出去,是下官让她们重新守在这里,不让任何人进出的。”
这些宫人看起来去往常般平静而尽责,还不知道里面出了什么变故。
陈月河不再说话,径直走向东殿门口,敲门之后不见回应,随即毫不犹豫地伸手推门。
门纹丝不动,显然从里面被上了闩,她稍一迟疑,抬脚走向旁边的窗户。
正如刘炙所言,窗户果然也推不动,但她看见了刘炙捅破的窗纸,犹豫之后,将眼睛凑了上去。
很快,她看隐约见一个人影躺在地上,但她的视力一向不好,看得并不清楚,下意识地又向前凑了凑。
就在那时,一张脸猝不及防地闪到了她的眼前,只见那张铁青的脸上满是血污,通红的双眼蓦地堵住了小小的窗洞。
陈月河惊叫一声,踉跄着连连后退。
刘炙慌忙扶住了她:“陈尚仪小心!”
陈月河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颤声道:“快去叫人,里面还有活人!”
刘炙大惊,愣怔片刻后才听明白她的话,连忙跑了出去。
等她带着外面守门的内侍过来的时候,陈月河虽仍然惊魂未定,但已经比方才冷静许多,声音勉强平静地吩咐道:“开门。”
一个看起来瘦弱矮小的内侍得了令,几脚将门给踹开了。
陈月河首当其冲地抬脚进门,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在刚进去时便心下一惊。
正如刘炙所言,身着凤袍的桑榆躺在地上的血泊之中,心口中刀一动不动。
可殿中却不仅只有这一具尸体。
在桑榆的不远处,还面朝下趴着一个人,周围也淌着鲜血,看起来亦是凶多吉少。
但无论是陈月河还是刘炙,此时都无暇顾及躺在地上的另一人究竟是谁,因为她们很快就发现里面的确还有活口。
一个穿着粉绿色宫衣的女子静静地站在镜子前,双手身上都是血,似乎没有听到门口的动静,甚至没有去看一眼,只怔怔地盯着镜子中的她自己,布满血污的脸上尽是惊愕与恐惧。
陈月河不由一颤,镜子里的正是猛地出现在她眼前的那张脸。
但她虽然心生怯意,却还是很快回过了神,看了一眼身旁的刘炙。
刘炙会意,即使不情愿,还是不得不小心地走了进去,试探了她们的鼻息,不寒而栗。
未来的皇后竟在册封当日死在了景程殿中,而且还是被人谋杀的!
“桑尚宫已经没了脉搏,”刘炙颤声向她禀报道,“另外那个似乎是明镜局的宫女宋宵,也没救了。”
明镜局在宫中掌刑狱断重案,可今日的皇后册封大典原与她们无关,东殿竟然还有明镜局的人?!
陈月河不由皱紧了眉头,看向了这殿中仅剩的活口。
她们已经来了这么久,外面甚至还传来了宫人的惊叫声,可那个宫女还是死死地盯着那面铜镜,一动也不动,像是被人抽了魂魄一般。
刘炙只看了她一眼,心底生寒不敢再看,低声问陈月河道:“陈尚仪,这宫女会不会就是凶手?”
“从此刻起,景程殿只进不出。”陈月河不置是否,心中很快有了安排,从腰间取下了自己的尚仪令牌,对她吩咐道,“传我令,请敲南寒钟。另外,派人速速去向皇上太后报信,然后你亲自去紫宁宫请如妃前来主持大局。”
刘炙得了令,接了令牌赶紧去办。
又看了一眼那个仍失神在铜镜中的宫女,陈月河一抬手,对身后的内侍道:“拿下,小心别动了其他地方。”
跟她进来的内侍有四人,可还是那个踹门的瘦弱内侍第一个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
那宫女原是失魂落魄地站着,而他身形敏捷又出其不意,原是能一举将其擒拿,但不知为何,就在他就要碰到她时,那宫女盯着铜镜突然猛地打了个激灵,瞳孔放大张开双唇,似是忽地惊醒想要叫出声来,可却没发出丁点声响。
她似是被铜镜里的东西吓到了,蓦地向门外冲了出去,恰好躲开了那内侍伸来的双手。
见她面目扭曲有如恶鬼般发了疯似地朝自己而来,陈月河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往一旁避开,而其他宫人更是不敢阻拦,有如惊弓之鸟纷纷躲开。
门外守着人,院子里也到处都是宫人,可所有人不明所以,故而那宫女还是如入无人之境直接闯到了大门口。
而不久前刚收到只进不出的命令,守门内侍正要关上大门,不防一个披头散发满身是血的女子突然一声不吭地闯了出去,惊得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跑了出去。
后面,在宫人的惊叫与私语声中,传来了陈月河焦急的声音:“快将她拦下来!”
但已然来不及了,那宫女已经跑出了景程殿,向东而去。
空旷无人的长长甬道中有衣裙闪过,灿烂的阳光洒在了她的脸上和身上,衬得那浑身的肮脏与血腥愈加可怖,却远不及她眸底的惊惧让人生寒。
“铛,铛,铛……”
从南边突然传来了三声沉闷又响亮的钟声,是宫中的南寒钟响了。
“北唱喜,南传忧。”
宫中原有两座钟,一南一北,只有事出不祥时才会敲响南寒钟。
墙头上,一只喜鹊受了惊,尖叫一声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她听到了钟声,也看到了那双划过天际向北而去的翅膀,不由放慢了脚步,循声望去,心生悲怆面如死灰。
“既见喜鹊,今日大吉。”
可她的大吉便是如此吗?
身后传来了有人追赶而来的脚步声与叫喊声,她猛地醒神,加快了脚步。
她有必须要见的人,不能让任何人妨碍自己。
可就在甬道尽头拐弯时,她还是戛然顿住了脚步,因为有一把剑拦在了她的面前。
剑未出鞘,持剑的人居高监下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横眉冷目:“景程殿出了什么事?”
那是个年轻的羽林军护卫,看衣装应是负责守门的低等守卫,并不该出现在这里,而他眉目间的英气透着不怒自威的气质,看起来也决非等闲之辈。
她张了张嘴,却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后面传来了一个内侍催促的声音:“陈尚仪说了,那宫女是杀害桑尚宫的嫌犯,千万不能让她逃了!”
那护卫突然脸色一变,手腕一转便以剑鞘将她抵到了墙上,眼中杀气逼人:“你杀了桑榆?!”
剑鞘抵在咽喉的冰凉让她感受到了致命的危险,惊慌之下连连摇头。
后面忙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是景程殿的宫人追来了。
只是稍一迟疑,那护卫便收了剑,突然将她拦腰抱起。
一愣之后,她发现自己已在他的怀中,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可对方已然抬脚掠起,并压低了声音威胁她道:“若敢乱动,我摔死你!”
虽然与对方素不相识,但她下意识地觉得他说得出便做得到。
见她乖顺地放弃了挣扎,他渐渐凝神,仔细听着四下动静,脚下无声而动。
只见他虽然怀中抱着人,却身轻如燕般行动自如,甚至在如入无人之境地抱着她在七拐八绕的甬道中穿行的同时,精巧地躲过周围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的羽林军与各路宫人,渐渐地离景程殿越来越远,直到几乎再也听不到任何人的声响。
直到两刻钟后,他才在一座废弃的宫殿前停下了脚步,一脚踹开了虚掩的院门,进去后兀地松手,将她丢在了地上。
她踉跄落地并跌倒,惊慌地看了看四周。
这是一座荒凉的宫殿,看起来已经被弃用了多年,墙面斑驳门窗破败,不大的院子一眼就能看到尽头,树荫如盖杂草丛生。
这里寂静得可怕,定然无人。
但在将院门上了闩之后,他还是警惕地进了殿门,不仅屏息敛气地快速将整个宫殿查了一遍,还将本就不大的院子也细细搜了搜,再三确定无人之后才回到了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对她以剑抵喉:“快说,桑榆是不是真的死了,人到底是不是你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