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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已修) ...

  •   雾锁芦荡,不见天也不见水,只一片白茫茫。润凉雾气里行舟,耳畔响着摇橹欸乃声,心中却在疑舟是行在云里的。船首立了位月白衣裳的公子,船尾摇橹的是一个其貌不扬的舟子,正是陷空岛的白玉堂和下人白福。

      白玉堂刚从扬州归来,白福最是他的心腹,待他上舟,便问起扬州事宜:“五爷此去可有进展?”

      白玉堂半晌未应他,白福正待再问,却被打断:“莫吵,正想事儿。”

      当日,白玉堂随分岚进入弄柳坞,眼见的尽是断井颓垣、塌柱焦梁。风吹过,掀起一阵焦灰,直朝人兜头盖扑来。分岚忙退开数步,拿丝绢掩住口鼻。白玉堂见状,拱手道:“此地腌臜,分岚姑娘还是在院外等着的好。”

      分岚本就不愿靠近,便把头点一点,退开去。白玉堂快步走近,手撑在烧得焦黑的断梁上,翻身跃进屋内。在屋里一面走,一面环视屋内。屋舍并不大,屏风前是外堂,屏风内是里堂,一张和欢床已烧得帐倒腿断,锦绣被褥尽数化作灰烬。地上脚印凌乱,想是先前那队公人留下的。

      忽然,白玉堂发觉地上有些不寻常。原来,这地上铺的是石砖,给大火一熏,石砖大半化作了黑色,可就在和欢床前半步远的地儿,正是砖石颜色浓黑之处,却有几块砖呈现出浊黄。白玉堂心中奇怪,躬身并二指在那几块浊黄色的砖石上刷过,凑到鼻端,竟恶臭难闻。

      白玉堂蹙眉思索片刻,便见烧塌的墙壁外,正巧有一窝蚂蚁。他心生一计,忙快步走出弄柳坞,向正在院外翘首等待的分岚道:“劳烦姑娘命人冲一壶糖水来。”

      分岚依言令婢子端了两壶红糖水,递给白玉堂。白玉堂携入室内,挽起袖子,把糖水在地上浇了一圈,连带浊黄石砖与其周边,都淋上了糖水。

      静待片刻,蚁巢中的蚂蚁纷纷出动。不时,淋上糖水的地砖顿时密密爬满了蚂蚁,只有浊黄石砖一周,却无贪甜蚂蚁爬动。白玉堂退开半步,见群蚁隐隐竟在砖石上勾勒出一个人形轮廓。

      白玉堂忽地想起江湖上近来出现的一种邪药化尸粉。洒在伤口上,能叫人血肉筋骨尽数化作脓水。

      他心中计较,暗道:“昨夜张数与那姓李的恐有一个便死在此处。若是死的是那姓李的,张数不至于纵火灭迹之后便悄无消息。他与分岚情深意重,且有为她赎身之心,如今烧了她的住处,给她惹上许多麻烦,却一字不留,即使是仓皇逃窜,也是讲不通的。恐怕此地死的,便是张数。”

      正当他思忖之时,忽听得门外不远处有人唤他,正是分岚:“公子可寻出那件珍奇?”

      白玉堂忙拿脚尖抹开满地的糖水,把蚂蚁引往别处,这才应道:“姑娘,在下有话与你讲,你在门外稍待片刻。”

      跃出门来,白玉堂把腰间佩饰取下,冲一脸惊诧的分岚道:“在下是松江府暗探,追踪张数至此。”

      分岚惊得倒退两步,把丝绢捂住嘴,半晌才道:“他……他可是犯了甚么事?”

      白玉堂道:“不敢瞒姑娘,张数所犯的乃是一桩命案。”

      眼见分岚怔怔掉下泪来,白玉堂叹了一口气,道:“先前在下以为姑娘与张数有同气之嫌,这才没将实情相告。还望姑娘谅宥。”

      分岚颤声道:“那……那如今张郎……身在何处?”

      白玉堂摇首道:“在下不知——只是日后张数再回来寻你,你趁早斩断为好,莫要与他再有往来。”言罢,他匆匆离去,留分岚一人在弄柳坞的残垣前低声哭泣。

      找到老鸨,五两银子向她买了一张李姓公子的画像,白玉堂给她留下一张字据,可凭此向松江府索要修缮之银——只是要不要得到,就看老鸨的本事了。

      话休絮烦,此刻白玉堂乘上回陷空岛的小舟,心里仍记挂着秦之海之死,开口问白福,果如他所料,不日公差便在松江中打捞起胡四郎的尸身,安了个畏罪自杀的名头,了结了此案。白玉堂低头把玩手中丝绦束起的画卷,心中隐隐有个想法。

      将近了陷空岛,白玉堂都浑不知觉,好在白福识途,没将小舟驶偏了去。方踏上陷空岛的地儿,便听得白福唤了一声:“六小姐在此钓鱼咧!”

      左边传来个“嘘”声,那六小姐压低了声音道:“莫要出声,当心吓走了鱼。”

      白福闭了嘴,却颇有心机地把眼儿觑白玉堂。白玉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隔着薄薄雾气,只见一个松绿上襦缃色褶裙的少女把小凳儿坐着,跷着二郎腿,连绣花鞋也尖尖翘出一只角来。她身旁搁一只鱼篓,手里把着根竹竿,垂一丝钓纶,眼睛转也不转地盯着水面。

      陆采莼见那杆头的细丝一抖,忙抬了杆扯那水里的东西。刚露出张吧嗒开阖的白嫩翘鱼嘴,陆采莼喜滋滋,心说瞧这扯拽钓纶的力道,准是条斤重的四鳃鲈。正要全出水的当儿,却不知哪来的破空之声,一道灰影掠过,细丝很干脆地断了,鱼尾拍起水声,水面上荡一圈涟漪,眨眼便不见了踪迹。陆采莼气急败坏,掷了鱼竿,跺脚道:“哪个蟊贼坏本姑娘的好事?”

      脸往旁一侧,便见月白袍子的少年冷笑着从腰间囊中摸出飞蝗石,捏在两指间。陆采莼生生将骂人的话咽下肚里去,拗头便逃,白玉堂发足追在她身后。

      陷空岛地形左弯右折,不及当日平地上直来直往,白玉堂手中拿了飞蝗石,正要弹出,却往往给草木假山遮挡,丢掉了准心,总也是无法打中。白玉堂咬牙切齿,心说这厮逃命倒是有一套,也不知是谁教她熟悉了陷空岛的地形。

      正你追我赶之间,忽见前边游廊上来了一人,陆采莼定睛一瞧,忙高声喊叫:“三哥救我!五哥他要打我!”

      白玉堂心说:哪里有个五哥?分明是小爷我要逮你!

      来人听言,大喝一声:“五弟手下留情!这是你六妹妹,打不得的!”话音未落,便似只鹞子般翻过游廊,展臂将陆采莼护在身后。

      白玉堂驻了足,瞪着躲在徐庆身后骨碌转眼珠子的陆采莼,微微一想,便知是这小贼上岛后,不知用了甚么诡计,骗得徐庆一众人与她结拜了兄妹。想到此处,心中无名火起,他冷笑道:“我白玉堂可不想掺和你们的金兰情深。”

      话音刚落,从旁又转出了翻江鼠蒋平,这人瘦似竹竿,面色菜黄,活脱脱一个病鬼模样,只是一双眼还一轮里放着精光。他上前扯住白玉堂衣袖,劝道:“哥哥们也不是不知你与六妹的过节,但听哥哥一句劝,得饶人处且饶人。”

      白玉堂气极反笑:“哥哥这话便说得不在理了。这小贼在陷空岛的盘口钓鱼,坏的是陷空岛的规矩,我捉拿她是顺了规矩法度,怎成了我与她的过节?”

      蒋平道:“便是依你说的,咱们陷空岛不与她计较此事了。你不知咱们六妹,可是北侠欧阳大爷的师侄!”

      白玉堂蓦地变了脸色,却还是忍住怒气,只是一扬手抽出自己袖子,道:“即便是天王老子,我白玉堂也不愿矮人一辈!”

      这话惹得徐庆怒气腾得便冲脑门顶来,他叫道:“偏是你白玉堂有骨气,这便不将哥哥们放在眼中了么?”白玉堂冷哼一声,并不答话。

      蒋平依旧嘻嘻笑,却把脸转向陆采莼,道:“我这五弟气性大,不是大哥二哥降不住他,你且在三哥身后躲好了,我这便去搬救兵来。”言罢便一溜烟地不知奔哪地去了。

      白玉堂不再理会蒋平,只向徐庆道:“是小弟失言了,但这小贼今儿是必罚不可的。”

      徐庆也道:“只要俺徐庆还能立着,便不叫你挨着六妹妹的一根毫毛!”

      “真不知这小贼给你们使了甚么迷魂术,一个个脑筋都不对劲起来。”话音刚落,白玉堂身子一动,出手便朝徐庆身后抓去。陆采莼一幅受了惊怕的模样,手慌脚乱地躲,却也叫白玉堂沾不到她的一片衣角。

      徐庆见了,愈发恼怒,曲肘向白玉堂肋下撞去,出招凌厉凶狠,全不似平时哥几个比划喂招的谦让小心。白玉堂将身子一拧,手自肋下穿将过去,使了个四两拨千斤,把住袭来的胳膊肘,借力推了开,徐庆一个趔趄,腾腾朝后踉跄了两步。

      陆采莼赶忙上前一步扶住徐庆,连声问道:“三哥没事儿罢?”

      徐庆拍了拍她的肩:“叫六妹妹见笑了。”

      白玉堂青着一张脸,忍不住说风凉话:“也就三哥你能信她这假模假样。”

      陆采莼正要反唇相讥,徐庆却比她话更快一步,身子一蜷,如面团一般滚将过去,趁白玉堂不注意,手勾成蛇吻模样,啄向白玉堂的手臂。白玉堂知这三哥是要动真本事,穿山鼠的缩骨术不是儿戏,暴缩暴长之际,擒拿更比一般练家子闪避不及。好在他眼疾手快,急急撤开手臂,没叫自己半条胳膊折在徐庆手中,可还是送了半片衣袂给他。

      徐庆指中揸着白玉堂半幅袖子,愤愤抛在地上,一双怪眼圆彪彪地只是瞪着闪开的白玉堂。白玉堂觉得手臂一凉,有物件从余下的袖子里滚落下来,好似一幅卷轴,正教陆采莼瞧见了。她心中一动,眉毛一挑,心说这大概是个宝贝,便似一道箭地冲将出去,白玉堂还来不及弯腰去捡,便被她身子一匍,腿一伸,尖尖翘角的绣花鞋便将滚将在尘土里的卷轴勾了过来,抢在手里。

      取得了卷轴,陆采莼当机立断,一个字——拆!解了丝绦系的结,当空便是一抖,卷轴迎风荡开,只见上面画着一个男子,右眉上一道疤,身着锦衣,腰上勒着玉扣,负着包袱,也不知何物,人像旁还题了几行小字,陆采莼一目十行地瞟过,隐约见上头有“汴京”二字。

      白玉堂扑上前要夺,仍是给徐庆拦住,两人又你来我往地打作一团。

      此刻三人忽听得不远处有人唤:“五弟稍安!”三人听闻声响,眼光纷纷投来人的方向望去,只见钻天鼠卢方与彻地鼠韩彰望这边走来,后头还跟着个嘻嘻笑的蒋平。见先前斗得不可开交的两人纷纷撒了手,分两头撤开去,陆采莼也忙把手中卷轴卷了,扎好丝绦,扬空中一抛,落得恰好,正给抬手的白玉堂接住。

      白玉堂把卷轴指这陆采莼,道:“闯了陷空岛地界,抓了江里的鱼,掀了卢家庄的船,还拿暗青子伤了咱们的人——众位哥哥说不罚,可曾过问我?”

      卢方左觑觑徐庆陆采莼,右瞧瞧白玉堂,心中盘算了片刻,还是疾步朝白玉堂来,开了口道:“五弟,哥哥们体谅你。虽说六妹此前与你起了冲突,但不过误会一场。这误会解了,自然就通畅了,还谈甚么罚不罚的?算来六妹是客,咱们是主,送她几条鱼又何妨?你也就莫再气恼了,大家欢欢喜喜地聚在一起,不是极好么?”

      白玉堂盯着卢方,攒起眉来,盯了半晌,眼神又瞟过正睁圆眼瞪住自己的徐庆,叹了一口气,转身便要走。韩彰一旁立了,瞧清楚了形势,心中打定主要打圆场,便笑道:“大哥此言说得偏颇了。”

      “二弟此话怎讲?”卢方忙接道。

      白玉堂拗过头来瞧韩彰怎生说,只听得他道:“大哥未免也太偏袒六妹了,偏不见五弟里里外外都在维护陷空岛,如今又餐风饮露地从扬州赶回来,却撞见你们这样一出,也不打声招呼,独独把他撇一旁,纷纷与六妹结了义,便是我也心中不平。公道些说,此事到底还是六妹闯祸在先,怎能不罚?”

      卢方瞅了一眼陆采莼,方问道:“怎么个罚法?”

      蒋平笑道:“不如罚六妹给咱们哥几个做一桌子的佳肴。”

      徐庆听了也笑道:“是了!不愧是二哥四弟,脑子就是比俺这莽夫灵光。话说五弟,你是不知,六妹妹烹鱼的手艺可是世间少见。”

      韩彰微笑,问陆采莼:“六妹可愿领罚?”

      陆采莼忙叫道:“是小妹冲撞了,该罚该罚。哥哥们还是对小妹手下留情了。”

      白玉堂冷哼一声,拂袖走开了。卢方与徐庆忙望向韩彰,只听他笑道:“五弟这是饶过咱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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