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地》芸璐

12、大学生活

　　在美国，一群人最大的娱乐是烤肉。
　　架好一个烤肉炉，烧起了木柴黑炭，铺上铁网，然后把肉都丢上去烤熟。
　　男生们都以自己烤肉的手艺为傲，有时甚至互相比赛，找来几个临时评判来品评谁的酱汁香，谁烤的肉嫩。
　　女生当然不会闲着，准备食材还有放置碗碟什么的都一手包办，分工配合得天衣无缝。
　　他们还喜欢带上一台巨型播音机，一边烤肉一边听着摇滚乐，兴之所至拉起朋友来跳舞，其他人见状也会跳起来加入，有时候是男女跳，有时候是一堆人跳，大大的太阳高挂，所有人的头发都泛着不同颜色的光彩，脸却是一致的通红，男生们玩得兴起更会开始摔跤，女生们立刻坐在草地上替各自的好友打气，气氛热闹又融洽。
　　起初我也不习惯这么随性亲昵的行为，但别人都神色如常，丝毫没有半分扭昵和尴尬，我若四肢僵硬左闪右避反倒显得怪异了，结果除了开始时不在状况外，其余的时间都玩得尽兴。
　　“梅龄！”薇安坐到我身边来，原本白皙的脸红通通的，双眼闪着光彩。“怎么坐下来了？”
　　“跳累了啦，好歹也让我先休息休息再说。”
　　“我还以为你又想着远方的男友，幸好我把你拖了出来，不然你一定又站在宿舍门外等邮差了。”
　　薇安自从发现我有等信这个习惯后，一直取笑我，说我什么都不干就会一天到晚想着远方男友，我没告诉她修民是我丈夫，不然恐怕被她说我浪费青春，那么快就走入婚姻这个坟墓。
　　“你不也站在校园等他经过。”
　　薇安现在暗恋着别系的一个男生，天天往那个系所跑，看不到人不肯走，我本以为美国女生都比较大胆，遇到喜欢的男生就会立刻表白，就不知是我误解了还是薇安是个特例。
　　“你！”她装出气呼呼的表情指着我。“你敢提我就，我就……总之你不准说出去！”
　　我微笑点头，看到她急红了脸，微笑化为大笑，她的脸愈来愈红，我笑得愈来愈猖狂。
　　这时群体向我们招手，薇安恨不得脱离这尴尬的处境，一把拉起我便回群去。
　　此时耳边听得某男大声宣布群体计划：“我们现在去登高！”
　　我一听，眉都皱了，烤肉不烤得好好的，怎么跑去登高？
　　此时薇安又吱吱喳喳地说那个登高路线沿途十分漂亮，又能见到湖又能见到山脉，我心中嘟嚷着湖和山脉我都看到不要看，以前还天天拉着修民跑到湖里溪里抓鱼呢，但既然来了我也不会不合群地说不去。
　　烤肉架那些东西都搬回车上，然后领头的拿着地图，十几人浩浩荡荡地登山去。
　　登山开始，我这才发现他们所谓的登山和我心目中的有些不同，我以为只是走走山径什么的，但他们持的观念却是“路是人走出来的”，没路就开路，有河就找石头，太阳还在头顶上高挂，走了没两步整个人都热得不得了。
　　开始时我还有闲暇可以看景色，果然是山明水秀，雄伟的感觉和家里的河川秀美又自不同，可到后来我气喘如牛，已经顾不上旁边的树长什么样子，只看着石头和草地虚弱无力地踩下去，令自己不会直挺挺地摔下。
　　“梅龄你还好吧？”我的脸大概红得太厉害，连麦克都看出来了。
　　“我没事。”轻轻摇头，却发现脑中糊成一团，一摇就头昏眼花。
　　都怪半年来只啃书没运动，才走那么段路就挺不住。
　　“还说没事？要不我们先休息一会吧？”薇安扶着我的手问。
　　我还真怕自己会死在途中，便轻轻点头，她立刻拉开嗓子叫领头的停下。
　　我被她和麦克扶到大石上坐了下来，一堆人围了上来问：
　　“没事吧？”
　　“走开走开，她需要空气。”麦克拨开聚拢的人群，薇安用水弄湿了手帕递给我。“先抹抹脸。”
　　我昏昏沉沉地接过，凉意果然令头脑稍稍清醒，但毒辣的太阳仍在我面前，而剩下的路程似乎不短。
　　狠狠扇了自己几个巴掌，这才又清醒了点，我不想扫了大伙的兴，于是对薇安点点头表示可以了，于是大家又再上路，薇安不知从谁身上借来了顶太阳帽给我，我戴着也觉清凉不少。
　　尽管他们已经放慢了脚程，但于我而言却仍是太快，经常要他们在前方等我也觉不好意思，真不知道大家都有两条腿，怎么他们走山路都像有轻功似的，我这个理论上最应该习得轻功的人竟被远远抛离。
　　多走了约一小时，我们可算是真正脱队了，麦克干脆叫领头的先走，我们稍后再会合，如此组成了三人小队。
　　看着旁边的薇安走两步不时看看我，麦克一直走在我前头，我心中又是一阵感动，认识他们真是我的福气。
　　踏在石上过河，本来料定不会有问题，岂料昏昏沉沉间一脚踩空，心中一惊手脚更是摇晃，正要投向冰凉河水怀抱的时候，我整个人被拉住手扯回去，腰上厚实的大掌更支撑着虚弱的我。
　　待得回过神来，才发现是前方的麦克救我脱离险境。
　　“谢谢。”
　　“能英雄救美是我的荣幸。”他爽朗地笑，体贴地拉着我的手助我过河。
　　经过这么惊险的事，我脑筋都清醒了，头也没那么重，于是在别人到达后的半小时，抄小路的我们终于跟他们会合了。
　　回到宿舍已是黄昏，我累得倒在床上就睡，直睡到天亮才起来，跑到宿舍大堂检查信件。
　　纯白的信封静静躺在银色笼子里，我打开了小门拿出那薄薄的信，飞快跑回房里才用手细细拆开。
　　屏息抽出信纸，墨黑的字在纸上整整齐齐地排列，我没几分钟已经看完了信，不舍得又去重看了几遍，细细品味每段文字每个意思，甚至轻轻抚着他的字迹，顺着他的一笔一撇，感受他写信时的心情。
　　谁说距离是爱情杀手？我在字里行间还能感受到他的爱。
　　直到要上课了，我才轻轻把信叠好放进信封，稳稳放进抽屉。
　　就像我稳稳保存我们的爱情一样。

　　纸上谈兵谈了不少，实践倒还未有机会，因此教授把这次的作业发下来──参与某地产商的楼宇设计项目。
　　最近美国新兴一种售屋法，把整个地域规划整齐，一幢一幢小房子建好后发售，就像是小型村庄一样，我看过几个类似的项目，划一的红顶白墙小花园，看起来确是美观多了。
　　而我们负责的就是样品屋的设计，要配合到地区的气候，还要配合该发展小村的主题，最重要当然是配合目标客户层的口味。
　　我可是什么主意都没，怎样才能知道顾客要什么？我自图书馆搬了一大堆书藉回去，所得却寥寥无几。
　　正当头也快被我抓破时，麦克爽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梅龄，你在烦什么？午餐连动都没动。”
　　“嗨，麦克。”我打了声招呼，看看面前的食物，果然和半小时前的样子一样。
　　“你在烦什么呢？”他干脆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我咬着吸管，“在想我的作业，我一点灵感都没有。”
　　“关于什么的？”
　　我瞄了他一眼，“你又不修室内设计，跟你说了也没用。”
　　“我好歹也是艺术学校出身的，什么都学过一点，或许能帮你也说不定。”他的牙齿白得发亮，把笑容衬得更灿烂。
　　听得他这么说，我还能推讬吗？
　　“不就薇安上次说的那个室内设计项目，我在愁着顾客层的问题呢，照说那地段近海，屋子设计又是采休闲渡假式的，那里头也该采简单的白蓝调子，但不远处就是市中心了，还用朴实无华设计好像不合理……”
　　我自顾自地说了一大堆才惊觉说太多，怕不把麦克给闷坏了，抬头一看，他却没睡着，见我停了下来还一脸问号地看着我，像是在问怎么不说下去。
　　“看我一说设计就停不了，还好你没睡着。”
　　“怎么会睡着？你说的我都有留心听。”麦克笑笑，想了想说。“你的资料都是哪儿找回来的？”
　　“就是看地图、图则和在图书馆找书。”
　　“怎么不去实地视察一下？”
　　我无奈地摊摊手，“我打听过，光架车就要花上五小时才能到达，我连驾照都没就别提车了，坐火车转转折折更要用上八小时，而且要跟地产商约时间进工地也不容易。”
　　“这又什么难的？”麦克笑得像冬日暖阳。“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我愣住，“什么？”
　　“你竟然在困难时想不起我，我这个朋友当假的吗？”他豪气地拍拍我的肩。“我载你去就好。”
　　“你不是没车子么？”麦克每天上学都是骑自行车的，也没见他像富家子弟，应该不会有汽车才对。
　　他拍了拍胸口，“你有需要，飞机也没问题，何况只是汽车。”
　　“真的？”我狐疑地问。
　　“难道还有假的？”他敲我的头一记。“就星期六吧，你先跟地产商约好了再告诉我时间。”
　　我听他说得那么肯定，也觉信心满满，感激地点了点头就跑回去开始写信，希望地产商早日回覆。
　　有朋友的感觉真好。

　　过了十多天都没收到回覆，以为是铁定不成了，岂料今早一下楼就看到地产商的信躺在邮箱里，我立刻抓了起来拆开，连手指也紧张得笨拙起来，在把信封撕得稀稀烂烂后，终于看到了信，它还给出了日期时间，我高兴得跳起来，拿着信就往麦克的系所冲。
　　“麦克！”我看到他在前方走着，立刻大叫。
　　他回过头来，见到是我立刻咧嘴一笑，“这么早就跑过来了？”
　　“我收到信了，收到信了！”
　　他愣了愣，“男朋友的信？”
　　“不是啦，是地产商的信。”我把信晃了晃，然后指着地产商大大的商标。“它说没问题呢，还答应了我上次提出的时间！”
　　他接过了信看罢，也漾出了笑容，“恭喜！”
　　“谢谢。”我笑咪咪地答，然后提醒。“你没忘记要找车子载我去吧？”
　　“你的事我哪会忘记，周六早上八点在宿舍门外等你，别迟到。”
　　想不到本来难于登天的事，竟这么容易就解决了！心中真是兴奋得无以复加，同时也对麦克感激万分。
　　“谢谢！”我握着他的手大力摇晃。
　　“小事一件，我们是朋友，”他笑得如阳光下的天使。“不是吗？”

　　回到宿舍，我才发现修民的信已经到了，怕是我刚才太激动没注意到，急忙掏出来看，他信中只是说着华沛业务开始向海外拓展，他的工作量愈来愈多等等，我看着信做了个鬼脸，这人硬是不肯说点情话哄哄我，每次都像是日常生活报告，亏我还把一箩筐的心事都写进信里去。
　　让我也学学他那么公式化，把约到了地产商的事简简单单说一下，学业什么的都约略说了算，到搁笔时自己也不禁笑起来，我就差没把三餐的餐单一并付上作参考资料，不知他收到这份沉闷的简报有什么感想。
　　贴好邮票把信放在一旁就开始研究周六要看的项目，最好还在附近做个顾客调查，了解一下该区居民的看法，以便画设计图时更切合所需。
　　绞尽脑汁设问卷、找资料和拟方案，一下课就跑图书馆跑资料库，不然就呆在房里奋战，好不容易在周六的清晨，终于一切都妥当了。
　　瞧了眼宿舍外，麦克已经到达了，我看看表还有五分钟，手忙脚乱地换好衣服赶下楼，刚走到楼梯又猛然想起忘了把写好的信寄出，我踌躇了三秒，还是跑回去把信拿出来，在经过宿舍大堂时把信放入邮箱。
　　跑到麦克面前看看表，刚好！
　　“早啊！”
　　“上车吧。”麦克招手，我打开了车门坐上前座。
　　车子发动，我打量着这车子，甚至比修民的还要好，被阳光一晒，坐椅透着淡淡皮革香，加上打磨得平滑光亮的原木驾驶台，更显车子的不凡。
　　“这车子很贵，人家就放心借你？”我摸着光可鉴人的玻璃窗问。
　　“他不放心也得借。”麦克转过头来对我眨眨眼。
　　“你该不会是用抢的吧？”
　　“当然不是。”他失笑，“这是我爸的车。”
　　我愣住，“原来你是富家子？”
　　普通打工阶层是养不起车子的，何况这车还是高级货。
　　“怎么？你该不会歧视我吧？”
　　“我是后悔不早点认识你。”我笑，“平常都不发觉，你和其他人看起来没什么两样。”
　　“总不成一看见人，就拉着说我家里有多少多少钱。”
　　他扭开了音乐，不是吵得要死的重金属轰炸，却出乎意料是轻快的悠和音乐。
　　“我还以为你喜欢重金属。”
　　他耸耸肩，“一堆人出去玩，总不能放贝多芬交响乐。”
　　我以崭新的目光看向麦克，他保持自己想法又不开罪人，这种修养很是难得，出身名门果然不同，这种风度我得好好学习。
　　一夜未睡，车子的轻微摇晃像是在催眠，我又不好意思在麦克驾车时呼呼大睡，毕竟他义务接载我已经难得，总不能让他呆呆的驾五小时车，我这正主儿反倒优哉悠哉地睡觉。
　　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麦克聊着，眼皮重得快撑不开，他的英文更左耳进右耳出，像是奇异的音乐般引我进梦乡，因为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只能哼哼唧唧的回应着。
　　“梅龄！”他突然大声一叫，我立刻醒了三分。
　　“怎么？”左右张望，没有特别事儿啊。
　　他横了我一眼，“你都没在听我说话。”
　　“呃……哈哈。”被逮住了，只好以笑遮丑，打哈哈蒙混过去。
　　他瞄了我一眼，又把视线调回前方，“你没睡够？”
　　“我三天合共睡了五小时，这次只能跑一趟，不把资料备齐不行，光找资料拟问卷就把时间花光了，哪有时间睡。”
　　“你是疯子！又不是什么重要项目，你之前的成绩已能保你合格。”
　　“只合格怎么够？而且这个项目很有趣啊……”
　　他挥挥手，“算了算了，那你现在快睡吧，到了我唤醒你。”
　　理智叫我要客套推拒，但眼皮的抗议令人把理智踢到火星去，跟麦克点点头，便倚着窗合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