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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夜宵之9 ...


  •   “咕——”

      一室的宁静祥和,生生被腹内声音打破。

      “午时都过了这么久……”

      揉一揉饿得空虚的胃,宋喜埋下头去,嗫嚅自语。

      “苏淮你不饿么?”

      德胜门的午炮,在杜蘅离开那会,便已早早响过。

      从小在御膳房长大,宋喜何尝少吃过一顿?

      苏淮迟迟未答,她遂抬眼望去。

      见苏淮朝她一笑,认真摇了摇头,宋喜只以为怪她太饿,一时间瞧花了眼。

      “我来浣衣局前,挨饿是常有的事,如今早习惯了。偶有一顿不吃,并算不得什么。”

      “你、你以前如何会这么惨?!”

      直到此时,宋喜才确信,她刚刚并未看错。

      “司礼监竟这样可怕,待遇还不及浣衣局!这么说来,我姐夫和杜蘅,也一直在忍饥挨饿?”

      “他们与我……仍是不同,毕竟我等职务有异。”

      苏淮见宋喜惊诧不已,本还忍俊不禁,却又因话到此处,稍一停顿,目光黯淡下来。

      “我虽为秉笔,却只是常侍皇上左右,伺候笔墨。皇上勤政,常三五个时辰亦不传膳。秉笔无人替班,只好陪着挨饿。”

      “我懂,我懂!那位的古怪习性,御膳房摸得最透。尤其是师父他,最常被那位爷点名。所以说,像我这样打小就跟着师父,没白没夜等司礼监传膳的,简直是深受其苦,最有体会!”

      听苏淮这样说,宋喜觉得,他简直便是她的知音。往日艰辛,她此刻无一不想倾诉。

      “就说昨天,我为了躲师父,溜进了毓庆宫。谁想到,皇上竟也在那里!那会儿可快要申正了呢!饭点都过了一个多时辰,那位爷竟然才开午膳。”

      宋喜讲罢温恒的这处不是,忽又想起他另外一桩“罪”来。

      “午膳有蜜枣驼蹄,最禁不得久炖,再怎么小心温着,都仍是暴殄天物!那位爷不肯按时用膳,又还任性得很,非要抢我袖中的雪梅酥饼。”

      “雪梅酥饼?”

      苏淮听到了这四个字,神色不可谓不复杂。

      他似是恍然,又似疑惑,苦笑自嘲,指向窗沿上的瓷碟。

      “莫不是……到头来你们互不相让,便只好折中,另做了一盘呈给他与盈敏?”

      一……二……三。

      宋喜昨日共烤了九只酥饼。

      除去她试吃的那一只,皇上与敏贵妃理应各得半数。

      苏淮这三只酥饼,定是贵人们尝过之后,剩下来的。

      以皇上那亟不可待的迫切嘴脸,准吃到连渣都不剩……

      敏贵妃倒是对苏淮极好。

      待品评了味道后,剩下的这三只,她皆赏了过来?

      话到嘴边,宋喜却不敢出言质问。

      “倒也……不是什么‘折中’、‘另做’。我撞见皇上那会儿,毓庆宫可乱着呢。杜蘅被罚跪在地,可怜得很。”

      她支吾着摇了摇头,错过话题。

      “想来皇上衣摆处的汤汁,准是他不慎洒上去的。皇上被气到不行,要敏贵妃处置他,可谁想离开时恰逮到我,便又折回去以我作赌,欲将他救出来。”

      说到这里,宋喜皱了皱鼻子,模样惹人生怜。

      “你可知道,那糕点我虽然钻研已久,昨天却头一回做。想想我都后怕!若是我仿不出师父的手艺,害了杜蘅送命,那可就罪孽深重了。”

      “今日见杜蘅毫发无伤,想必出自你手的酥饼,定已令所尝之人满意。”

      苏淮一笑,侧首打量向那碟点心。

      “至少观色闻香,皆半点不输于冯御厨。若你未说,我还真以为是冯御厨反了常态,竟又做这吃食。”

      “既知晓东西难得,你为何半点没尝?”

      宋喜问了这话,仅仅出于好奇,却见苏淮的神色竟严肃许多。

      他仍望着窗沿开口,似答她,又似在答给自己。

      “若吃了,岂不就承了那人的情?事情若真能妥协,我怎会弃秉笔之职,孤身来此?”

      “你既不肯承贵妃的情,又为何拾她的帕子?那日芳嬷嬷掉在池水中的,我仍记得,是敏贵妃的帕子,对么?”

      宋喜到底是问了出来。

      “起初,湘杏姐告诉我,传言你是某位后妃的上床太监。她说这绝无可能,教我莫要乱信。可你知道,昨日在毓庆宫的小膳房,掌膳女萝她与我说了什么?她说,苏淮公公就是前阵子传闻里,敏贵妃的上床太监。”

      她生怕苏淮点头承认,只好连番质问,不给他作答的间隙。

      “就算她如此点名道姓,我仍是不肯信的。我反而劝说她事关重大,莫再宣扬。而后杜蘅同我争辩之时,误说出曾与皇上一同,亲眼所见……苏淮,他究竟亲眼见到了什么?你可否发发善念,告知于我?”

      宋喜眼中已然含泪。

      事到如今,她既知晓了师父的狠毒打骂,并非平白无因,她既于门外听到了苏淮承认,说师父知晓他与敏贵妃的秘事……

      那么此刻,她又如何能再对苏淮如同昨日,全然不疑?

      不愿再胡思乱想,她只是想要知道,苏淮所说的隐秘之事,究竟严重到何种程度。

      “女萝所言不假,杜蘅亦亲眼见到,可他们知晓的,不过是表象罢了。真正的来龙去脉,远没有那么简单。”

      苏淮握住了宋喜的双手,望入她的眼中。

      “我自幼侍奉于皇上身侧,皇上与盈敏又是青梅竹马。盈敏同我,自然亦算得多年玩伴。”

      他说得不疾不徐,语调轻缓。

      “杜蘅所言那日,盈敏的确想要所有人作那般想。而事情如她所愿,众人皆误会了我们。故而皇上震怒,治罪于我,也是必然。其实她从始至终,只心系皇上罢了。”

      话说到这,苏淮竟不禁一笑,摇头浅叹。

      “你说杜蘅他打翻菜品,实则不然。准又是盈敏的宫婢使了伎俩。皇上竟日忙于政务,少有时间陪她,她便总想用这种法子,留皇上宿在宫中。”

      苏淮的笑里,隐隐似透出一丝无奈。

      “她手下那些婢女,机灵得很,就连我都曾栽在过她们手上。皇上的袍服,更别说被毁过多少件了。皇上是爱她天真心性,便也就宠着惯着,从不责罚。”

      他垂眸稍作思量,复又对宋喜出言。

      “近来朝堂之上,李凌霄频以直言死谏,惹得皇上不快。想必昨日,皇上是迁怒了她,可怜杜蘅反做了替罪羊。”

      “原来这事情里,尚有这么多的曲折。怪不得昨日一见,皇上与敏贵妃竟剑拔弩张。”

      宋喜听罢,轻轻颔首,又再连连摇头。

      “我还奇怪,怎么传闻中最得宠的后妃,却挨了皇上那么重的巴掌。毕竟事情已揭过去,她却仍拿你激怒皇上,换作是谁,都忍不住气的吧?”

      “皇上他,打了盈敏?”

      苏淮神色中的紧张,宋喜看得分明。她虽然心有不喜,却自视并非小人,便干脆地答了他,并未吊他胃口。

      “贵妃被扇了一掌,嘴角处,立时就见了血的。”

      出乎宋喜所料,苏淮竟未再询问李盈敏的伤情。

      他只是带着谨慎,匆忙再问。

      “因为她提了我?怎么提的?都说了些什么?”

      宋喜不明所以,心中觉得蹊跷,却又如何都猜不透。

      她费力回忆,好容易想起来,当时混乱的前殿里,敏贵妃那一番话。

      “贵妃她说,皇上……‘御下有方’。杜蘅自己有难,还不忘挂念圣上龙体。她还说,毕竟除了你苏淮……‘司礼监中,还不知有多少人’,仰仗着皇上来……”

      苏淮的神色,愈渐紧张。

      “贵妃的话没说完,皇上便掌了她嘴。”

      宋喜朝他看去,摇了摇头。

      “我当时也吓丢了魂儿,能想起的唯有这些。而今推测,贵妃她想说的,许是皇上饶了你一命的事?”

      苏淮显然松了口气。

      “早早你便说饿,到现在仍未吃饭。”

      宋喜欲再深究,他却已走去门前,招呼宋喜。

      “且随我来……宫禁前,你还要回去不是?”

      浣衣局虽有膳堂,却与皇城之内不同,全靠自给自足。

      此处灶旁,没有尚食局的女史。生火做饭之人,皆是过去于尚食局中当差,而今被贬来这儿的罪婢。除去做饭时间,她们另有浆洗之事要忙。

      苏淮与宋喜来得不巧。

      时下膳堂之内,除去苏淮的那份冷饭,便再无东西可吃,也再无旁人可寻。

      宋喜主动做起本行,替苏淮热餐饭。二人躲在膳堂角落,合吃着一份饭菜,倒也觉得新奇甜蜜。

      为避他人,苏淮送宋喜到了后门。临行前,他再度嘱咐宋喜慎言,莫与皇上提及彼此间的关系。

      “事情既须保密,我自知晓分寸。不过我素来在御膳房,又怎会遇见皇上?昨日面圣,纯属巧合,你无需担心我说漏出去。”

      “只需答应便好。毕竟……”

      苏淮爱怜一笑,拍拍宋喜的头。

      “如若败露,凶险异常。”

      话到此处,他再度拥宋喜入怀,轻浅叹息。

      “怪我,想不出更适宜的办法,让冯御厨容得下我。可比起铤而走险,我更忍不了你身上有伤。所以接下来无论怎样,你都要记得答应过我,你会守口如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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