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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夜宵之23 ...


  •   奇楠从地上爬起身来。

      宝薰已走,西路长巷里只剩了她与宋喜。

      宋喜不知,若打从一开始,宝薰没有叫出奇楠的名字,她是否还会义无反顾地过来救人。

      她救奇楠,毫无疑问,是存了许多私心的。

      奇楠是平涯的棋子,便也就是湘杏姐、敏贵妃、皇上与她的棋子。

      这盘棋,她必须下,所以不能任宝薰伤害奇楠。

      “姑姑?”

      奇楠唤她。

      宋喜瞧向已然起身的奇楠。她站在自己面前不动,只伸着手。

      她茫然不解,奇楠遂指了指铃铛。

      “那东西晦气,刚刚有劳姑姑您帮我拾了。”

      不待宋喜反应过来,奇楠已主动将铃铛拿回。

      “提铃总归是在走夜路。宫里面的夜啊,百鬼横行。”

      她随着话语冷笑。

      宋喜不知怎的,却想起刚刚的典制宝薰。

      宝薰她关心着奇楠的样子,真像披着人皮的女鬼。

      宋喜的脸再白。

      奇楠便闭了口。

      她记着呢,这孩子是怕鬼的。

      刚刚宝薰的一番恭维,她听见了,故也明白了对面人的身份。

      皇宫二十四名典女之中,能比同侪更金贵的,便唯有内膳房的典膳。

      天子如今宿养心殿,多半也是因重开了内膳房。他将宋喜典膳放在了身近旁宠,宫里哪还有人敢欺压她半分?

      养心殿御膳房的总管姑姑,争教人好生艳羡。

      奇楠记得,她不过才十四岁。

      自己十四岁时,又在做什么呢?

      一年有九个月,她都在对着算盘苦练,拨珠子拨到磨烂了手,黄梨木浸作红檀颜色。

      余下的三个月,因为尚功局必须向外借调,她便以结痂的手,泡在浣衣局的池子里,替贵人们浆洗衣物。

      这动作,必须小心。否则稍有不甚,便会有血染脏了他们珍贵的华服。

      现在,自己二十四了。

      十年过去,她却仍旧在尚功局与浣衣局间往返。

      她仍旧只是女史。

      司计司从不缺像她这样,账算得又快又准的女史。

      倒是宝薰,如鱼得水,一路升作了典制。

      她不像自己这样手笨,故在入宫之初,便被划去了司制司中。又因她心思玲珑,故绣品多是别出心裁,新颖精妙。

      心灵手巧之人,想讨得尚功喜欢,易如反掌。

      哪里像她,廿四年纪,还要去浣衣局做帮工。

      不过好在,难得的机遇已在眼前。她只要乖乖做平涯的狗,便也就有改换命盘,鸡犬升天的机会。

      而对于站在她面前的宋喜,奇楠只能叹一句人各有命罢了。

      适才擦肩而过,她记得自己曾笑问她,是否怕鬼。

      到这会儿,她对她,却再无笑话之心。

      毕竟才十四岁……真的就还是个孩子呢。

      倒是这夜色已深,长巷幽邃,这孩子独自一人,要怎么回内廷去?

      稍作思索,奇楠笑着问脸色仍白的宋喜。

      “姑姑还是怕鬼?”

      这一次,宋喜睁着眼睛,点头,看她。

      西暗巷没有灯火。

      奇楠只借着云中孤月,却足以看清宋喜的眼。

      真是一双惹人生怜的鹿眼,似琉璃明澈,不染尘埃。

      月色淡薄,堪堪洒在宋喜的肩上,她便似深林里不谙世事的妖,仿佛修道时误闯入这吃人的皇城。

      既是来了,她总不会被凡人欺负的。

      这小姑娘,救下她时,确有非凡勇气。

      奇楠牵过宋喜的手,摸上自己被踩过的腕。

      “你瞧,其实你没必要怕鬼的。”

      指指宝薰离去的方向,她柔声说。

      “明明看得见、摸得着的活人,才伤得了彼此,也令彼此惧怕。”

      “那宝薰呢?她也怕你?”

      奇楠的手很暖。

      宋喜被她握着,便忘了去怕鬼,只好奇地问她。

      “怕呀,”奇楠眯起眼笑,“她若不怕,便不会想要阻碍我了。”

      宝薰不知她与平涯的交易。可明面上,那被长公主指婚的彩头,也足以教宝薰恨她。

      她太平凡了。宝薰自傲,怎见得像她这样的人,交上好运?

      若她得势……

      奇楠自问。

      若是她得了势,会不会如同宝薰所惧怕的那般,讨尽旧债?

      宝薰的恐惧,是有道理的。

      一旦她遇到机会,哪怕只有转瞬,她也会反杀宝薰。

      奇楠松开了宋喜的手。

      小姑娘寻回勇气,她也该继续去提铃了。

      她同宋喜别过,而宋喜直到快走出西巷时,才想起来,不曾问她因何被罚提铃。

      倒是也不好当着面打探的……

      提铃的宫女所犯皆为重罪。她们两个初见,宋喜问这种事,无异于交浅言深。

      可奇楠被罚提铃,姐夫他总不会不晓得吧?

      这一局棋中,合适的棋子难选,宋喜明白。但就算再找不出人来,姐夫也不至于选一个犯重罪的宫女。

      今年要离宫的,因为簿册尽毁,不知底细,不能中选。

      再年轻上稍许的,若已结对,又何须温昭指婚?长公主会将胜者赐予何人,女官们心照不宣。故那些结了对的,并不欲来凑热闹。

      可除了她们,各局中仍还有不少人选。

      哪怕尚功局最为知根知底,姐夫只考虑此局,但毕竟一局之内共有四司。年龄合适,能谎报作服劳已满,又并非身居要职,有心要离开皇宫的人,难道就只有奇楠?

      又或许,姐夫已知晓了奇楠所犯何罪,却断定此罪并不会横生枝节,妨碍到皇上与长公主的棋局?

      *

      “这事儿,你姐夫还真就不知。”

      转过天来,宋喜跑去尚服局问湘杏。湘杏虽如此作答,可脸色却不好,显然有事情瞒她。

      “姐夫不知,那就是说,只有姐姐你知道?”

      宋喜放下茶盏,凑去湘杏近旁。

      “姐姐只悄悄告诉我,我保证决不和姐夫说,可好?”

      “又不是要你瞒他。”

      湘杏一刮她的鼻子,瞧着她娇憨明媚的样子,更是不欲将真相道出。

      “奇楠被罚之事,你还是不听为好。”

      今早椒芷与她一同清点女史人数。尚功局派去浣衣局的,少了一名。问过椒芷,她才知道是奇楠不必再去。

      椒芷言及昨夜奇楠被罚提铃,她便已担心起自家这小妹妹来。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宋喜还真就在西巷撞见了奇楠。

      宋喜她胆小得很,也不知有没有被奇楠吓到。

      比起那尚功局的女史,湘杏更在乎的,是此刻在身旁的妹妹。

      倒也因太在乎她,湘杏被她糯着嗓子求了,便没能再坚持住,说出了奇楠提铃的缘由。

      自平涯安排奇楠去合香赛,椒芷便打算停掉她浣衣局的劳役。毕竟那活计太重,若奇楠无暇制香,到最后恐会坏平涯的事。

      椒芷是出于好心,也是忌惮平涯。

      得罪司礼监的掌印,便是得罪一整个内府衙门。

      她寻了奇楠,交待浣衣局的事情,可奇楠却不听从。

      “椒芷是想着,免她劳役,她准会感恩戴德的。哪知那姑娘反问椒芷,明面上太过护她,难道不是害她?”

      湘杏摇了摇头,笑得无奈。

      “尚功局是凭真手艺说话的地方。椒芷虽坐着尚功的位子,却在计略上到底差些。”

      虽说欠了考量,但椒芷本无意去害奇楠。

      所以她认真听过了奇楠的想法,也由着奇楠夜里提铃。

      “姐姐是说,奇楠竟自请提铃?”

      宋喜惊得合不拢嘴。

      宫规繁冗,刑罚众多,其中宋喜最不想经历的,便是提铃。她难以想象,竟会有人自请去遭此罪,而动因却是消除其余女官的猜忌。

      “此举为下下策,须置之死地而后生。可若我是奇楠,亦会选择提铃。平涯来选,亦是这般。”

      “连姐夫都会如此?!”

      宋喜实在无法相信,似乎除了自己,其他人都选提铃。

      是她太惜命么?

      还是他们太不爱惜性命?

      虽然她未对湘杏姐说起,可昨天晚上,宝薰去伤奇楠,可是差一点便坠了她的铃铛。

      铃铛落地,人便是要死的。

      奇楠在鬼门关转了一圈,真的值得?

      “你不是她。”

      湘杏的眼,黯下。

      妹妹她尚年幼,有许多人宠着,故无法设身处地去想奇楠的事。

      倒是她和平涯,见得多了,总有些感同身受,哪怕仅仅是兔死狐悲。

      以奇楠的心性,再加手段,若是在尚仪、尚宫二局,甚至在她这尚服局中,都定能有一番作为。

      只可惜了她身在尚功局内。那里重技轻策,怎有她用武之地?

      “尚功局的女史,最宝贵的便是一双巧手。浣衣局的粗活,是没有人真心想去做的。”

      湘杏尽量用更委婉的方式,向宋喜解释奇楠的做法。

      “姑娘们一起捱着这份辛苦,倒也罢了。可奇楠突然得了名额,能参加合香赛,若是再受到尚功关照,不必去浣衣局,那便是同其余女史相比,有了天壤之别。”

      “如此一来,女史们必然看不惯她?”

      细品了湘杏的话,宋喜如是问道。

      “是必然视她为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所以她自请提铃,便能消她们的气?”

      湘杏摇头。

      “椒芷只对手下的女史们说,是奇楠以下犯上,被罚提铃。奇楠以这种借口,撇清与椒芷的关系,为的也不是让女史们消气,而是给她们落井下石的机会。”

      “是明枪!”

      宋喜懂了。

      湘杏欣慰一笑。

      “暗箭难防,明枪易挡。女史们若是在提铃之夜害她,她总归是有防备的。”

      “而若一击不中,便鲜少会有人再次出手。”

      宋喜明白过来,奇楠的确如湘杏姐所说,是在置之死地而后生。

      可昨夜里,奇楠的防备究竟是什么呢?

      若自己不曾救她,她如何能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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