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昙花》苏园

8、离魂记（二）

　　七月十五，傍晚。

　　太阳迟迟不落，但空气里的热度倒是降了下来。叫了一整天的蝉，也早停止了鸣叫，不知道躲在哪片树叶下休息。

　　蝉鸣虽然停了，但是草丛里的小虫又开始了奏鸣，只是声音微弱，不如蝉鸣声大，也不扰人。

　　池塘里的荷花开的正盛，清风徐来，几支长得高大的荷花并荷叶一晃，水面泛起阵阵涟漪，圆圈的水纹一点点的蔓延了整个池塘，风一停，水面也恢复成了原本的样子。

　　水塘边的亭子里的白衣男子却丝毫没有受到清风的打扰，也没有看向长满荷花的池子，只是用如玉般的手指轻叩着面前的矮几，像是在附和着草丛里的虫鸣。

　　亭子的四周挂着浅绿色的轻纱，隔住了外面的小飞虫和蚊子，也隔住了亭子里的人与物，让人看不清晰。

　　亭中的一盏灯却将亭子里的情形照的清楚。

　　灯虽小，但灯光亮如圆月，虽耀眼却并不刺目。

　　灯的外罩用的是取自千年寒潭里的水晶，一整块掏空打磨而成。至于灯芯和灯油更是稀奇，灯芯是百年的老藤所制，燃烧百年不断。灯油则是从一种生活在深海海底的一种大鱼的体内取来的鱼油熬制，烧之无烟，还略带香气。

　　此三件之中的一件都可称之为无价之宝，却不知亭中的男子是如何得到这三样珍宝，并且看起来并不在乎，只是将这灯看做一盏再普通不过的灯罢了。

　　亭中的男子正是淳于义，此人半年之前自京城而来，与杭州城内寻了这处宅子，安居于此，平日里不大出门。

　　赵恒此时正在一墙之隔的外面。

　　从家里走到这里来虽不远，但赵恒还是感到有些热，用袖中的手帕擦了擦汗，方伸手推开了虚掩的门。

　　赵恒走到凉亭里，盘膝坐在淳于义的对面。

　　“今日，你倒是来的早了些。”

　　淳于义招呼着他喝茶，又回头冲着房间里喊了一声，“小瞳，切瓜来！”

　　赵恒坐下喝了一口茶，只见从走廊尽头，小瞳端着盛着瓜的托盘走来。

　　绿色的甜瓜在水井里浸了一天，凉气入心，削去果皮，切成适当的小块，放在同样冰在井水里的青花瓷盘里，还没有吃，只是一看，便让人为之一振，暑气尽消。

　　赵恒谢过了送瓜而来的小瞳，用托盘里湿手巾擦了擦手，用木叉子插起一块甜瓜放进嘴里，冰凉清甜的瓜立刻把嘴里干渴的苗头压了下去。

　　赵恒吃了盘子里大半的甜瓜，方才恋恋不舍的放下手里的叉子，摸了摸已半饱的肚子，道：“今日还真是热。”

　　“已到夏末了，再过几日天气便会凉快了。”

　　淳于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一支玉笛，放到唇边。

　　“听一曲如何？”

　　“有劳。”

　　笛音顷刻之间从唇边倾泻而出，好似深山里的小溪流动，连绵不绝，草丛边的萤火虫，被乐声吸引过来，流连在淳于义的周身，星星点点地萤火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他像是要随着美妙的笛声羽化了一样。

　　赵恒虽沉迷于笛音，但是还是不想就让淳于义就此离开，伸手就要去拉淳于义。

　　“别走！”

　　淳于义这时也刚好吹到了曲子的结尾处，要放下笛子，所以赵恒的手只拉到他的衣袖。

　　“赵兄，怎么了？”

　　淳于义轻轻地把衣袖从赵恒的手里抽出来。

　　赵恒收回了手，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说了方才想法。

　　淳于义听完，嘴角带笑地说，“这种事，也是有的。”

　　赵恒看着淳于义用手帕擦着手里的玉笛，动作轻柔，手指和玉笛一般的颜色，一时之间倒分不清，哪个是手指哪个是玉笛了。

　　虽然与他相识的时间不算短了，可是还是会在不经意的时候，为他谪仙般的气质所吸引。

　　赵恒晃了晃脑袋，把乱七八糟的想法给丢了出去，安静的看着亭外的景色。

　　笛音一停，聚集在亭内的萤火虫就四散开来，飞回了池塘的草丛里，忽明忽暗的在花木中穿梭，好似流星。

　　“今晚月亮不错。”

　　赵恒望着头顶的满月，感慨道。

　　“确实很好。”淳于义附和。“赵兄今日的衣服也与今晚的月光十分的相称。”

　　赵恒今日穿的是白色的长衫。

　　“淳于兄，你的眼睛？”赵恒有些惊讶。

　　淳于义患有眼疾，双目不可视物，但是眼睛却同常人一样，并无其他不同。若是不说，没人会知道他看不见。

　　赵恒探过身子，凑到淳于义的面前，仔细的打量着淳于义的眼睛。

　　眼睛与平时没有什么两样，黑若点漆，但是仔细一瞧，可以看见在瞳孔出有金色的微光在闪烁。

　　“你看的见了？”

　　“是。”

　　“后门墙边的那株花是什么颜色的？”

　　“那里只有一棵腊梅树，哪来的什么花。赵兄不必试探，我确实可以看的见了。”

　　赵恒虽有些惊讶，但还是很快的接受了淳于义可以看见的事实。

　　“淳于兄的眼睛是如何看得见的？”

　　“是因为这个。”

　　淳于义伸出右手，嘴里喃喃几句，只见从他的耳朵里飞出两只金色的小虫。大小不过一只蚊子，但是与蚊子不同的是它全身闪着金光。

　　“这是苗疆的蛊虫，名为‘金瞳蛊’，可以使盲者复明，又称‘亮眼蛊’。”

　　“既然淳于兄有此蛊虫，为何之前不见你用？”

　　“此虫生性嗜睡，一年之中只醒一个月，时间不定，昨日它才醒来。”

　　“那你岂不是只能有一个月的时间才看得见？”

　　赵恒有些失望，若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比之那些终生看不见的人，我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淳于义毫不在意的笑着，眼神温柔的望着赵恒，似在安慰他。

　　“也对，多一日也是好的。”

　　“不错。”

　　“既然这样，明日我们出城去如何？淳于兄自从来到杭州城，还没有出城看看吧，城外值得一看的地方可有不少呢。”

　　“好啊。”

　　就这么约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