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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黄家大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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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泫帝给黄作这一搅吓得不轻,额上直冒虚汗,俊面惨白,回到宫中腿脚还有些抖。
丰顺招呼着宫女太监从旁边帮他捏着左右四肢,自己在后帮皇上揉着肩声音也是抖得很:“皇上是天之骄子, 君授王权,乱力神怪不能入,莫惊莫惊。”
外边垫后回来的宫人报说:“黄大人已被家人抬回府中去了。”
“再探,看他是死是活,还有让太医——不。”
元泫帝顿语,拳头抓着大腿上金色盘龙织锦缎想了想,道:“叫几个和尚上他家看看,让念念超渡的经文。”
宫人会意,即领命下去。
元泫帝此番手脚好不容易不抖了,站起身来,一甩龙袍大袖,负手而立,仍是一派君王气象,沉吟:“莫非这黄作真的是忠魂绕骨,不见朕纳言有所行动,不愿入土为安?”
真是时运不济,撞了邪,每番想起此事,元泫帝便自以为光是看黄作他这么个名字都不会让他入监察院的。
偏偏就差了那么点时间,黄作担任监察史不满一年时,元泫帝才即的位。
王权在手,天子之名在朝,摆拙官员常是信手之事。
偏偏监察院这块却是头疼得很,自古有了监察台这么个官署,满朝大员和皇帝都是很头疼啊。
监察院的官儿都是八品以下,可是偏不管皇帝还是权臣又都受这个部门监查,若非你拿出十足的证据来,不然是万万动不到这些人的。
太祖以来就有这么个官,想废制又废不得,只能捂着耳朵听他们整天说三道四,折子上说的事儿不应就到外边跪着。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监察院里的人都以跪死为荣,为忠,为上青史的必要条件。
黄作便是这样一位差点上青史的监察院御史。
好死不死,他要是死了,朕一定让史官好好给他带一笔。
怎么能活过来呢,吓得朕龙下巴差点折在了宫门外,好在当时惊得有些僵,龙颜没有尽失。
元泫帝十二岁即位,即任六七年期间,黄作别的公务都照常做着,可每番都要在折子里带上一句,无后为大。
元泫帝憎恶黄作便也是常理之中。
想着想着,元泫帝忽又大怒起来,刚从丰顺手里接过来的金盏杯轰的摔到地上:“他这是欺君!”
诈死在前,然后骗得朕亲装可怜去演了场忏悔的戏。
耳边青铜杯在地砖上弹跳两下,声势闷而不响,元泫帝耳根子跳了跳:“下次换玉杯。”
丰顺赶紧应命:“诺。”
丰顺心里却是无奈,明明上次摔了一只精巧的青玉杯,觉得甚是可惜才提出换个耐摔的杯子。
这个黄作也不知道惹得皇上换了多少次杯子了,丰顺摇头叹惜招手令旁边的太监去备着。
自元泫帝方十岁立为太子之时,丰顺便一直侍侯在旁帮着拿主意,聊天解闷,对元泫帝的脾气向来拿捏精准。
元泫帝脾气虽大,却不至于暴,性子好动,每日该理的朝事也都理。
在大臣眼里,除了无后宫这点可圈点的地方多,政绩方面勉强过得去。
目前上任三四年,元泫帝于天下的风评,不咸不淡,不算明君,也还不至于往昏字上靠。
就是小情绪多得很,有点少年心性,不大定,大概是自小宫中呆得太憋屈,又没个兄弟来与他争宠夺权,所以有些任性罢了。
发完脾气后,元泫帝发现,今日端宫门外倒是清净了许多。
问后方知,大概都是去黄作家里看究竟去了,自无瑕来吵皇上。
于是心里也松了松,总算能落得一天清净。
元泫帝背着手走在后花园里,心里却不得平静,一直念叨着千万别真活过来。
念叨后仍是不放心,与丰顺吩咐说:“记得让名声好一点的大师去他家念经,多烧点纸,就说是朕的旨意,知他忠心,让不用忧扰,青史上也会载他之命,好生安去。“
于是又有宫人领命去了。
连着两拨和尚,可把黄御史家的小院挤满了。
黄御史家就在启城南面郊外,木篱笆圈的院墙,还不足一人高。
隔着院就能见得里边三面屋围都是糙石垫基,旧木框上油纸残破,屋瓦亦是风损了好几处。
院子里正哒哒地响着木鱼声,几处房里都挤满了大人小孩儿。其中大人多为女子,穿着亦是残破不已,还不如外边普通人家。
见得此景,院外围着的一众官员啧啧来叹:“都说黄大人清贫,哪里知道贫成这副模样。”
也有不以为意,话有尖刻之气的来说:“嗨,他要是不娶那么多小妾,不生那么多孩子,能混成这样?“
“也是,自作自受,不过他膝下儿女倒也还算丰厚。”
再又有人低声来议:“就是个个都不像他。”
啧啧。
院里领了皇命的和尚,佛号念越越发的响,声音齐齐地都冲往正屋里头。
屋里头被抬回来的黄作四肢乏力,原本在宫门前还能坐起身,结果被人死按硬掐,又弄得昏过去。
人虽是闭上了眼睛,呼吸却越来越盛不说,心跳也跳得越发响了,更重要的是肚子里一直在响。
因着他身上散发着的活人气息实在是太重,弄得其它人自堂屋里出来后都不敢再进去。
“阿弥陀佛,黄大人,您于国有忠,于民是福,进了轮回,下辈子必能有个好归宿,还是去了罢。”
门口的老和尚听得黄大人肚中的声音越来越响,面门亦是直冒虚汗。
这黄大人可是确确实实死了三天了的,硬挺挺的尸体在宫门外摆了三天呢。
饿了三日,死了三日,怎能是个活人。
什么黄大人,再说一遍,我是王炸,横躺着的人心有烦恼,嘴却总也难动起来。
躺在棺上的黄作要被吵死了,尤其一想到居然被一堆混身汗味臭味的人扑腾得到气晕,他咬牙切齿——不过除了口水有些外漏,他没得多的力气来骂人。
唯一剩的那点劲大概也是意志力最后的爆发:“水……。”
老方丈怕归怕,不过他自侍青灯佛前,无论是鬼还是灵但有所求,都应该慈悲为怀。
不过据宫里的太监转达的意思是一定得把黄大人超渡回棺材板板里,所以他抹了抹汗仍是大声念着地藏经。
这时一个小童,不过四五岁模样,能小走几步路,也不知怎么的摸到王炸身边。
大概听懂了这个身形枯槁之人的话,拿着旁边的荼碗就往王炸脸上倒。
外边的人都被这突然乱入的小姑娘吓了跳。
只听得旁边有刻薄的女子低语:“让她去,没娘的东西。”
凉荼洒面,直往黄作口鼻耳眼里钻,一下便呛进了头。
本能反应,黄作立时坐了起来。
院外看热闹的官员同声激灵哎呀一声,逃得便差不多了,路行的路行,骑马的骑马,驾车的驾车,慌张一片。
就是院下的和尚也跟着黄家的老小妻少们尖叫着奔到了院外。
黄作坐起身,看见眼前的碗里清亮一片,下意识就抓了猛灌。
此时他饿得两眼发红,恨不能把一切见到的东西都往肚子里塞。
暴食过后,又捂着肚子把刚吃下的东西呕出大半。
该死。
黄作旁边伸了伸手,等了半晌方慢慢醒转过来,扭头盯着自己的掌心。
放在平时,他只要一个手势,旁边必然有跟班帮他递了上等柔软的纸巾过来的。
这次递过来的可不是纸巾,而是一只软软的,暖暖的,脏不辣鸡,油腻腻的小手。
黄作嘴角抽了抽默默把手拿回来,看着掌心不该如何处理的脏污……
这么一看,就感觉到了不对。
原本修长,骨感的手掌皱巴巴的,顺着掌关节往上,应该是扣着整齐袖扣的地方此时盖着糙白的硬布……
再摸了摸身上,本应该健硕的体魄此时——被掏空了般的干瘪。
晴天霹雳,黄作有些哆嗦,我经历了什么。
迎面身上裹着件小花衣,眼睛里还有哭过后结巴出来的眼屎,稚声稚气的小女孩子晃着身子扑过来,嘴里还软糯糯地叫着:“爹爹。”
胃里翻涌,两眼一闭,黑了。
耳边仍是有声传来。
“死了死了这次应该死了。”
“何太医来了,让太医看看这究竟是死人还是活人。”
何太医午时便听得满街之上都在盛传,那个死脑筋的黄作大人给皇上感动得诈尸啦。
到了至夜时,与黄作有些同僚情谊的许监察便上他家拉着他的衣袖说:“这黄大人兴许是真活了呢,不行,你们医者最不怕死人,上黄大人家诊诊。”
太医无奈呀,好好的收工时间又整出一桩急事,探手给这黄大人诊了诊脉。
脉像有些急,不过呼吸平稳,面色和肌肤大概是给饿得有些过老急衰,好在不过二十三四的男子,还受得住。
太医于是点点头,颇负责任地告诉大家:“黄大人确实是活着的,好生照顾几日应该就会一如往常了。”
那、那——就是死不了了?
众人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应付,山头那坟坑都刨好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