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的倾城时光》龟苓膏太太

2、第 2 章

　　记忆里的夏天总是格外漫长，那个时候我们这个小区还没人安空调，连电脑都很少，于是消暑的方式就剩下了电风扇、西瓜和看电视。电风扇是老式的那种，铁的极其沉，但质量却好得不得了，据我妈说这是她的嫁妆，而我每当听到我妈回忆之前就翻个白眼，嫌她的声音耽误我的《仙剑奇侠传》。
　　每到暑假，小区门外都有拖着一车西瓜的老乡在门外叫卖：“三毛一斤，西瓜特别甜！”徐嘉每次都会噔噔噔地从他家跑出来，在门外喊：“胖妹！买西瓜去不去！”我一边朝着门外大吼：“你再乱嚎信不信我打死你。”一边焦急地让我妈给我钱，我妈总要磨磨蹭蹭地从枕头下面摸出十块钱半天递给我还要说：“陈笙你记得还价！”我一般会翻个白眼说：“三毛一斤怎么还价。”然后拎起装西瓜的编织袋窜出门去，生怕再慢一点我妈会一个板栗敲在我脑门上。
　　徐嘉夏天都爱穿那种白色的小背心，没被背心覆盖的皮肤在充足的夏日阳光里变得漆黑发红，笑起来牙齿白得像牙膏广告，他跟我一样手里拎着装西瓜的编织袋，另一只手拿着十块钱，那个时候的物价还很便宜，十块钱就能买到一编织袋的西瓜，然后我们俩就拖着沉甸甸的编织袋往家里蹭，他其实是扛得动那一编织袋的，但是每次都优哉游哉地拖着那编织袋在我旁边慢悠悠地晃，看我被累出满头大汗像头牛一样往家里拖西瓜的样子，一编织袋够我们吃一个星期，而等到下个星期，又会再重复这样的过程，夏天就这样过去了。
　　那时候《仙剑奇侠传》风靡了整个小区，小区里所有的男孩子都喜欢自称李逍遥，而我喜欢深情的唐钰小宝，为此一直diss蠢到爆表的阿奴，徐嘉在电视上追完了《仙剑奇侠传》用偷藏的零花钱买了碟片到我家来看，因为他家没有影碟机，那时候我们每天的对话都大同小异。
　　“徐嘉你这碟又卡了，赶紧拿着你的碟给我滚，别卡坏我家的影碟机。”
　　“胖妹你别吵吵，等会儿不就行了吗，我用买盗版碟省下来的钱在小区外面的音像店办了个卡，你让我安静看完我等会儿把卡借你。”
　　你看我跟徐嘉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世俗而现实，那个夏天我拿着徐嘉的卡借遍了音像店所有的台湾偶像剧，每天沉迷于道明寺还是花泽类，单均昊还是徐子骞，而徐嘉每天用公鸭嗓子嚎着“岁月难得沉默，秋风厌倦漂泊，夕阳赖着不走挂在墙头舍不得我”带着他的篮球在楼道里上上下下，晒得整个人像被酱油卤过，所到之处都是令人窒息的汗臭味，那时候楼房没有很高，小区的老树映像里都是遮天蔽日的高大，伸展到窗前的枝桠让蝉鸣格外嘈杂，我总在被蝉吵得受不了的时候面目狰狞地抄起家里的晾衣杆疯狂敲打那些够得着的树枝，像个失心疯的精神病患，有次徐嘉夹着他的篮球从楼下过被我用晾衣杆敲下来的断枝砸了脑袋，他抬起头望着用自由女神举火炬的姿势举着晾衣杆表情扭曲的我，不可思议地说：“胖妹你是不是有病啊？”
　　夏天好像总是很长，每天早上还没睁开眼睛光线就变得灼热又明亮，而睡了长长的午觉起来也总是等不到天黑，老式台扇咯吱咯吱地摇摆着，我跟徐嘉盘腿坐在客厅的地上，一人半边西瓜就是一天，这是少数的他借碟片的时候，他酷爱各种武侠剧警匪片，看到兴处还会bb“要是我就怎么怎么样”，无一例外会被我残忍打击，然后他会在我各种花痴偶像剧男主角的时候更加残忍地报复回来，日复一日。
　　徐嘉那个时候就表现出了非凡的渣男本质，一遍遍重温《仙剑奇侠传》的时候还会非常臭不要脸的把自己代入男主，在两个女主角之间不断徘徊，一会儿说赵灵儿温柔可爱，一会儿又说林月如痴心一片，我在打击了他无数回并没看到成效后终于只是对他翻了个白眼，他却自己把一张大脸伸过来，贱兮兮地说：“胖妹，你知道我觉得你像仙剑里的哪个女角色吗？”
　　我矜持又克制地把自己代入了一遍，觉得自己就是个青春无敌美少女，这贱人却贼笑着说：“你像李逍遥的婶婶，你看你这么凶，又喜欢打人，啊！胖妹你怎么打人啊！
　　”然后被我踢出我家，在门外有气无力地嚎叫：“胖妹，我第12集还没看呢，你让我进去，胖妹你怎么那么小气！”然后我凶狠地回了个：“去死！”
　　那时候还没有微博，各种后来风靡的社交网站也没有萌芽，我们每天都混在企鹅空间里，我那个时候是一个青春疼痛文学轻度上瘾的非主流少女，每天用刷屏般的频率在空间里发一些让人牙酸的句子，矫情程度堪比“眼睛里终年不散雾气”的四娘，每天乐此不疲地跟班上的女同学互相转发彼此的说说彼此赞美，那次徐嘉发了赵灵儿的那段独白诗：“既不回头，何必不忘。若是无缘，何须誓言。今日种种，似水无痕。明夕何夕，君已陌路。”还配了张自以为很忧郁很帅的大头照，被他抢占了这句话的我恨的牙痒痒，在他说说下评论：“这谁这么丑，看得我想吐。”他回了个“呵呵”的笑脸表情，那时候的笑脸还是笑脸的意思，但是很多年后我回忆起这件事来简直怀疑他是穿回去的，那个“呵呵”真的用的再恰当不过了。
　　徐嘉那个时候沉迷于所有跟学习无关的事情，他宁愿跟我一起看偶像剧也不愿意写作业，这导致他的成绩非常一般，班主任每次都要点名批评他，说他明明脑子很好使就是不愿意学习，他就在班主任恨铁不成钢的眼神里毫不在意地笑，而我一般都会在心底嘀咕班主任，就徐嘉聪明我们都笨行了吧，什么眼神啊怪不得一直当不了年级主任。徐嘉永远是上课死气沉沉，体育课生龙活虎，每次都一马当先地冲在最前面，我对他这种热衷于出汗的行为非常不理解。
　　被盗版碟卡了两个暑假我家的影碟机终于咽了气，我死缠烂打着陈嘉宾同志给我搬回了一台电脑，大概是对于优等生的宽待，陈嘉宾乐呵呵地说初三了需要查资料就顶着我妈的重压给我买了一台电脑还办好了拨号上网，虽然那台电脑笨重无比屏幕还小，系统还是xp的，但是徐嘉还是羡慕到绿了眼睛，他当时正在魔兽争霸的游戏世界里死去活来，所有的零花钱都贡献给了网吧，为此徐妈妈愁掉了无数根头发，他在蹭我的电脑无数次失败后只能眼巴巴地蹲在旁边看我得意洋洋的用电脑刷企鹅空间，眼神仿佛我糟蹋了什么稀世珍宝。
　　后来徐嘉妈妈跟他发下宏愿，只要他考进我们那里唯一一所重点高中，就给他买电脑，于是他每天早上上学之前会在楼道里嚎一声：“为了魔兽！”然后蹬上自行车一路念念有词地往学校去，书包里也开始装作业本和课本而不是篮球杂志，我心里总是翻着白眼，临时抱佛脚还这么敷衍，考得上重点高中才见鬼，然后我就被打了脸，这个白痴不知道走的哪门子狗屎运，不但考上了重点高中，还以吊车尾的方式跟我进了同一个重点班。初三那个暑假，分数出来后徐妈妈言出必行，给他买了跟我相同牌子的电脑，牵网线的师傅来的那天，耳边都是老式台扇的轰鸣声，我却清晰地听到了隔壁徐嘉的一声：“魔兽万岁！”这个白痴。
　　小区外的音像店在因特网开始风行到我们这个小城的每条大街小巷时纷纷倒闭，换成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网吧，徐嘉的那张卡办了两三年后终于失去了效用，虽然我跟徐嘉都早已不再需要碟片，网上随便一搜就能看各式各样的剧。那个初三的夏天，我跟徐嘉从市中心的游泳馆回来，猝不及防地看到了隔着玻璃门杂乱的地面以及被搬空的碟片架子，平日里每天放着流行歌的音响也不见了踪影，我跟徐嘉两个扶着自行车在店门外站了一会儿，直到徐嘉一声轻轻的嘟哝：“卡里还有钱呢。”
　　好多年后我在抽屉角落翻出这张卡，黑色的硬纸卡片，背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我跟徐嘉借过的那些碟，大部分是偶像剧，少数是武侠剧，唯一的一部例外买的《仙剑奇侠传》写在最开头的位置，最后面写着“余36元”，那个音像店的老板娘很好说话，碟片虽然大多数是盗版但我也借到过正版的，借得多了老板娘还肯给你少收个几毛钱，但是这些已经跟我再无关系，就像徐嘉，已经彻底消失在我的生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