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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小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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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今日宾客迎门,锣鼓喧天。
街上的人听到沈家传来的曼丽婉转的曲子声,都很惊讶。
“这沈家竟然请了戏班子?沈老太太那么规矩的人,怎么会请戏班子?”
“沈家一门两个寡妇,以前沈二哥想听戏都是去外头听的,今日这是怎么了?”
一个沈家的邻居笑着说:“你们都忘了,沈二爷新娶了!听说这新二奶奶极得沈老太太喜欢!拿她当心肝看呢!这不,上回沈二爷挨打,之前就是在听戏,可惜当时戏都没听完呢。沈二爷病刚好,说是还要带二奶奶出去听戏,沈老太太就把戏班子请家里来了!这热闹,可有个七八年没见过了!”
沈家也请了许多亲友一同听戏。
沈老太太说,这听戏,就是瞧个热闹。底下扮着唱着,上面就几个人孤零零的听,也不好看。这才把沈家的亲友都给请来,一来,是让楚楚见一见人,让人知道,日后沈家的女主人是谁;二来,也是告诉大家,沈家该出山了。
沈老太太陪了半天就回来了,让楚楚在那里照应着。
钟婶道:“就这么把二奶奶放在那里,能行?”
沈老太太笑道:“楚楚是个有刚性的孩子。你别瞧她腼腆,她的性子可不弱。星河前些日子病着,是她硬把星河给按在床上躺了十天。就是我也做不到。”
钟婶笑着说:“那倒是。二爷这个脾气要人顺着才行,亏得他能听得进二奶奶的话。”
沈老太太:“楚楚那脾气是柔中带刚的。他们二人,是一物克一物。”
钟婶念了句阿弥陀佛,“要是二奶奶能早日有了好消息就好了。”
沈老太太也感叹:“我也盼着这一天早点来呢。”
戏班子要连唱三天,今日唱完就先回去了。楚楚送走了亲友,累得腰酸背痛。
可就算是今天,大奶奶仍然没出来。
她跟沈星河提过,他说:“大嫂是寡居,这种时候不适合出来。娘也只能陪一陪客人,没坐着跟大家听一天的戏不是吗?”
楚楚对小芬说:“大嫂真可怜……”她以前听说过寡妇不能穿红着绿,不能戴花戴钗,不能施胭脂,连笑都不能笑,因为她们死了丈夫。
她当时也只是听一听,懵懵懂懂。等今天她才发现,原来大家一起坐着听戏,寡妇都不能来。大家一起坐着说说笑笑,寡妇都不可以。
这就是寡妇的日子吗?
太凄惨,太折磨人了。
小芬说:“是可怜。”
楚楚说:“你说,明天我们去看一看大嫂好不好?”
小芬:“明天吗?”
楚楚点点头:“明天,趁着大家都没来,咱们先去看望大嫂,把礼物送给她。”
小芬点点头:“行。我打听到大奶奶住哪儿了,就在静心堂。有条小路从花园西边可以直接过去。”
楚楚说:“就我们俩个去,不能叫老太太知道。不然,我是体贴了大嫂,却好像又辜负了老太太待我的好。”
小芬说:“这么说也对。老太太也是为了你好才不让你见大奶奶的。”
楚楚点点头,“也先不告诉星河,免得他为难。事后我再跟他说。”
小芬:“是啊。先让二爷知道了,他要是答应咱们去,那对老太太就更不好意思了;他要是不答应,咱们也不好硬要去。还是先去了,回来再告诉他的好。”
两人商量好了,又准备了一番给杜兰芳的礼物,费尽了脑筋。因为楚楚的嫁妆里的东西全是大红大绿,不适合给寡妇。若是送钱就太直白了。
小芬最后想到一个,“太太倒是给您准备了一尊观音像。只是……”
楚楚说:“那就送那个吧。别的也没法拿去送她。”
小芬说:“可那是太太给您求子的。”
楚楚羞红了脸:“……哪有拜一拜观音就有孩子的?我不用那个!”
小芬说:“咱们出来前,太太倒是准备了给大奶奶的东西。只是现在看着不太合适了。”
风太太给杜兰芳准备的是一串佛珠。倒没什么不好,就是有些简薄了。
楚楚嫁到沈家来,沈家上下都待她极好。这串普普通通的佛珠有些送不出手,她才想另选一样的。
观音是画卷。小芬把它装在盒子里,特意另换了一块蓝色的绢布裹着。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用过早饭就悄悄溜了出去。
“幸亏今日二爷出去了。”小芬说。
沈星河说他今天有事,上午不在家,早早的就跟庆儿出去了。楚楚说:“我们快点,一会儿客人就要到了。”客人来了,她还要回去换衣服。
两人避开所有人,从花园角落穿过,走上小径,越走越偏僻,终于看到了静心堂的高墙。
这里一个人也没有,也听不到说话声或脚步声,好像是座空院子。
高墙耸立,看不到里面。
她们绕着这院子走了一圈才看到一个小门,门是虚掩着的。
小芬轻轻一推,门就开了,探头进去张望,里面倒是干干净净的,地上不见灰尘和杂草,没有树和井,庭院中央是一座房子,窗子窄小,建得极高。
小芬回身让楚楚也进来,“看样子是有人的,没找错。”
楚楚走进来,看那窗子说:“我在庙里见过这样的窗户。”
小芬小声说:“听说……是防着有人逃跑……”
两人都不禁打了个寒战。
在这样的地方,脚步也不免放轻了,连呼吸都不敢大声,更不敢说话。
两人沿着墙壁走到房子前,窗户都建得高,闭得严,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也不知道到底哪间屋是住着人的。她们只好一边走,一边找。
绕到东边,终于瞧见了一扇打开的窗,半扇打开的门。
窗子半开,看不清里面,只能听到人声。
小芬正要去问,楚楚却突然脸色大变!
她拉住小芬,凝神细听。
只听屋里一个熟悉到让她害怕的男人正用着比对她说话更轻柔,更深情的声音说:“你真的愿意改嫁?若你不愿,我去找娘说。”
一个轻柔的女声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说:“我是愿意的。”
楚楚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
星河为什么在这里?
他不是出门了吗?
这里的人就是大嫂吗?
他为什么偷偷来见大嫂?大嫂要改嫁的事,她怎么不知道?怎么没有人对她说?
不!不一定是她想的那样!一定是有原因的!一定……一定不是她想的那样!
她拉住小芬,蹲在窗子下面,听里面的人说话。
屋里只有沈星河和杜兰芳两个。
珍珠刚好回家去了,庆儿也被沈星河甩开了。
这样也好,他们可以好好的、无所顾忌的说说话。沈星河想。
他从怀里掏出那条手帕:“那天晚上,你来看我了,对不对?”
杜兰芳看到手帕,心中顿时一紧!她伸手就把手帕夺过来!藏进袖子里。
沈星河痴痴地看着她:“我还当你……怨我,恨我……”
杜兰芳淡淡地说:“我为什么要怨你、恨你。”
沈星河:“因为我娶了楚楚。我先背叛了你,丢下了你。”
杜兰芳不说话了。
她不恨吗?不怨吗?
恨的。怨的。
不过是恨了,怨了也没有用罢了。
她只是……只是明白了她在沈星河的心目中到底是什么。
他或许对她有几分真心,有几许怜惜,可他从来没想过真的娶她做妻子,光明正大的和她站在一起。
以前,他确实做出了许多努力。那时他的心是真的。但时间慢慢过去,他长大了,变得世故了,变得成熟了。
他就开始变了。
“现在这样就很好。”杜兰芳静静地说,“你和二奶奶好好过日子。我改嫁以后,以前的一切,就都烟消云散了。你忘了我,我也忘了你。我们把彼此都忘了吧。”
沈星河的目光投放在不知名的远处,半晌才幽幽地说:“我怎么能忘得掉……”
在他青春年少的时候,兰芳就是他心目中的唯一的那个人。她住在他心里的时间太久了,久到他这一生恐怕都忘不掉她了。
杜兰芳的眼泪掉了下来,她终于含恨逼问他:“你现在这么说,又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要永远这么折磨我?我不能爱你,也不能恨你,我……我该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
她这样可怜可爱,沈星河忍不住把她搂在了怀里,说出他心中一直藏着的念头:“你留下,我会照顾你。楚楚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她一定能理解你的处境,她一定能……”
他没能说完,外面突然暴发出来一声尖叫。
“小姐!你怎么了!?”
沈星河立刻推开杜兰芳站起来,“是小芬?”他什么都顾不上了,大步流星地跑了出去。
杜兰芳的心全都被搅乱了,沈星河刚才的话,还有眼前发生的事,让她不知所措。
她跟在沈星河身后出去,却在门前停住脚,偷偷躲在门后,不一会儿,就看到沈星河抱着一个娇小的身影一边叫人,一边跑了,他焦急的样子深深地印在了她的眼底。
此时此刻,他完全忘了她。他忘了这是老太太让她“静心”的静心堂。而他不该出现在这里,新二奶奶也不该出现在这里。他们两个都在,还出了事。
这下……老太太一定不会放过她了……
新房里,小芬凄惨的叫着:“小姐!你怎么了?小姐!!”
楚楚躺在床上,蜷缩着,抱着小腹,痛苦的呻-吟。
门外,沈老太太脸色铁青,沈星河失魂落魄,大夫遗憾地说:“二奶奶这是小产了,胎包还没完全落下来,现在只能用药把它催下来,久了,只怕会出更大的事!”
钟婶急切地问:“大夫!不能救一救吗?一定要落胎吗?”
大夫摇头:“血出得厉害,月份又浅,与其勉强救这胎,不如让它尽早落下,好给二奶奶调理身体。她还年轻,身子养好了,多少个孩子都有的。”
沈星河踉跄着倒在椅子上。
孩子?
楚楚有了孩子?
却因为得知了他和兰芳的事,气得小产了!
沈老太太一锤定音:“大夫,开药吧。我要我的儿媳妇好好的!只要她好好的,孩子以后会有的!这个孩子……只当是与我沈家无缘!”
“好。”大夫立刻就去下方子了。
不到三刻,药就煎好了,沈老太太亲自端到床前,含着泪,抱着不停颤抖冒冷汗的楚楚:“楚楚,好楚楚,把药喝了,喝了就不疼了。以后还会有孩子的,以后还会有的……”
楚楚的脸上一滴泪也没有,她无声地喃喃道:“不会有了。”
她挣扎着把碗捧住,一饮而尽。
等胎落下后,又服了一剂药,血渐渐止住,她在一片深沉、阴森的黑暗中沉睡了。
小芬抽泣着守在她的床前,一步也不肯离开。
沈老太太把沈星河带到了她的院子,一进去,她就喝骂道:“跪下!!”
沈星河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庭院阶下。
钟婶连忙把闲人都赶开,把院子门关上,劝沈老太太:“老太太要打要骂,都进屋去吧!让人知道了不好!”
沈老太太指着沈星河:“你问问他怕不怕人知道?!”
钟婶赶紧劝沈星河:“二爷,你认个错吧!”
沈星河神色怔忡,从刚才起人就像丢了魂一样。钟婶说了,他才仿佛刚被扯回人间,露出痛苦难当的神色来,重重地磕了几个头,哽咽道:“娘,我错了……”
沈老太太老泪纵横:“你没有错!是我的错!我把你教成了这样!我早该狠狠地打你!早该在知道你跟杜兰芳的事之后就把你们分开!我的顾忌太多了!我的心太软了!你看看楚楚!你看看她啊!她是无辜的!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无辜的!!那是你的第一个孩子!他连声爹都没叫就走了啊!!”
沈星河以头抢地,抓着头发号啕大哭起来。
沈老太太:“你现在哭,晚了!!我早跟你说过,你跟杜兰芳是错的!以前错,现在错,永远都是错的!”
钟婶如今也不敢再劝了,想起楚楚掉了的那个孩子就叫她心酸害怕。
真的是错了啊!
如果早早的就管住他们两个,这个孩子就不会出事,就可以平平安安的在娘肚子里住上十个月,再生下来,平平安安地长大。
沈老太太哭一阵,骂一阵,气上来没头没脑的拿上什么东西再打沈星河一阵。沈星河只是跪在老太太面前,任打任骂。
钟婶劝了又劝,终于把这母子两个给分开。她把沈老太太送进了里屋,再把沈星河扶起来,送到了隔壁。
屋里没有别人侍候。钟婶见壶里没热水,只好用冷水替沈星河擦洗,他又跪又磕头,又哭又挨打,脸上又是灰,又是伤,红红肿肿的,两只眼睛哭肿了,眼泪还在不停往下掉。
钟婶轻轻替他擦洗,劝他:“想开点吧。”
沈星河不说话,他到现在都不相信,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了?
钟婶又去看沈老太太,她端上热茶,劝沈老太太:“事已至此,再骂他又有什么用?先让二奶奶养好身体,这才是要紧事。”
沈老太太:“那个畜生不用管他了。我的箱子里有一根好参,你拿去给大夫,看要怎么给楚楚调养,家里上上下下都要记得,从今日起,二奶奶的事是家里的头等大事!其他的一概都要退后!”
钟婶答应下来,眼圈一红,“唉,那个孩子真是可惜了……”
沈老太太面沉似水:“那孩子是个孝顺孩子,他是替他亲娘挡灾了。防着她被小人害了!”
钟婶不解:“小人?”沈星河再是犯了大错,也……
她随即想到了另一个人!
兰芳!
老太太指的是她!
果然,沈老太太严厉地说:“你催一催崔三娘,让她快点找人家。以前说的都不算了,不拘家世门第,我只要赶紧把杜兰芳嫁出去!让她祸害别人家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