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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对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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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裹挟着着一身寒意站在大门,仿佛门外刚下了场暴雪一般。他眉眼清俊,瞳色略浅,发丝乌黑,一般男子都是及腰长发,他却将满头乌发削至齐肩长短,再用白色发带简单捆成小辫。一身玄衣衬得他肤色更白、更冷,皮质腰带上别着把醒目的银白短剑,背后负着一把玄黑长剑,与方才攻击她的那把一模一样。
万波波远远看他,最先留意的却不是他的剑,而是他的睫毛。乌黑浓密,竟然比她的睫毛还长。放在这张盛怒中的冰块脸上,实在是浪费了点。
这点可惜的情绪只存在了一瞬,还有更重要的事抓住了她的心神——
形势不太妙。
万波波从书上了解过,空游境以下的剑道修习者,通常只能驭使一把剑,再多便会损伤精神力,甚至使道心不稳、境界动摇。
可这少年明明也是初识境的修道者,却还拿了另外两把看起来不是摆设的剑。
她才刚下山!难不成她一个百年难遇的天才,一下山就遇到了另一个不成!
万波波一咬牙,决定赌一把对方虚张声势,抢先一步制住对方。她提着剑向前冲去,少年也已然从刚才的失利中回过神来。
他眼眸微动,腰间银剑、背后黑剑同时出鞘。
万波波一看,心中破口大骂。
——她这是什么狗屎运气!
——还是说师傅蒙骗她,像她这样的天才已经满地走了?!
那黑白二剑摆成森冷剑阵,剑尖稳稳指向她,万千藤蔓状的剑影从剑阵中央向外涌出,所过之处,地面墙壁寸寸皲裂,化为齑粉。
万波波是个极其自信的人,她的自信既表现在她出手果决,也表现在她从来不避讳认输,因为她自信今后能东山再起。
见势不对,万波波连忙喊道:
“道友手下留情,我也只是恰好路过,何必针锋相对啊——”
这位冰雪做成的道友岿然不动,显然不是怜香惜玉的那一类人。他的黑白剑阵就像两条巨蛇般,绞杀并吞噬着一切障碍,所过之处寸草不留。万波波被他追杀了一路,也动了真火。
她又不是打不过他!
真要手段尽出,指不定谁赢呢!
可他们无仇无怨,水平还半斤八两。真要拼得你死我活,搞不定是两败俱伤。万波波只想制住对方,这人不分青红皂白,直接下杀手。
她怒到极致,倒也冷静了下来,想到少年方才那神色,与屋内那些尸体,猜到恐怕是有什么误会。
可现在还解释个屁!
人家都杀定她了,她还好声好气说话?万波波冷了眼神,调整了原本逃跑的步调,像放风筝一般吊着黑白剑阵,提着剑向少年的方向杀去。
那少年看她变向,却毫不惊慌,眼神似有嘲讽。
他有三把剑,如今两把组成剑阵,一把剑此前被万波波「困住」。
万波波向他的方向杀去时,那把「被困住」的黑剑竟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原来它早已挣脱束缚,被少年刻意藏匿,等着一击致命。
眼看着万波波就要被贯穿心脏,胜券在握的少年却察觉到一丝异样。
只见万波波步伐不变,身躯却诡异地弯向了一侧——她弯的幅度不大,恰好让原本可以贯穿她心脏的黑剑,只能刺伤她右臂。可她提剑的手是右手,要是能一击废掉右臂也相当划算。
少年剑客用理性判断了形势,可眼看黑剑按理想轨迹废掉了眼前少女的右臂,后边剑阵也围堵上来,心中却升起了不妙的预感。
不对——血飞溅的角度不对!竟在真气操控下转了一圈,向他袭去。
她是想用血蒙住他双眼,抓住那一瞬间反击吗?
此刻已来不及完全避过,只能堪堪闪身躲过对视力的冲击,他险而又险地保存了视力,却看到眼前少女笑容诡异。
血流没有蒙住他的眼睛,趁他松了口气的瞬间,竟猝不及防地杀入他口中。
舌尖尝到血的苦涩,少年刚想吐出,却发现浑身动弹不得。
就像此前用剑影斩断她的发丝那样!他无法动弹了!
他心思敏捷,思虑极快,短短几瞬,已大致还原了真相。
斩断发丝,吞食血液,这都是伤害对方的象征。这少女的「道」,极有可能同「以伤换伤」的原理类似。
修道者的对决,不仅在于双方自身实力,还要依靠情报。尤其是那些稀奇古怪的「道」,被对手查明本质前后,杀伤力一个天一个地。
是他愤怒之下,过于大意,鲁莽对敌,失了先机。
少年暗叹一声,认了宰。
万波波捂着右臂的伤,冲上前去,从收纳袋里取出一小瓶血,掐着少年的下巴,给他全部灌了进去。
少年怒睁着眼,似乎想用眼神激怒她,让她给个痛快。
万波波视而不见,笑嘻嘻道:“好,如今你性命就归我所有了。我失血过多,要晕一会,你就替我把门吧。”
她说完,当真眼一闭,向后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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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波波修的是讨债道。
讨债,就得想办法让对手欠债。这欠债并不像她告诉胡宿的那般——不是欠了虚无的人情,就能真的发挥作用,它得有一条被「道」承认的、具体到细节的因果链。
她修道,就是要修这些「因果链」。
万波波在山上修道十载,她见的最多的就是山中的飞鸟走兽,与池底的那条开智金鱼,这些都是她练习的对象。
例如少年方才斩断她发丝,便会暂时失去对剑的控制力——这个因果来自于万波波杀飞鸟走兽时,常常会练习如何出剑不伤及猎物毛发,而直接刺破其眼睛等不被毛发覆盖的地方。万波波曾给自己定下了一条规则:“一旦她出剑时伤了猎物毛发,剑就必须立即回鞘。”于是才有少年斩发失剑那一幕。
而胡宿受她控制,其实与少年被她控制的原理相同,都来自于她与池中金鱼的一个交易。
那池水是死水,是万波波日日山泉里引水过来,才使得池水那般清澈。她与那条金鱼约定说:“池水都是我打来的,那就是我的,你要想享用这些水,就得听我命令,每天替我养鱼。”
凡人胡宿那日落入池中喝了她的池水,修道者少年则更进一步、被迫尝了她的血,都达到了被她「讨债」的条件,不得不「听她命令」。
一个简单因果的建立,需要长年累月的练习。应用到战斗中,还要受更多因素影响。
若是这少年境界远高于她,她就算用一瓶心头血灌下去,也顶多让他失神一瞬。而反之,若是像胡宿那样的凡人,只用几口池水,就能控制他很长一段时间。
万波波此前只和师傅比划过,这次战斗可是她修道十载、第一次真枪实剑的比拼。她刚一醒来,便连忙盘腿打坐,一番冥想下来,长久以来卡在「初识境」的修为竟然松动了不少。
她喜滋滋地睁开眼,与少年的眸光对上了:
“醒了?”
少年一手按着剑柄,站在大门口,活像个木桩。
万波波想起来:是了,她叫他「把门」来着。她失血过多,再加上旅途疲惫,也不知睡了多久,只记得睡前天还大亮着,此刻却已经全黑了。那少年虽然受她命令控制,可竟然全然不知变通,说让他[把门],他就站到现在,看他脚边血溅到的位置,是真的连动都没动过。
万波波哭笑不得,道:“这位道友,你还真是个实诚性子。”
少年冷冷道:“比不得你们邪门歪道,满口谎言杀人如麻。”
冷不丁被扣上一个[杀人如麻]的大帽子,万波波一点也不生气。如今这少年的性命就握在她手上,跟砧板上的鱼又有什么好生气的。她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问他:
“我是怎么一个满口谎言、杀人如麻的?”
少年道:“这处宅子原是当年霍家的,当年霍家在此被灭族,全家上下五十一口人,只有一人逃得性命。可如今十二年过去,门内血气不仅没有化开,反而愈来愈浓,我此前查看过,有初识境的修道者反复来过此处,屠杀留宿这屋内的流民。发现这事后,我潜伏在附近,一直等待目标人物出现,却在昨天晚上被人引开。”
少年说到这里,目光像利箭一般刺向她:“我追了那人一宿,刚折回来,就嗅到这里的血腥气又浓了几分,显然又发生了起命案。而你,一个初识境的修道者,就碰巧待在这里,手里还提着把带血的剑——却跟我说你只是碰巧路过?”
万波波:“……这个,我可以解释。”
万波波此前已经猜到是误会,只是没想到,这误会竟然如此巧,巧得都让人觉得,是有人想陷害她了。她叹口气,将之前下山、治病救人、来镇上替胡宿寻父、找不到住店被人引来霍家等一系列事说了一遍。
见少年还是半信半疑,她又道:“你的性命如今握在我手上,我还有必要欺骗你吗?”
少年抿了抿唇:“有。师傅说过,我这人容易被骗。他说我被骗了也就算了,若是遭人利用,祸及师门,就罪该万死。”
万波波差点笑出声,这少年长得俊俏,与她差不多年纪,之前表现得冷冰冰的,没想到说起话来竟是这样可爱,活像个笨蛋。
她勉强绷住面上笑意,反过来质问少年:“你怕祸及师门,我就不怕了吗?我倒想问问你呢,我刚进了这宅子,你就突然进来,见面就对我下杀手,莫非你才是真凶,想要杀我灭口?灭口不成,就倒扣个帽子给我?”
少年一听,连忙反驳:“我才不是!”
万波波继续逗他:“你说你不是,你又要如何证明?我有落秋村全村一百多人作为人证,证明我是救人性命的好人,你呢?”
少年啪地一声,从腰间摸出一枚玉佩,甩在地上,气急道:“我是无想宗掌门弟子霍见春,有无想宗上下几千人,和这一枚亲传弟子玉佩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