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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噩梦有多悲伤,现实就有多美好 ...

  •   ——做了噩梦。

      13岁的紫发少年自睡梦中汗津津地惊醒。心底残留的那阵悸动依旧令他胸口隐隐作痛。

      梦里有暗红的血光,漫天飘零的乌黑鸦羽,有人影于无际的永夜里回眸,瞳孔翻涌起刺目的猩红。他抬头望见从天而至冰冷彻骨的雨,手中紧握着劚玉如泥的刀刃。

      画面零碎地在他眼前闪过,又倏地化作丝丝缕缕的云雾烟消云散。

      少年高杉蹙着眉回忆了许久,都想不起那是一个怎样的梦,脑海里只剩下挥散不去地沉重的悲怆。

      ——一定是个令人悲伤的噩梦。

      ——是于泥沼中沉没、堕入无底的奈落之中的,没有尽头的噩梦。

      梦中的人影将有一日踩着尸山血海遥远地走过他身边,漫不经意的将他所眷恋的那朵纯白的月下昙花无情地碾碎,碎裂的花瓣自忘川河轻飘飘地沉入底。死寂的夜空中,那轮笼罩着他的皎洁月光亦轻盈地碎了一地。

      而他只能无力地跪在满目残破的焦黑之中,用皮开肉绽的双手徒劳地打捞那片空无一物的月影。

      ——是这样挣扎着想要醒来的噩梦。

      ——到底该用怎样的方式,才能换来一个不会被痛苦侵蚀的美梦?

      喧嚣的声响归于寂静,高杉猛然睁开眼睛。

      濒临熄灭边缘的阿鲁塔纳结晶碎石却还在执着地试图灼烧出火花,于这颗逐渐死去的星球上不间断地飞散着,又被眼前正在枯萎的光芒所吸引着,缓慢地从他脚边落下来,沉进无光的洞穴谷底。

      凛冽的风在山间回旋着,卷起的碎石擦过侧脸,坠入石面的声响轻如细雨,而他胸腔中的那场雨亦淅淅沥沥地落了一片水洼。

      美梦没入水面如涟漪般洇开,噩梦的触须不知何时又渗了进去,一丝一缕的如同蜿蜒的藤蔓,紧紧地攀上那朵再次绽放的洁白昙花。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这朵花于月色中永不枯萎?

      熟悉的脚步声一步步踏过嶙峋崎岖的山石,清脆且清晰的声响在他身后停了下来。

      若有似无的叹息声吹入他耳边,气息悠悠地打着旋撩过他柔肠百转的心绪,在他唇边化作缱绻的呼唤。

      “老师。”

      山风簌簌地托起他黛紫色的发丝,金色的蝴蝶在他紫棠色的衣袂上摇摇欲坠,像是他周身明明灭灭燃烧着的光晕。

      映在松阳眼里的画面在光晕里显得朦朦胧胧的,那是属于成年人带着些许寂寥与决然的背影。

      “晋助在这颗星球上做什么呢?”

      “老师不妨猜一猜?”

      背对着她的高杉低低地笑了一声。他嗓音里并没有多少浓烈的情绪,仿佛自始至终都只是心情平静地凝视着前方。

      “唔……老实讲我也不是太确定就是了。”

      松阳往前走了两步,在与他并肩的位置站定,与他一同望向面前那个星星落落往外喷沙石的洞穴。

      随着与洞穴距离拉进,四周弥漫着的异星阿鲁塔纳能量所化作的绵密碎雾便随着空气往松阳身上流淌,让她略微不适地缩了缩肩膀。

      怀里的小号虚似乎也受了些影响,把那双猩红的眼眸微微眯起来,身体小幅度地往松阳臂弯里缩。

      松阳怔了怔,轻柔地拍拍她的脑袋,用衣袖略微将吹拂来的风为她挡住些许,而后轻声问道。

      “那个时候,嵌在我心脏上的异星阿鲁塔纳结晶,是来自这颗星球吗?”

      “答对了,老师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在这里,以及我在场的时候才能进行吗?”

      “老师离正确答案相当接近了呢。”

      “是……”

      松阳绵长地吁了一口气,低声问道。

      “晋助找到了能让我变成普通人的办法吗?”

      “老师果然能够猜到呢。”

      高杉转头望了过来。

      他停留在松阳笑眼上的目光柔软而眷恋,即便夹杂着几缕不易察觉的狂热,也被他小心翼翼地沉进眼底。

      “我终于找到了能让老师从宿命的轮回中解脱出来的方法,所以——”

      他的目光滑过松阳怀抱里那个只露出半张脸的孩子身上,柔情被风化开,便只剩下森冷的寒意。

      “请老师把这个家伙交给我吧。”

      ——到底该用多么陵劲淬砺的刀刃,才能粉碎如影随形的噩梦?

      “龙脉生物唯有在星球毁灭时,才会真正迎来终结。”

      在鬼兵队与第七师团的某场会议上,宇宙猎人星海坊主斩钉截铁地得出这个结论。

      “原本是同一个具身躯的两个人已经分开成不同的身体,所以,无论意识是否消亡,唯一那具承载着龙脉能量的身躯始终会在某个时刻从龙穴中复生。”

      紫发男人神情里的从容不迫有一瞬间崩塌成刺骨的杀意,强烈的情绪波动令对面那个骨子里流着好战血液的夜兔强者眼神也冷下来,并意有所指地告诫他。

      “无论你想做什么,都不可能毁坏掉地球龙脉所化身的身躯,想要你家老师彻底脱离龙脉的影响,世间就必然要有另一具龙脉的化身与她共存。”

      ——到底要走到哪一步,才能在重蹈覆辙前摆正心中颠倒的世界?

      屏幕上昔日的旧同学罕见地流露出不苟言笑的神情,一针见血地指出不可逃避的可能性。

      “如果是老师的话,或许会把从龙脉中新生的虚带回来,对老师来说,那也是她的一部分,我们无法否认这一点,况且新生的虚也未必会走老路,如果老师这么选择了,我们还是要支持她比较好。”

      那又如何呢?

      高杉面无表情地关掉通讯,眼神淡漠地想。

      为什么他偏偏要像十年之前那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赌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这世间只有一个独一无二的老师,而噩梦已经纠缠了她千年已久,甚至一度将她夺走,如今还要无能为力地等待她有一日被那片漆黑的鸦羽淹没吗?

      ——到底该怎么做,才算是真正的守护了谁、又拯救了谁?

      那时他注视着那个眉眼弯弯的人略显期待地表露出那份释然,神情乖顺地听她表达一个人也没关系的决心,他挂着那副好学生的样子,安静地让不可遏制的冷意灌满他被爱意燃烧着的心脏。

      是啊,老师当然会做出这样的抉择。

      昔日为了他们,之后为了那个背叛过她的男人,如今又为了自我拯救的觉悟,甘愿一次又一次落入无法被终结的噩梦。

      ——只要有一次就好。

      “请老师,把虚交给我吧。”

      高杉不疾不徐而又吐字清晰地重复了一遍。

      语调始终是温和且谦逊的,似乎丝毫不带强硬的成分,但他语言中满是不容置喙的笃定。

      “不用再承担这种不应该让老师背负着的阴影,也不用再面对不知何时又会降临的噩梦。”

      他已经失败了太多次,也做了太多次错误的选择,而他的老师从来都不曾责怪他,至今也无怨无悔地包容了他,一如既往接纳了他犯下的所有罪业,又给了他可以回去的家。

      就算他从始至终,都没能成功地拯救她一次。

      所以只要有一次就好,老师,我只要能做出一次正确的选择就好。

      ——只要有一次能拯救你,我的一生就有了被救赎的意义。

      “把这家伙交给我,老师的噩梦就能彻底结束了。”

      松阳安静地注视着她长大成人的紫发弟子。

      眼前一瞬间浮现起的,是那一年在夕阳下的庭院里,面容稚气的紫发少年等待她眼底的血红褪去,便毫不犹豫地跑向她,全然信赖地将她接纳的模样。

      在痛苦的十年分离之后的初次重逢时,她真真切地欣慰于残酷的伤痛并没能摧毁晋助这份坚定不移。

      直到那些过往的岁月涌回脑海里,将缺失的十年亦补充完整,她才一点点意识到,那些无可挽回的失去在这个倔强的弟子心里留下了怎样的被伤痛侵蚀的空洞。

      走过了这颠沛流离的十年,又经历了失而复得,过往的真相被尽数揭露,理解了牺牲所带来的无望与阴差阳错的结果。

      难以被填补的空洞让他将这份执着化作了自我折磨的执念,路被拧成解不开的死结,反复地质问亦得不到答案。

      在下定决心去寻找虚之前,她其实想了很久,始终不知道该怎么帮助晋助迈过这道坎,即便是带着他回到过去的家,告诉他一切并非毫无意义,也不过是将血淋淋的伤口暂时缝合起来,一旦面临会将伤口撕开的可能性,横亘于他面前的问题一如往昔。

      ——无论如何,都不愿跟自己和解。

      她看着这样的晋助,想起的是那个沉浸于绝望中而被虚所斩杀的自己。

      作为师徒,他们俩在这方面或许还真的是惊人的相似,都一样固执己见到了一意孤行的地步,她曾憎恶迷失在仇恨与杀戮中胡乱发泄痛苦的自己,晋助亦不肯接受一心想要复仇却什么也没能挽回的事实。

      他认定拯救了她的或许是继承了她意志的银时,或许是从未改变过自我的小太郎,或许是最早作为人类与她相遇的胧,认为唯有自己并没有资格成为她的救赎。

      那个时候……早在他不知所措地面对另一个她的时候……为什么她没能坦诚地拥抱住晋助藏起来的面对未知的困惑与不安呢?

      “晋助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对吧?”

      “是的,只要将虚关在无法对老师产生影响的地方,学生就可以安心地让老师接受剥离龙脉体质的手术。”

      “这样啊……”

      松阳叹息一声,便抿起唇陷入沉思。

      高杉一言不发地等了一会儿,见松阳抱着浅色短发孩童的手臂并没有放开的迹象,默认这是拒绝的信号,便将袖子里藏着的异星阿鲁塔纳麻醉枪悄悄滑进手心,不动声色地往松阳这边靠近了一步。

      在他就要按下控制器时,松阳垂下眼睑轻轻叹息一声,把怀里的孩子放了下来。

      “晋助,我有话想对你说。”

      高杉微微怔楞住。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张未被遮挡的稚嫩面容上,又像是被那双猩红的瞳眸给烫到一般迅速移开。

      他搭在扳机上的手指反复摩挲着,手掌的肌肉僵硬地维持着按压的状态,迟疑了几秒开口道。

      “老师想说什么呢?是想要劝我放过这个家伙吗?还是想要告诉我这个家伙无法被杀死?都没有关系,我已经做好了最妥善的准备。”

      死去的异星将会成为最完美的囚禁地球龙脉生物的牢笼,而他的老师会作为普通的人类度过安然无忧的百年,世间再没有能束缚住她身躯的枷锁。

      “学生已经做好了不被老师谅解的觉悟,所以——”

      他攥着针剂的那只手臂被松阳握住了。

      或许是被异星阿鲁塔纳的能量所干扰,抓住他手臂的人并没有多么用力,只是平静且温柔地让他停了下来。

      “晋助,早在更久以前,我就应该对你说这个故事。”

      大概是因为猜测到她要讲的内容,男人停顿了一会儿,又沉声道。

      “我知道老师要说什么,我也知道老师的过去。”

      “唔,是胧告诉你们的,对吧?想要听听我自己的说法吗?”

      见高杉不吭声,松阳弯了弯唇,缓缓松开他的手臂,又俯身把蹲在她脚边的孩子抱起来,笑吟吟地将这孩子的脸与她贴在一起。

      高杉垂下眼帘逃避的意图很明显,她也不在意,将孩子放下来后摸摸她的脑袋,示意她躲在自己身后以免被沙石蹭伤,随后继续柔声讲述着。

      “很久很久以前……嗯,应该是一千年以前吧,还没有星际旅行,大家也不晓得什么是阿鲁塔纳,都只是普通的生活在这颗星球上的、在生老病死中获得终结的人类,所以也没有人见过能够死而复生的存在,就算对方只是个像这样的孩子,也还是会被当成什么可怕的怪物……很苦恼对吧?”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双手还没染上鲜血的孩子一遍又一遍问自己。

      明明是人类孩子的模样,眼眶里没有可怖的竖瞳,脸颊上没有丑陋的疤痕与怪异的颜色,指尖没有尖利的刺,嘴里也没有如猛兽般的利齿,手脚和躯体的皮肤都是柔软的,被刀刺进胸口溅出的鲜血也是鲜红的,受了伤也清晰地感受着疼痛。

      ——为什么没有人来爱我呢?

      “虽然说出来有些难为情,但那个时候,那个孩子的确是真心实意地这么想,要是……从未出现在这个世界就好了。如果生来便是与人类不同的怪物,那么被人类恐惧和排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所以不管遭受怎样的对待也都一直忍受着……可是,太痛了。”

      在她面前微垂着头的男人颤抖了一下,肩膀绷紧到似乎快要爆发的程度。松阳也知道谈论这些残忍的记忆对于他们俩而言都是种煎熬,她抿了抿唇,艰难地说道。

      “人类承受痛觉的极限是什么呢?那个孩子也不知道这一点,身体上的疼痛不管怎么忍耐也没有结束的那一天,想要获得死亡也做不到,究竟该怎么办才好,也没有谁能给那个孩子答案。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摆脱这样的痛苦呢?那个孩子花上数百年的岁月,在尸山血海里漫无目的地徘徊着,也找不到答案。”

      ——太痛了,也太寂寞了。

      躯体中诞生了一个又一个迷茫的自我,想要将这份没有尽头的痛苦一同分担,如此虚无的意识于漫长的岁月里渐渐地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也不再祈求从这份痛苦中解脱,可那颗曾憧憬着人类的心,仍然在被痛苦淹没的角落里微微地发着光。

      ——那时候,村子里的孩子们究竟在做什么呢?为什么他们脸上的神情会让怪物胸腔中冰冷的心也觉得暖烘烘的呢?把嘴角扬起来,眼睛弯成弧形的月牙,这就是人类感到幸福时会流露出的表情吗?像这样模仿出笑容来,就能拥有人类的幸福了吗?

      再尝试一次吧,再往前踏出一步吧,往没过头顶的累累尸骸之外伸出手,再去抓住些什么吧。

      ——终有一日,会有人握住这只手。

      “故事的最后,那个孩子遇见了她的一群弟子们,终于找到了答案。虽然她的大弟子呢,是个死心眼的傻孩子,被她粗心大意地弄丢了,最后总算辛苦地找了回来。”

      “二弟子呢,是个心肠柔软的别扭小鬼,被她不负责任的拜托了各种为难的事情,却还是咬着牙坚持下来,成为了超级可靠的大人。”

      “三弟子呢,是个比她这个老师还要成熟的好孩子喔,始终贯彻自己内心的道路,无所畏惧地向前,闪耀而又帅气。”

      “四弟子呢……”

      松阳轻轻笑了一声。

      她紫发的弟子飞快抬起头望了她一眼,眼神里有些局促无措的情绪藏不住地溢出来,绷紧的唇角亦微微翕动着,眉眼间的不安让他看上去像是个迷茫的孩子。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算是正确的选择?

      “那位四弟子呢,是个倔强的笨蛋。”

      ——为什么没有发现,只要能看着他长大成人,能陪伴在他身边,就是她最期待的结果呢?

      “一扪心思想要寻求拯救一个人的方法,却不知道对于他的老师来说,他明明什么都不用做。”

      男人蓦地愣在原地。

      眼前的人凝视着他的眼神是一如既往的温暖和柔软。

      时光悠悠地随着如春风般的笑容往前倒退,从满地荒芜的苍凉退到散发着书卷墨水味与茶香的和室,他被糊了一脸气味扑鼻的药水,闻着绷带上淡淡的香气傻了眼,一仰头就看见了这个人沐浴在从窗缝里透进来的灿烂阳光下,柔柔地朝他弯起了眼角。

      少年那颗被世间不平磨得只剩下仓惶困惑与挣扎的心,就在这金色的午后,被那个暖乎乎的笑容填补完整。

      时间辗转着走过烽火连天的战场,走过漆黑阴冷的牢狱,走过灯火通明下潺潺的河流,走过永夜死寂的宇宙,又落进了那个一成不变的笑容里。

      ——因为曾与人相遇,整个世界才有了鲜活的色彩与光芒。

      “只要能待在晋助身边,我就已经被彻彻底底的拯救了啊。”

  • 作者有话要说:  高高对虚的态度必然要经过一点波折……
    毕竟无法否认这个事实,没有虚就没有松阳,所以……
    请幸福吧!
    感觉到自己完全不擅长在正文里写感情戏所以……番外倒是可以想怎么放飞就怎么放飞了(是可怕的o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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