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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牢 ...

  •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里。

      但作为阶下囚倒还真是久违的体验。

      挑着松阳意识薄弱的时机钻出来的虚颇感趣味地挑了挑眉。

      她当然不是第一次被当作犯人囚禁起来,尽管大部分时间是作为被人类所深深恐惧着,而又厌恶着的——

      怪物。

      但如今,这具身躯顶着“吉田松阳”这个名字,除了那个男人,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而那个男人,亦能心安理得将松阳禁锢在这方小小的囚室中。

      所谓不求回报的给予,终有耐心耗尽,堕入无法回头的永夜之中的那一天。

      从一开始,她就预料到了这一天。

      脑袋猝不及防开始阵痛。

      “你醒了?”

      虚的意识逐渐被拉回黑暗,她看见那双淡绿色的眸子平静地睁开了。

      松阳。

      吉田松阳。

      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能说服我的手段——

      刚清醒过来的松阳盯着冰冷的地面出了一会儿神,又缓慢地闭上了眼。

      但这一次虚没有趁机抢夺身体,只是坐在那一片墨色之中,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她。

      “接下来,你要怎么办?”

      “这里是……”

      “天照院奈落的地牢。认不出来了?”虚的语气一如既往充满嘲讽。

      “不……”

      松阳摇摇头,又叹息了一声。

      “我当然认得清楚。”

      她想过,等到银时他们长大了,朝着各自的未来前进了,她也就功成身退,就算虚总有一天还是压制过了她,又将自身投入杀戮的轮回之中,银时也终有一天能够退治身为虚的她。

      从和胧相遇的那天开始,她就觉得人生再次有了希望,只会夺取的怪物原来也可以拯救谁,被人所信赖和依靠着,能够在一片血腥的黄泉路上走出另一个可能性。

      ——真是太好了,她的手能够拯救谁的话。

      那孩子被落下的巨石埋没时,还未成为人类的怪物第一次因为失去而感到了心脏撕裂的疼痛。

      她并非不能杀掉接踵而来的追兵,再把胧从巨石下挖出来,只是那孩子为了贯彻她不杀人的夙愿,甘愿付出生命。

      那是宝贵的约定,她不能,也绝不允许自己玷污那份决心。

      ——然后她在那战场之上遇见了幼年的银时。

      当然了,那个孩子有一头会让她想起胧的天然卷,还有着即便被冠以“食尸鬼”的恶名也不能磨灭的灵魂。

      ——那一定是又一次对于怪物的救赎吧。

      然后她终于履行了与胧的约定,将那群孩子们聚集于松树之下,以松下私塾的存在,教他们忠于内心的武士道,教他们保护自己的灵魂,教他们与弱小的自身抗争。

      一无所有的怪物终于在天真的孩子们身上找到了成为人类的方式。

      ——可是,她还是落入了尝试逃离的奈落之中。

      灰发的男人隐藏在黑暗的回廊中,沉默地注视着松阳。

      自从松阳进入这天照院奈落最深处的地牢已经过了一周。

      她始终都坐在那个角落里,不说话,也不睁开眼睛,但是等到狱卒送来食物的时候,会给那作狱卒的小女孩一个微笑。

      就像那天他惊慌地寻找逃离组织的首领时,一抬头,就看见她轻松地坐在树上,快乐地晃动着双脚,温暖的笑容晃花了他的眼。

      ——那样温暖的笑容啊。

      “首领。”

      四番队的传讯员送来了消息。

      “将军请您去一趟。”

      “我知道了。”

      胧点了点头,最后又望了一眼在阴暗地牢中一言不发的浅发女人,随后从黑暗中隐去了身形。

      “他走了。”

      脑海里传来虚的声音,松阳睁开了眼睛。

      胧将她带来这里之后,就走得干脆利落,打死不在她面前出现。

      有几次松阳都察觉到他躲在转角的那片背光处,朝她这边目光灼灼地望着,松阳那时候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这个大弟子,见他不肯露面,也只能转身背对着冰冷的石墙。

      无法否认的是她也松了口气。

      她猜不透他究竟想要什么。

      她和胧分开了八年。

      她在有光的地方拥抱着属于人类的温暖,而他寂寞地重复着她走过的那条鲜血淋漓的路。

      是她一厢情愿的以为自己能够保护他,却在一开始就把最初的她的大弟子给抛下了。

      ——看守她的狱卒是个深蓝色头发的小姑娘。

      小小的一只端正地跪坐在松阳的牢门前,脸蛋圆鼓鼓的透露着稚气,眼睛和银时一样是像漂亮的红宝石,神情淡漠,却像大人一样严肃地绷着脸,一本正经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奈落引进童工到底是谁开的先例?松阳也记不起来,自己吐槽虚两句,看着这个孩子便萌生出疼惜之意。

      私塾里没几个女学生,仅有的几个也都因为各种缘由不爱和她撒娇。松阳其实有时候也会有点寂寞,比起吵吵闹闹的男孩子,她作为女性,多少也会想要被乖巧的女孩子依靠。

      蓝发的小姑娘不苟言笑的模样会让她想起私塾里那个永远坐在最后排不讲话的女学生,又有几分像最初遇见她的银时。

      想到银时,她心里顿时柔软得一塌糊涂,想要戳戳对方脸颊的手藏在袖子里蠢蠢欲动。

      “你叫什么名字呢?”

      蓝头发的小姑娘歪着头呆呆望着她,似乎正在犹豫是否该回答她,过了几秒,她慢吞吞地开口。

      “我是骸。”

      蓝发的小姑娘讲话的语气毫无起伏,嗓音带着几分不常开口的干涩。

      “我知道,你叫吉田松阳。”

      胧的气息消失的时候,这孩子才会带着好奇的眼神一板一眼地回答她的问题,如若胧一出现,她就又挂上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安静地履行狱卒的任务。

      名为骸的小姑娘敏锐的程度显然不像是普通的奈落成员,但在松阳眼里,不过也是个普通的小姑娘。

      她用地牢角落里捡来的碎石片,在离牢门最近的地面写下这个字。

      这个过程中,骸睁着那双看不出情绪变化的红眸,盯紧她手上的动作,又慢慢地靠近,直到在她牢门前面坐下,小心翼翼地开口。

      “这是什么?”

      “这是你的名字喔。”

      “我的名字?为什么会在地上呢?”

      “因为我把你的名字写在了地上呀。”

      “这个就是写字吗?”

      “对呢,骸也想试试吗?”

      “……我也可以吗?”

      “试试看吧。”

      松阳将碎石片递给骸,握着骸的手一笔一划将这个有些复杂的字写下来,并细心标上读音。

      “写出来就是这样一个字,想自己试试吗?”

      私塾里大半的学生都曾是大字不识的乡下孩子,松阳也是这样手把手一个个教下去,让他们从名字开始学起,一步一步展现出人生的可能性。

      而骸也只是个孩子。

      松阳望着她,有时就会想,如果她们不是在这个地方相遇,这孩子也可以有个普通的童年,像私塾里任何一个孩子那样,在阳光下自由地奔跑,遵从自己的内心做出人生每一个抉择。

      她也只是不愿放弃这个改变的机会。

      ——虚始终看着这一切,偶尔她会在松阳出神时,玩闹般地压制过她的意识,睁开这双暗红的眸子,望向默默描字的蓝发女童,弯了弯唇。

      向来对气息极为敏锐的骸会一脸茫然地看过来,在她的瞳色上停留了一会儿,流露出了困惑。

      虚放大了笑容,神情在黑夜里显得异常阴森,骸身体一僵,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又用茫然不解的眼神悄悄瞥视她。

      “别闹了……”

      松阳微微蹙眉,虚耸耸肩给她让出了位置,又是闭眼睁眼间,淡绿色取代了令人心生俱意的血红。

      “是骸对吗?万分抱歉……我身上稍微有一点复杂的问题,吓到你了吗?”

      骸睁着空洞洞的红眸,紧紧盯着她,似乎是确认了她的眸色不会再变换后,摇摇头,又跟着飞快地点了点头。

      她继续安静地趴在地上描字时,松阳看着她,不由自主又回想起私塾的孩子,兀自叹息出声。

      他们在做什么呢?

      她不在的日子,银时和晋助还有小太郎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呢?

      晋助会被他那个一生恪守规矩的家族带走吗?

      银时有没有好好的找份工作养活自己呢?

      小太郎踏上攘夷的战场了吗?

      其他的孩子有没有好好的回到父母身边呢?

      真想……回到他们身边啊……

      “你到底还在坚持些什么?”

      虚有时会不解地问她。

      “那个男人背叛了你,也背弃了与你的约定,甚至用我们的不死之血夺取了你我建立的组织。”

      “你到底还在为了他死守着什么?”

      “不是想要回去吗?不是觉得自己被人类的温暖所拯救了吗?”

      “——只要从这里杀出去——”

      “别说了。”

      闭着眼的人倏地开口,吓了坐在牢门边快要睡着的骸一跳。

      “松阳?”

      淡绿色的眸子睁开了,是歉意的眼神。

      “抱歉,身体的坏孩子又在闹别扭了,并不是在指责骸喔。”

      是温柔的,不应该待在这种地方的人所有的声音。

      骸轻轻颔首,趴在木栏杆上沉默地打量着向她微笑的浅发女人。

      她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吉田松阳”,是这么念没错。只要叫那个人的名字,那个人就会露出好看的笑容。

      她喜欢那个人的绿眼睛,也喜欢那个人叫她名字的温和语气。

      ——可那人身体里,好像有个凶巴巴的奇怪存在。

      偶尔就会把那双漂亮的绿眼睛变成鲜血一样的红色,神情也是完全不同的冰冷。

      那也是松阳吗?

      这种事她自然不会去问身为首领的胧,于是趁着有一次松阳在看她偷偷拿进来的报纸时,试探性问道。

      “松阳……那个,你身上的……坏孩子……”

      是什么呢。

      松阳怔了怔,弯起那双好看的眼睛,微笑着说道。

      “该怎么说好呢?每个人都背负着与之无法达成共识的另一个自己而活着,用更简单的说法就是,有些事情你不愿去做,身体里却会有一个声音在说,‘没关系的,就这样做吧,不用在意别的事情’。”

      “用这样不负责任的口吻,想要肆意发泄会对他人造成伤害的,痛苦情绪的另一个自己,这样的存在。”

      骸困惑地点点头,其实还未能完全明白松阳想要表达的含义,但松阳似乎也并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只是伸手示意骸靠近一些。

      “纸和笔拿来了吗?那么,今天开始教你读一些俳句吧。”

      大概还能改变些什么吧。

      松阳看着安静地趴在牢门边认真抄写的女童,叹了口气。

      这是她入狱的第二周。

      随后那天晚上,地牢里迎来了一个特别人物。

      所有的看守都被撤走了,快要步入暮年的矮胖男人在胧的陪伴下站在了她的牢门之前。

      “真是好久不见了,虚卿,不,或者叫你吉田松阳?”

      是如今处于天道众掌控之下,贵为一国将军的德川定定。

      从虚被招安到如今,德川幕府已是第十三代,若说起来,即便是作为虚,也难以对面前的第十三代将军有任何正面观感。

      对方无疑是最懦弱的,也是最擅长玩弄权术的一代,即便从心底厌恶和恐惧着虚的存在,却仍旧驱使她作为最趁手的武器,借用八咫鸦的羽翼制造数起政治谋杀,由他下令除掉的姓氏更是绝不会留活口。

      “居然抛弃了一手建立的组织,而去那样的乡野地方蛊惑人心——你真的是那个厌恶人类的虚么?亦或是早已从身体内部腐朽——”

      原本坐在牢房中央垂着头的人缓慢的将头抬了起来,那双红得滴血的眸子里冷漠的目光投向牢房外。

      “定定公。”

      她念着这个称呼,口气如同对待什么不值得一提的渺小事物。

      “您要知道,即便我眼下身陷囚笼,要取您性命却也轻而易举——无需怀疑作为虚的实力。”

      “你——”

      德川定定退后了几步,脸色苍白直冒冷汗。他当然知道面前这个女人的实力,那是足以被称为怪物的恐怖强大,德川家族已经束缚了这样的怪物三百余年。

      原本虚逃离天照院奈落,去抓回她就是一件两败俱伤的事——不,对于那个不死的女人而言,这世间还不存在能够杀死她的东西。

      而她却甘愿为了微不足道的乡村幼童们进入这间对她而言毫无作用的牢狱之中。

      仿佛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德川定定露出快意的笑容来。

      这样的怪物,居然有了作为人类才会拥有的软肋——

      “说起来,胧卿,攘夷战场上又多了不少新鲜血液,原本以为通过清扫已经不会再成气候了——说是为了夺回身陷大狱的某个人?”

      离开地牢前,德川定定以恶意满满的口吻这样说道,而也只有他自己清楚,在那样的杀意下,他有那么一秒真的以为自己会被杀死。

      但能让那个怪物露出动摇的表情,可真是值得喜悦的事啊。

      作为傀儡而扭曲的现任将军这样想到。

      胧站在空荡荡的回廊上,看着一言不发低着头的浅发女人,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那些家伙,你的学生们,全都上了战场。”

  • 作者有话要说:  胧胧啊……原本你才是最接近老师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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