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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看星星的时候记得牵住身边人的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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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阳牵着高杉慢悠悠地往私塾方向前进。
他们正在跨越一片望不见边际的麦田,高杉抬起头,就看见头顶那一片同样无边无际的星空,月光的模样是朦胧的,星光则像是某个人眨着眼睛,光芒在她眼里跳动时的晶莹。
“回私塾之后,先暂时和银时小太郎挤一挤可以吗?我房间的床睡你们三个应该还够。”
“我……”高杉小心翼翼地捉住她的衣袖,轻轻晃了晃。“可不可以先不要回去……”
松阳怔了怔,意识到面前这个孩子刚从令人窒息的环境里脱离出来,不禁为他感到心疼。
这个孩子一直以来活的那么辛苦,好不容易才获得了自由,像这样在星空下漫步,或许是从前未曾想象过的经历吧。
“那么,晋助想去哪里呢?”
“想看星星。”
高杉捉着她的袖子不放手,神情乖巧。
“想跟老师一起看星星。”
“看星星呀……”
松阳扫了眼周围的环境,眼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跟我来。”
她带着高杉跑到麦田里某个被废弃的低矮谷仓边,蹲下来示意高杉趴在她背上。
高杉这次没有再推辞,安静地搂住她的脖子。松阳便轻松地爬到谷仓顶上,把高杉放下来后十分随意地躺在屋顶上。
“去年夏天和银时来这里看过星星呢,没想到还能找到这个地方。”
高杉学着她的姿势,将手枕在脑袋下面,仰面朝天躺下来。
映入眼帘便是这漫天细碎的光晕,漂亮的像是一副浩瀚的画卷。
高杉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就算身边的人提到了他讨厌的名字,也只是轻哼了一声,低声呢喃道。
“那家伙也算好命。”
“好命吗?我倒觉得命运这种事,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呢,晋助现在也可以拥有自己的命运了呀。”
“嗯,老师说的对,现在,我也可以……”
自由。
命运即是自由。
“私塾的婆婆,是老师的亲人吗?”
高杉问。
松阳耐心地给他讲了刚到松本村时发生的故事,高杉听地很认真,时不时点点头,神色似有感慨。
“衫婆婆……有点像我以前的嬷嬷,也是那种看起来凶巴巴的人,背地里其实会不停的给我塞金平糖。她走的时候,我没来得及看她一眼。”
是不能。
那时他被逼着在道场上一遍又一遍地挥刀,嬷嬷生了重病,他也只来得及偷跑出来探一两次病,又不得不回道场上面临他父亲的震怒。
他的父亲不认为他应该为一个下人分心,责令他在神社里跪一天一夜,不许吃饭,嬷嬷去世的时候,他连一半的时间都还没有跪完,他哭着跑出去时,家里的仆人已经把嬷嬷的尸体抬走,不知埋在了什么地方。
于是他又因为轻易掉眼泪被责罚,被吊在院子里的树上,只是不会再有人给他偷偷送饭团和金平糖。
——从此以后,这些都不复存在。
紫发的孩子小心翼翼地看向身边微笑着的师长,眼神里是藏不住的倾慕。
“老师……我可以一直待在你身边吗?”
再也不用寂寞的被“武士”的枷锁给束缚着,漫无目标地虚度他本该自由的人生。
他已经走进了这片温柔的月光里。
是名为吉田松阳的这个人,牵着他的手,一步一步,带着他离开牢笼一般的家,去往有光的地方。
“我可以吗,老师?”
“晋助,没有可不可以,只有你愿不愿意。”
这个人专注地凝视着他,面上笑靥如花。月光洒在她漂亮的绿色眸子里,氤氲着星星点点的光芒,他在这双眼睛里清晰地看见了小小的自己。
“你愿意跟着我,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可能既没有君主,也不一定会有剑,更不会有显赫身份的,这样一点都不像武士的武士吗?”
“我愿意。”
此生,这便是他的信仰。
——结果她跟高杉在谷仓顶上不知不觉睡过去,再睁开眼的时候,阳光都照到了屋顶的正中央,麦田底下有劳作的人四处走动,见她醒了,还热情地朝她打招呼。
“这不是私塾的松阳先生吗?休假带学生来看星星呀?已经中午了哦。”
“是的呢,好像一不小心就睡过头了呀。”
坏了,她想。
银时又得生气了。
——松阳拉着高杉匆忙往私塾赶,刚穿过鸟居踩上楼梯,他们背后的大树上嗖地跳下来一个人。
“阿银这一觉睡得有点久。”
银时抱着刀,面无表情地走到松阳面前,站定,拦住她的去路。
“松阳老师,不介意阿银问个时间吧?”
他嘴巴上讲着敬语,却是一副兴师问罪的口气。
被银时这么目光灼灼地盯着,松阳难得感到些许心虚。
她拍拍高杉的肩膀示意他先回去,高杉抬头望了一眼气息阴沉的银时。他脚步顿了顿,没有听话。
“坂田银时。”
高杉第一次将面前这个令他万分讨厌的家伙的名字完整地念出来。
“是我要老师陪我一起暂时不回私塾,害她在外面睡过头,你少用那种态度对待老师。”
“哈?”
银时斜着眼睛上下打量他,嗤笑一声。
“你的意思是,阿银该把怨气发到你身上?行啊,那就道场见。”
“来就来!”
两孩子约战约得风风火火,松阳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们俩气势汹汹地往道场方向冲,松阳慢他们一步,等走到道场时,这两人已经打得天昏地暗,气势不相上下,眼看难分胜负。
桂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像游魂一般飘过来,朝着松阳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哈……老师,你终于回来啦。”
“小太郎你……该不会一晚上没睡吧?”
“没有啦。”
桂摆摆手,指了指银时。“那家伙才是一晚上没睡,我们俩都在门口等,后半夜我撑不住先去睡了。”
“这样啊……我该好好跟小太郎和银时道歉呢。”
“我没关系的。”
桂见她神色似有歉疚,忍不住想转移她的注意力,问道。
“高杉的事情没问题了吗?”
“嗯。”松阳笑着点头。“晋助今后也会住在这里——对了,小太郎呢?”
她想起昨日从高杉那里了解到的情况,不由对眼前这个好学的孩子有些疼惜。
“想要住在这里吗?”
“我啊……”
桂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呈现出放空的状态,过了半晌,他才缓慢地摇头。
“我还是想陪着婆婆……”
“我知道啦。”松阳也不勉强他,只是摸摸他顺滑的黑发表示理解。
“私塾这边也会给你留睡觉的地方喔,如果有什么活动也不用走夜路回去啦。”
都是很好的孩子。
她想,只要能注视着这些孩子幸福平安的长大,她就不会再动摇一分一毫。
——“银时小鬼又和你闹别扭了?”
见松阳微蹙着眉点头,衫婆婆忍俊不禁道。
“这小鬼头,人还没见长多少,脾气倒是一年比一年大,我就说你啊,实在太惯着他了,现在他把你拿捏地死死的。”
“这一次,的确是我的错,没能及时回来,让银时等了一晚上……”
衫婆婆早就从看起来最乖的桂那里打听清楚事情缘由,闻言不赞同地摇头。
“真是的,你不是都叫那小子去睡觉了吗,他自己要等怪得了谁。依我看,这小子就是觉得新来的小鬼会抢走你,吃醋了,你倒不如多关心下那个新来的叫高杉的小鬼,晾银时几天,到时候他又得眼巴巴地往你跟前凑。怎么说你都是个老师,多少要摆出点老师的架子来。”
“果然还是找机会好好给银时道个歉——”
“你这个丫头啊,完全没把我的话听进去吧!”
——不一样。
她总是这么想。
她和银时的关系,既不那么像平常的师生,也不那么像长幼有序的亲人。
银时对她来说,更像是一个,恰好与她在这混乱世间相遇的朋友,虽然年纪小,又有些调皮,可是她知道,那孩子不过是在别扭地向她表达在意的心情。
上午银时惯常逃课,一见她来抓人就跑个没影,松阳挑了个他跟高杉对练的下午,偷偷蹲在道场门口,一等银时打完,立刻冲进来,一把抱起银时就往里屋跑,一边还不忘招呼目瞪口呆的大家。
“我和银时谈谈,你们这节课先自行对练喔。”
“!!!你干什么啦笨蛋松阳快把阿银放下来啊啊啊啊!!!”银时的哀嚎声伴随着他们离开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松阳干脆利落地把里屋的拉门掩紧,往门口一坐。“好啦,银时这下没地方逃跑,能够好好听我道歉了吧。”
银时盘腿坐在地板上,只瞥了她一眼。他那张脸红彤彤的像是还在冒热气,不晓得是因为当众被松阳抱起来而害羞,还是被松阳这种突然袭击弄得更加生气。
总之他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就抄着手兀自一言不发地盯着地面。
松阳拿他没办法,只能好声好气地先把道歉的话讲给他听。
“银时,我知道我不该把你扔在私塾里一晚上不回来,我已经知道错了,真的一点都不能原谅我吗?你想要什么补偿我都答应你喔。”
“什么都行?”
银时懒洋洋地抬起头,脸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那双没精打采的眼睛逐渐有进化成死鱼眼的趋势。
“阿银要一年份每天不间断的红豆团子,每天一瓶草莓牛奶,每周至少三次去城里吃草莓巴菲,零花钱从一周500增加到1000,每周要跟阿银去看星星到第二天中午回来一次,每次都要手牵着手去矮子男面前晃悠一圈,矮子男和假发男给阿银去睡地上——”
松阳起先还认真掏出纸和笔一条条记录,最后觉得他越说越离谱,索性搁下笔作势要起身。
“银时根本就不想原谅我吧,我看我还是离开吧。”
“喂喂!”银时还以为她真的要走,下意识伸手去拉她。“阿银很明显在讲玩笑吧!”
“讲玩笑?”
松阳抬起笑吟吟的脸望过来,银时心知再次上当受骗,转头要往窗帘后面窜,手被松阳抓的很紧又跑不掉,他进退不得,站在那里,把一张脸憋红到头顶冒烟的程度,忽然猛地瞪过来。
“不讲信用!”
银时瞪她的眼神极其恼怒。
“大骗子!明明说好很快就回来的,阿银足足等了你一个晚上!等到大中午!你这家伙才和矮子男悠哉悠哉手牵着手散步回来,这算什么啊,阿银整个人都要绿的发光了可恶!绿到躲进树里都不会被人发现!阿银还不如去把这头白毛染成绿色算了!那种矮子男哪里比阿银可靠啊!从头到脚都跟高和大没有关系吧!”
松阳听不懂他乱七八糟的控诉,就觉得他整个人气鼓鼓的像只白毛河豚,可爱的不行。又听他要把头发染绿,脑子里浮现出绿毛河豚的样子,想笑又怕银时更生气,努力把唇角扬起来的弧度扯平。
“是是是,对不起对不起啦,不过染成绿色什么的还是算了吧,银时还是本来的样子更好。”
“是比喻啦!比喻!你这家伙还在憋笑是怎么回事!根本就不懂阿银有多伤心!”
松阳实在领会不到他想表达的意思,想起衫婆婆说过的话,只能捉摸着向他表达自己的想法。
“我不会因为晋助也住进私塾里就忽视银时的呀。”
“……谁会因为这种幼稚的原因生气。”
银发的少年偏过头去,重重叹了口气。
“你根本搞不明白……”
松阳怔愣住。
银时的肩膀正在微微颤抖。松阳几乎以为他要掉眼泪,赶紧捧起他的脸去看,但他面上并无泪水,只是眼眶些许泛着红,神情带着疲惫和无奈。
“我很害怕。”
他平静地注视着松阳,一字一句的说。
“我在害怕。”
这是他第二次没有用他惯常的自称。
“我真的很害怕。”
“我不知道那天晚上你一个人会面临些什么,我也不知道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只能搬着板凳坐门口等你,望着你回来的路,不停安慰自己,你很强,没有什么可以难倒你。”
“你很强,我——阿银知道你很强,知道你比很多人都强,可是,阿银也没有那么弱啊,阿银也可以帮到你,不要再这样好不好——不要再让阿银一个人等着什么都不能做——”
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我只是——阿银只是想和你一起面对——”
“银时……”
骤然被这银发的少年一把抱紧,松阳还有点懵,直到听见胸口传来少年隐忍不住的呜咽声,她才恍然回过神。
这次银时是真的在她怀里哭成一团。
她蓦然感到胸口止不住的发酸,这种酸涩涌上她的眼角,又顺着血液汇入心脏,让她分不清这疼痛感究竟是真实的发生在她身体上,还是仅仅来自于想象。
千百年来,她都未曾有这样强烈的想流泪的冲动。
银时是特别的。
对于她一千年漫长而又乏味的人生来说,银时自始至终都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可是——
她还是不能将这个孩子也牵扯进她那黑暗无边的人生里。
最后她也只能紧紧抱着这孩子,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他的后背,不断同他道歉,安抚他,只愿他能重新恢复往日那副神采奕奕的模样。
“对不起,银时,真的很对不起……我不会再让你等这么久……”
只是偏偏不能给他想要的那个承诺。
——这一晚,她头一次在识海里见到了某个久违的存在。
松阳睁开眼睛的时候其实还怔了怔,一时半会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究竟身处何处。
背景是一望无际化不开的黑,她和一张熟悉到她每天照镜子都能看见的脸面对面,松阳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又摸了摸嘴角。
“唔,原来我把刘海梳上去,不笑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吗,果然还是习惯不来呢。”
对方嘴角抽了抽,一模一样的脸上阴测测的神情落在她眼中。
“真是意料之外的招呼,吉田松阳。”
仿佛在呼唤恋人一般缱绻口吻念出了她的名字,目光却是深到极致的血红。
松阳面色平静地回应了她。
“好久不见。”
上次见到对方还是在相模,因为醒的太快还没来得及和对方讲上一句话。
她也不知意识里这位虚从各何时起存在,漫长的千年实在无趣,她都不记得分裂过多少人格在她脑海里开会,这一位最特别,自称最初的虚,喜欢在她耳边唠唠叨叨,自从逃出奈落后,很长一段时间,松阳曾以为她消失了,对方却又一次出现在她身边。
“不奇怪我会出现吗?”
虚露出了和她如出一辙的微笑。但当那笑意达不到眼底的时候,面色就是毫无温度的冷漠。
“你——”
“在你天真地做梦时,我解决了其他的虚,现在,只有我和你了。”
虚愉快地注视着逐渐蹙起眉头来的松阳。
“对于自己创建的组织如此了解的你,愚蠢的失去过一次,如今又将两个无辜的孩子卷入了漩涡之中——”
松阳面色一僵。
“明知那名为高杉晋助的孩子会引来怎样的麻烦,却执意从他家人手中抢回了被责罚的那孩子,我很期待你再一次失去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先别急着露怯,让我——。”红眸微微眯起。
松阳条件反射躲过虚当面砍下的一刀,神情完全冷峻下来。
“你到底想做什么。”
“给你个建议。”
虚缓慢优雅地将那把刻着万字符号的刀斜插回剑鞘,挑起嘴角。
“下次见到我,可以试试杀了我,否则——”
(你会天真地死去。)
作者有话要说: Joy3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