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城城未摧》豆沙汤团

1、黑云压城城未摧

　　当黑风寨的众人乌泱乌泱跟着寨主拥到二姑娘屋里时，二姑娘正和刚刚掳来的男人保持着一种不正当的姿势，听到门大开的声音，二姑娘头一转，大眼一眨，便从那男子身上起来，自若无事般安坐在了一旁的暖炕上。
　　寨主的手抖了抖，转头面向众人，满面笑容道：“明日是这两位孩子的好日子，各位乡亲父老可一定要过来吃喜酒啊！”
　　话一落，众人恍然大悟。
　　二姑娘点了点头，面上不起一丝波澜。
　　身边的男人皱着眉头。感觉到男人注视的目光，她转头朝他看去，扬扬眉，咧开嘴露出皓齿红颜。
　　寨主爹同样看着二姑娘。
　　二姑娘与爹爹双目相对，心意相通，只见爹爹面色有些微红，不知道是心中有些烦闷还是太过欢喜。
　　寨主爹挑了挑眉，二姑娘也扬了扬眉，大眼睛中颇有些兴味的样子。
　　只见寨主爹摆了摆手，大手一挥，带着众人打道回府，只剩几个小孩子还留在屋里，好奇的眼睛打量着那男人。
　　一个小姑娘拉了拉二姑娘的衣角，“二姑，这个就是姑父吗？”
　　二姑娘转头瞧了瞧那男人，看着他神色不明的样子，扬眉笑了笑。
　　“二姐，姑父叫什么名字啊？”一个小男孩跳到椅子上问道。
　　二姑娘大眼睛望着那男子，一本正经的，对小孩子们说道：“他叫二姑父。”
　　“二姑父好！”几个小孩子齐齐喊道。
　　二姑娘有些开心，嘴角一弯。
　　看着那男子拿拳掩着唇，二姑娘有些奇怪。
　　她是花了眼？竟看到他脸上隐约的笑意。
　　于是二姑娘脸上一红，两手一抹，恰似西山的桃花一朵。
　　几个小孩子追逐着跑开，二姑娘正开心着，那男人却突然变了脸，挥剑指向了二姑娘。
　　二姑娘眉向上挑了挑，大眼睛望着男人，然后手轻轻握住男人的手腕，把那长剑轻轻取下放在一边，眼含着笑意看着那男人。
　　她把那男人逼到了墙角，然后望着白光从窗户边上透进来，清楚地照着男人的面孔，脸突然涨的通红。
　　这人又白又干净，眼睛真诚，温柔含笑，是她喜欢的样子。
　　“你们寨中的人就是这样野蛮吗？”
　　突然，男人问道。
　　他还是那副温柔样子，只是皱了皱眉。
　　二姑娘一言不发，只是呆呆看着他，就像之前众人闯进来时那样。
　　她扬扬眉，索性问道：“我放你走好不好？”二姑娘大眼睛看着男人。
　　于是，在二人温柔相持的静默气氛中，二姑娘突然抱住了他，“那就不走了吧。”
　　她望着男人，看着他眼中似有星光，嘴角微有笑意，心一下子放了下来，脸色微红。
　　大眼睛望着男人，二姑娘嘴角上翘，道：“说好了，我们就在一起吧。”
　　到了第二天，红烛摇曳，二姑娘在二姑八姨的簇拥下来到新房门口，深吸一口气，然后推门而入。
　　好在，她的新郎还是安安稳稳地在新房中。听到二姑娘进来，他站了起来，玉身长立的样子在灯影摇曳下有些恍惚。
　　好在二姑娘心大，她收拾好，便躺到了床上，看着娇花帐顶，眼睛眨了眨，然后慢慢阖上眼，睡着了。
　　第二天，二姑娘睁开眼，屋子里的气息很寂寞。二姑娘的眼睛眨了眨，然后趁着天未亮，修书一封后，便裹了些细软离了黑风寨。
　　留给父亲的信中只有三个大字，随夫归。
　　二姑娘就这样离开了黑风寨。
　　不出来不知道，这山下的美人和公子真不少，二姑娘一双大眼好奇地打量着众人，眼神发光。
　　早上刚出笼的包子白白胖胖，热热腾腾，二姑娘有些嘴馋。等前面人都走了，二姑娘才走上前去，对店家说：“来笼包子拿纸裹了带走。”那店主双手颤颤巍巍，好生奇怪，难道是她长得吓人？好在他手脚麻利，很快包好了包子，二姑娘满意地点了点头，正要走，忽听到那店主小声如蚊蝇般说道：“钱还没给呢……”二姑娘腾地一下脸飞红，丢下几块铜板便往前狂奔，狂风狂沙席卷了众人，等二姑娘停下来，便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
　　好在，前面就有一位风流佳公子，垂下的袖口绣着一枝兰花。二姑娘轻轻拍了拍那公子的肩膀，只是那公子好生削弱，被拍了一下，就有些摇摇欲坠的样子，待那公子站定，二姑娘抿唇微笑道：“公子好。”
　　只见那公子的脸色红了又白，却又好生有礼的样子，也回二姑娘道：“姑娘好，有何事？”
　　二姑娘被问住了，她做事全凭自己一时心性，便回道：“无事，就是能否与公子同行？”
　　那公子的脸红了红，然后答道：“由姑娘自便。”
　　公子在前，二姑娘在后，二人这样走着，也没人说话。过了一会儿，二姑娘已经不知所踪。
　　果然，要有个能说话的来做伴儿！二姑娘这样想，于是跑去了天高海远。
　　没想到这回她竟碰见了她掳来的小郎君。
　　小郎君走在前面，耳朵被冻得有些发红。
　　迎面的风雪朝两人袭过来，沿岸的枯柳缠住了风雪，二姑娘小心跟上前去，然后踩着厚厚的雪奔上前去，抱住了那人。
　　那人似是愣住了，看到二姑娘后眼睛眨了眨，似是朦胧的月光。
　　“你还未归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小郎君问道。
　　二姑娘大眼睛看着小郎君，有些呆呆的样子，小郎君却皱着眉头。
　　只是突然间，二姑娘也不说话，转头向身后跑去，她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什么，突然感觉到一种心碎的味道，像寒冬的烈雪冲进胸腔一样，凛冽着冰冻了三月的胸膛。
　　奔回十二月的黑风寨，大雪和红灯笼倾覆在断倒的残垣中，似一场过于浓烈的梦。
　　二姑娘跪倒在荒堆上，手指和牙齿吱吱作响，有些挣扎的绝望。
　　天上的雪花飘落下来，在二姑娘脸上融化成潮湿的泪意，爱人在远去。
　　那天的梨花落满枝头，似是春风来，二姑娘站在摇摇欲倒的枝头，闭着眼向下飘落。
　　陷在软软的雪层中，还未待二姑娘睁开双眼，便跑来一个人倒在雪前急切问道：“姑娘是否无恙？”
　　雪落了满脸满身，二姑娘跳起来抖了抖，碎雪进了衣服有些清冷，她的眼睛明亮，朝着男人笑了笑：“公子，你好。”
　　那公子长着修眉长眼，骨骼清秀，真是个少年模样。
　　二姑娘轻盈地扬着裙摆往前走去，公子跟了上来。
　　“你要去何方？”公子问道。
　　“寻仇解恨好不好？”
　　二姑娘撇撇嘴笑道。
　　“寻什么仇，解什么恨？”公子问。
　　“有仇报仇，有恨还恨！”二姑娘扬眉道。
　　公子拊掌大声回道：“好，报仇还恨，去何方？”
　　那公子这般倒是出乎了二姑娘的意料，二姑娘嘴角轻轻一弯，朝小公子道：“看到那寨中的景象了吗？若是你查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就告诉你要去何方，要做什么。”
　　那公子稍作犹疑，可他见二姑娘皱着眉头，大眼变成了小眼，便点头答应。
　　天地为鉴。只见那公子叹了口气：“飞雪入江湖。入了江湖，便都是江湖的小儿女了。”
　　二姑娘咧嘴一笑：“雪早就不下了，我们离白沙江还远着呢。”
　　公子挠了挠头，“说的是。”
　　“好，那我们现在要去白沙江吗？”二姑娘问着，一双横波眼，流露出山光笑意。
　　公子无奈走上前去，只留下二姑娘在他身后大喊道：“等你找到答案，再来找我。”
　　等公子转头看，二姑娘又不见了身影。
　　这黑风寨在黑风山上安营扎寨已有二十年，自黑家老大离奇失踪之后，便由老二来统领众人，当了这黑风寨的首领。黑家老二是在二十七岁那年才得了一个宝贝姑娘，人称二姑娘。二姑娘生下来就没有娘亲，是送去了舅奶奶家吃着百家饭长大。舅奶奶和舅公都喜欢二姑娘，把她当了自家闺女来养。二月的一天，爹爹顶着料峭的寒风，穿过百川沟把二姑娘接回了黑风寨。
　　二姑娘托住面颊发呆，想什么出了神的样子。
　　北方冰雪的隆冬，打江南来的公子接到桩有意思的差事，一位姑娘竟托自己来查明黑风寨一日覆灭的真相，初入江湖，奇人奇事总是特别多，想来此次事件背后也定有曲折。他决定先入黑风寨，了解当日具体情况如何。
　　只见大雪覆盖了红纱帐，大概是不久前办过喜事，大雪封山，黑风寨里的人踪迹灭绝，寨外更是人迹罕见，这个……倒是有些麻烦……
　　突然，公子的眼睛如狐狸般眯了起来，那位姑娘……？只见他又摇了摇头笑自己是傻了，她要是肯说，还需要自己来查吗？
　　眼下……不如去找找新郎？公子笑了笑。
　　只见远处江面上走来一个人，他远远的来，到了近处的时候又走得慢了起来，公子站在原地，看那人满面的风雪，那人也皱眉看着公子，两人身边的冰雪更冷了。
　　只见那公子说道：“这山寨成了这副样子，可惜啊可惜。”
　　男子走上前望了望坍倒的山寨，然后看着公子问道：“如何可惜？”
　　公子张口结舌……道：“虽说这山寨做的是打家劫舍、拦路抢劫的……勾当，但看到它一日楼倒，也让人不禁唏嘘。”
　　公子说完，朝前看了看。没想到那男子却是温柔一笑。
　　“不知仁兄缘何至此？”公子俯首问道。
　　只见那男子点了点头，然后说道：“黑风寨气数已尽了。”
　　公子皱了皱眉，“何以见得？”
　　男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缓缓说道：“只不过……”
　　“如何？”
　　等公子再问，那男人却也不再回复了，只是准备转头离开。
　　“金蝉脱壳！”公子突然脱口而出。
　　那男人立在那里，温柔一笑，又踏雪而归……
　　站在山坡上的人团了雪球，接二连三地朝着山下走过的人扔了下来，山下的人被砸中后背，回头去看扔雪的人，只见那女子穿成了团，只露出大眼看着他。
　　男子垂下头愣在那儿，女子“呸”的一声委屈坐到了雪地上，抓着把雪朝旁边扔去。
　　“哼，我就是个命苦的啊，没有人疼没有人爱！”女子托着两腮垂着脸。
　　“干脆让我掉下去吧。”女子站起来，跺了跺脚，气道。
　　她朝下面的人喊道：“我可跳啦！”
　　说完，清了清嗓子，又朝下面大声喊：“我可跳啦！”
　　话一落，她闭了闭眼，然后看着男子，嘴角一勾，向下跳了去。
　　她跳落在男子的怀抱中，两人躺倒在厚厚的雪上，二姑娘咯咯笑了起来，嘴里冒出热气。
　　男子温柔笑着，轻轻抚了抚二姑娘的头，二姑娘却一下子不笑了，屏着气张着大眼，趴在男子身上一动不动。
　　她微微一笑，眼角流下一滴泪。
　　抱住男子的臂膀，二姑娘呵呵笑了笑，“走，去看我舅爷爷和舅奶奶。”她低下头，要是她一个人，必然会近乡情怯。
　　“舅爷爷舅奶奶从小照顾我，人很好。”二姑娘转头看他认真听着，垂下头一步一步迈下去踩着雪。她轻轻说道：“听说母亲是勾搭上别人出了墙，生完我就被赶出了山寨。”寒风呼啸，二姑娘继续说道：“父亲暴怒，在暴雪天里要把我扔掉，他们二老闻讯赶来，把我从父亲手里夺了过来，我才没有被遗弃在荒野路边。”轻轻叹了一口气，往男人身边靠了靠，二姑娘又继续说道：“有人说我不是父亲亲生的，可你看看，我的眼睛，还有脸上只有一个的酒窝，跟父亲一模一样，我怎么可能不是父亲亲生的呢？”说着，二姑娘嘴巴鼓了鼓，对着男人指了指自己脸上的一侧酒窝。她大眼看着他，十分的可人。二姑娘呆呆立着，不及防地与那人脸贴着脸，虽然他的脸很凉，但二姑娘心里感到十分温暖。“我讨厌娘亲那样的人，所以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如此对你。”二姑娘认真举誓。
　　对面的人脸红了，二姑娘怕他是因为自己混说而生气。
　　可他却是不言不语，轻轻搂住了自己。二姑娘睁着大眼睛，感觉怀抱让人格外安心。
　　舅爷爷舅奶奶家住在百川沟里的一户小庭院中，秋天的时候，门掩黄昏，时而有蛱蝶落到地上栖息，翻过小院墙，便能看到路上的车马旅人从门前经过。
　　“克克，我们到啦。”二姑娘跳到前面喊道。
　　她敲了敲门，便推开门跑了进去，院子里原来又养了两只黄色的大狗，一只温顺可爱，一只霸道威武，却也都不怕生人，舅公舅母家惯是好客的，想来，定是家里常常鞍马不绝的原因。
　　到院里，只见堂前站着一位中年妇女，打扮不似本地女子，一双眼睛如明珠似泓泉，秀眉上挑，真有种呵气如兰的样子来。
　　那女子笑了笑，称自己叫普若兰。
　　二姑娘点点头，道告辞，然后又跑出了院子，拉着男人的手一下子跑得老远。
　　“哎……”二姑娘叹道：“可不巧……你说她那么美，怎么可能是我的母亲呢？”
　　二姑娘搀住男子的臂膀，只是小声呢喃着他的名字。
　　“其实我有位弟弟，他叫阿礼，只是……”男子温柔道。
　　“阿礼？”
　　二姑娘大眼睛跳跃着波光，“你是阿克，他是阿礼？”
　　男子点点头，笑意温柔。
　　“好啊，我也想去见弟弟。”说完，二姑娘哈哈大笑起来。二姑娘牵住他的手，道：“我也带你去见弟弟。”
　　没想到二姑娘却走进了一家赌坊，问，“要不要赌一赌？”见阿克笑着点了点头，二姑娘便也笑道：“来一局！”
　　“押大押小？”
　　二姑娘大眼睛眨了眨，道：“这样吧，我选个数字，要是对了，就请各位去望江楼吃饭，要是不对的话，这个就是赌注。”说着，二姑娘在桌子上放下一个黑云斋的彩塑泥人，朝众人微微抱拳。
　　“姑娘，虽是我们得了便宜，可这着实不合规矩。”一人说道。
　　二姑娘笑道：“谁也没定不许这样的规矩，既不能如此，大可以请老板出来。”
　　二姑娘看着桌上的人，然后伸手淡定从容地摇起了骰子，只听得那骰子筒轻轻一落，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二姑娘嘴角一翘，然后亮出了三个骰子。
　　果然那几个骰子并不一致，二姑娘摇摇头：“我输了。”
　　“姑娘，可以再来一局。”桌上的人齐声大笑，“还盼着您的宴席呢。”
　　二姑娘撇撇嘴，脸不自觉的红了，“我只试一次，既然不行，那就作罢。”二姑娘又笑盈盈道：“可吃饭也没啥打紧的，各位想吃，等我下次再来便赢了。”
　　这时候忽听得门外一声马嘶，一个男孩掀开厚厚的门帘快步走了进来，待他看到二姑娘，便大步朝二姑娘走了过来。
　　那男孩生的好看，眉目如画，神采飞扬。
　　二姑娘负手朝他道：“阿骏！”
　　“阿姐，你怎么来了？”男孩问道。
　　“来看看你。”二姑娘朝男孩笑了笑，然后眼睛眨了眨，对男孩道：“你看我带谁过来了？”
　　男孩看向男子，笑嘻嘻道：“听说了，姐夫好。”
　　二姑娘无奈地低下了头，然后按下心中的惴惴不安，对男孩小声道了些什么。
　　男孩听到二姑娘的话，再看男子，突然愣住了，面色红了起来。脸上有泪掉了下来，又很快擦掉。
　　二姑娘跟着也落下了眼泪，只见克克轻轻拍了拍阿骏的肩膀，道：“弟弟，你成长的很好。”
　　一个老头捂着个暖罐儿从外面走了进来，喊道：“阿骏！走，陪老爹去吃饭。”
　　定了定心绪，二姑娘朝老头儿笑道：“爹！”
　　只见那老头愣了愣，叹着一口气无奈道：“阿云……你可想起来你还有个爹了。”
　　几人相视一笑，老头朝众人大手一挥，“各位，望江楼酒席有请！”
　　江南的公子果然是既温润又聪明，黑二姑娘还在准备偷偷窝在山坡上伺机去拿雪球砸山下的人的时候，他就找了过来，略作揖，道：“姑娘好。”
　　“你晓得了？”二姑娘扬扬眉，笑如醴泉，甜冽动人，带着风霜刀剑般冰冷清醒的温度。
　　“黑风寨不会再有了。”只见二姑娘从石头上跳下，轻轻摇动身后的裙摆，又翩翩不见了踪影。
　　公子无奈地笑了笑：“很多事情，你也不知道啊…阿云”
　　回过头，有一女子，虽名袖玉，却一点儿也不温柔，一下子抓住了他的肩，大声笑道：“总是这样跑出来，这次普若姨可也来了。”
　　公子无奈合掌道：“饶了我吧。”
　　“哼哼……”女孩眼睛转了转，很是机灵鬼怪的样子，“背着我……”
　　这场雪，又厚又软……下的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