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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崖底有光 ...

  •   这等变故,所有人始料未及。
      泰阿仓皇接住了被抛过来的沈璧君。他一刀斩断末端白绫,命身后人守着人,也没有再管小公子,直奔悬崖。
      在这一动作间,连城璧已跃至萧十一郎身旁。
      他这一辈子,从来都似乎从容不迫,哪怕是泰山崩于眼前。
      除了此时此刻。
      ——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他知道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但此时此刻,他脑中竟一片空白,什么理智布局都不顾上了,只是义无反顾地跳下去,拉住那个人!
      哪怕付出一切代价!

      他下落的速度比萧十一郎更快,目的也十分明确。等至萧十一郎身边,他的一手便紧紧圈住了身侧之人的腰,另一手则狠狠将长剑插入悬崖石缝中。
      但两人下坠之势实在太猛,众人只听得一声令人绝望的“铮——”,便见着连城璧的剑,断了!
      连城璧没有放弃。
      他果断弃剑,一手紧箍着萧十一郎的腰,用另一手去攀住周遭略有凸出的岩石。
      但剑都断了,又何论人手?
      连城璧的手瞬间便在岩石上打了个滑,手心肌肤被粗糙石面磨去,只留血肉模糊的一片,在那块岩石上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

      萧十一郎豁然睁开无神的眼睛。
      他攒下的所有力气,已在方才完全消耗殆尽。现在能做的,竟唯有怔怔看着连城璧近在咫尺的脸。
      这张脸向来如玉温润,表情惯来从容淡定,上头一切表情都是恰到好处,绝不会引人不适。但就在这瞬间,连城璧的脸居然涨的通红通红,额上甚至迸出了两条竭力的青筋。
      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决绝柔情。
      ……为什么?
      萧十一郎怔怔想着。
      小公子用他和沈璧君威胁连城璧,他当然不愿造成这种两难的局面。他知道这个崖底有什么,于是舍身救沈璧君,然后安然掉下悬崖。
      他不会死,又能帮连城璧解局,为什么不去做呢?
      可是连城璧呢?
      他为什么会根着跳下来?
      难道他……萧十一郎整个心都疯狂跳了起来。一股无法抑制的喜悦,忽然从他心底汹涌而来。
      但瞬间之后,这股喜悦尽数熄灭,取而代之的是疯狂滋长的担忧。

      连城璧当然不知道萧十一郎的想法。
      泰阿已尽可能趴在悬崖边,将那条白绫垂到连城璧眼前了。白绫下落速度当然很慢,他在末端裹了石子,终于赶在连城璧支撑不住前到了。
      连城璧那只血肉模糊的手重重用力,终于借着破碎的岩石往上冲了一点。他紧紧攥着白绫,也不顾手心痛的麻木,轻轻松了口气。
      他分了一点注意去看萧十一郎,下意识将人抱得更紧。

      他们一点点被拉上去了。
      但又闻“撕拉”一声,却是白绫被利器割断发出的嘶鸣哀嚎。
      小公子?!
      泰阿瞳仁紧缩。他转头去看那个诡谲狠毒的女人,但那处除了一滩血迹,小公子已然消失不见。
      连城璧与萧十一郎豁然坠了下去。
      两人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风嘶吼切割着肌肤,这种疼痛几乎深入骨髓。

      从跳崖至此番情景,不过是几瞬气息。然便是这几瞬,萧十一郎却觉得这比一生都要冗长悠远。
      连城璧真的跟着他跳下来了!他对上了连城璧的眼眸,只看见其中的无奈、愤怒、遗憾……唯独没有后悔。
      萧十一郎还来不及体会这些复杂的感情,便听得连城璧闷哼一声,以及树枝断裂的声音。
      连城璧撞断了树枝。
      碗口大的枝干被他后背撞断,断枝擦到了他的后脑勺,赫然沾上了鲜血。
      连城璧下落之势为之一阻。
      他的意识逐渐涣散,浑身力气迅速被抽干。他皱了眉,想要将人抱的紧一些,再紧一些。
      纵使徒然。
      也就在这时,萧十一郎才叫了一声:“连城璧——!”
      随着风声,良久才散去。

      两人终于消失在视线中了。
      “哥哥——”侍从终于解开了沈璧君身上的白绫。她冲到悬崖边,撕心裂肺唤着连城璧。但这一切实在太过惊心动魄,沈璧君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都毫无知觉地往前栽倒而去。
      幸好泰阿眼疾手快将人抓紧。
      泰啊扶着沈璧君,浑身冰冷站在崖边。他愣愣俯瞰崖下,云海涛生涛灭,视野里唯有苍茫。
      他喉咙干涩,浑身颤栗。记忆画面几经变幻,从初见连城璧时惊艳痴迷,时至如今的追随仰望。
      泰阿两眼通红,左胸口痛得几乎要他直不起身子。他张开手掌,愣愣凝视尤带着热度的水滴,终究只是缓缓攥指成拳。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命所有护卫下悬崖找人,再不看悬崖一眼,只抱起昏厥的沈璧君踉跄着转身离去。
      ——连城璧是绝不会死的!绝不会就这么死的!
      他要冷静下来。
      回去沈家,等连城璧回来!

      随着一声闷响,萧十一郎终于落入一潭沼泽里。
      他早知道这里有一潭沼泽。
      萧十一郎这一生都在努力活着,纵使世人污蔑误会,他也活得潇洒随性。更何况他与连城璧还没有真正在一起,他怎么会舍得死呢。
      一切都只是脱身之计罢了。等他养好伤,他就能躲开小公子,再出去找连城璧,给他一个惊喜。
      一想到连城璧,他心中又慌了起来。

      他听到了连城璧坠落的声音,与他相隔有些距离。他尝试着游过去,他心理有许多许多的话想对连城璧说,他想问问连城璧的手如何,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受伤了?
      他更想握住连城璧的手……好告诉自己,他们都还活着。
      他已经忘了,若人陷在沼泽之中,是越挣扎,便越陷越深。
      他差点淹入沼泽里,与连城璧的距离却一点没拉近。
      他只能无奈放弃。
      沼泽是顺着一个方向流动的,只要躺在沼泽上不动,总能到岸边。
      萧十一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心急如焚等着沼泽将他们送到岸边。许是片刻,时间又好像过去千万年,他才又能握住连城璧的手。
      贵公子一身泥沼,紧闭着眼,面色惨白惨白。他静静躺在岸边烂泥里,什么反应都没有了。

      萧十一郎心下一沉。
      他先探了探连城璧的呼吸。见呼吸还算平稳,再将人抱进怀里,轻按了按他的后脑。那里肿了一些,但伤口已经结痂。
      这处沼泽形成不知多少年,许许多多的草药腐烂其中。沼泽烂泥对于外伤功效,几乎是比飞大夫的良药更佳。
      就是他后背的暗器伤,也因浸泡沼泽里迅速愈合。
      他再翻看连城璧的手,附着其中的岩灰已被沼泽洗去,血也止住了。只是情况不大好,中指指尖甚至露出了白骨森森。
      萧十一郎皱了眉头,又脱了连城璧的上衣,检查了他被树枝刮到的后背。见后背并无骨折骨,只是起了一点淤青,才松了口气重新为他穿上衣服。
      然后他深呼吸一口气,辨认了方向小心抱起人,缓缓朝前方走去。

      穿过一片小树林,不过百步之远,映入眼中的景色豁然一变。
      东晋陶渊明曾写过一篇《桃花源记》,寥寥数语勾勒出一片净土。眼前之处仅从风景来说,与那桃园相差无几。
      【这地方土地肥沃,群山合抱,所以寒风不至,四季常春。外头寒冬凛冽,早已凋零枯萎的草木,在这里却欣欣向荣,奇花异草也满目皆是。
      就连那一道自半山流下来的泉水,都比别的地方分外清冽甜美。
      还有泉水旁那片不知名的花树丛中,立着一间小小的木屋。一丛浅紫色的花,从屋顶上长了出来。】【原著】
      这里便是萧十一郎的家。

      他年少时,第一次被狼带到这里,就在这里盖了间屋子,当作自己的家。
      可是这个地方虽安宁,却太过死寂。虽平和,却不够温暖。萧十一郎也不知为什么,难以长久的停在这里,停在这个令他安稳的家里。
      直到今天,他忽然明白,他一直在等一个人。只有与那个人一起住在这里,这里才能称之为“家”。
      幸运的是,他等到了。

      萧十一郎推开门,屋中积了一层厚厚的灰。
      放在从前,他是绝对不会在乎的。但一想到怀中之人令人发指的洁癖,他就分外在乎起来。
      他先将人放到泉边厚草地上,飞快撕了自己身上的破衣服打扫屋子。足足花了半个时辰,才将屋子打扫的干干净净。
      他将连城璧挪到屋中木床上,静静地凝视着这个昏睡的男人。
      江湖人人都知道连城璧清雅俊秀,君子如玉。但温润二字大多是从他眼眸、微笑中透出来的,一旦他紧闭着眼面无表情,那么脸部线条就一下子显得冷冽无情了。

      萧十一郎痴痴看了许久,才被自己肚子发出的咕噜声惊醒。
      他猛然想起没有什么可以吃了,飞快起身往谷外奔去,想要弄些小米回来。
      而后又要准备衣物、被子,碗筷……
      萧十一郎盘算着这些东西,心中说不出的欢喜快乐。

      连城璧接连睡了两日。
      萧十一郎的面色愈发凝重。若过了今晚连城璧再不醒,他便打算带人出谷去找飞大夫。
      他心中沉闷,只拎了两只兔子回去。但等他打开门时,他眼中有了喜色。
      因为连城璧已经醒过来了!
      他坐在床上,上半身靠着墙,面色还是苍白虚弱的。他紧紧拢了眉,一手抚额,像是静静思索为何会在这里。
      萧十一郎眸光闪动,不禁开口唤道:“连……”
      他只说了一个字,剩余的全部噎在喉处,再说不出一个字。
      连城璧已抬头看他。
      他淡淡看着萧十一郎,眼中没有丝毫的、惯有的温柔笑容。他的脸色虽呈现出病态的苍白,但他的目光却并不虚弱。
      只有深不可测的,疏离。

      他虽然坐着,却更像站在高处,冷冷俯瞰着他!
      自两人相识,连城璧从不会如此。
      萧十一郎的心缓缓下坠入深渊。
      连城璧细细端详萧十一郎,双眼微眯。
      良久,他才淡淡道:“你……是谁?”
      萧十一郎手一抖。
      两只兔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萧十一郎的脸色也豁地惨白了:“你,你忘记了?”
      连城璧眉头皱的更深了。

      天很快就黑了。
      萧十一郎生了火,默默烤着他猎来的兔子,一边还煮着小米粥。
      这就是连城璧失忆之后的傍晚了。

      连城璧靠着墙壁,与他隔着十来步远,似笑非笑:“你再说一遍,你与我是什么关系?”
      萧十一郎的动作顿住了。
      他转头去看连城璧。他的目光很亮,就好像天幕之中闪烁着的明星一般,有什么东西即将呼之欲出:“……情人关系。”
      他这几日冒出了一点胡渣,没有急着刮掉,整张脸都彰显了男人的坚毅与性感。
      连城璧看了一眼,然后道:“你是男人。”
      萧十一郎道:“是。”
      连城璧微笑:“我不喜欢男人。”
      萧十一郎道:“不,你喜欢。”
      连城璧诧异地看着萧十一郎:“可若在下没记错,在下是有未婚妻的。”
      萧十一郎的手紧了紧。
      叉着烤兔的木棍就这样被他捏断了,本来已经烤的差不多的兔子就这样掉进火堆里,没法再吃了。
      萧十一郎干脆用柴火架起了个支架,将另一只兔子挂上去烤。
      他说:“对,但你退婚了。”
      “为了你?”
      萧十一郎又沉默了片刻,然后他厚颜无耻地承认了:“对。”
      连城璧嗤嗤笑出声,接着岔了气,惊天动地地咳嗽了起来。

      萧十一郎忙将起身快步走到连城璧身边。他将人揽进怀里,轻轻抚着他的脊背。
      等连城璧停止咳嗽,萧十一郎才止不住心中酸涩道:“现在,你的气消了吗。”
      他吃不准连城璧是真的失忆还是假装的——若是真的,那么他们就这样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若是假的,连城璧也总会有尽兴的时候。
      也许是萧十一郎的声音太委屈了。
      又或者是他的眼神太像一只被主人丢弃后,无家可归的可怜小狼狗了。
      连城璧与他对视半晌,到底叹了口气道:“还没有。”
      萧十一郎:“……”

      “十一真是能耐了,”连城璧将脑袋搁在萧十一郎肩膀上,闭眼笑了笑,“不仅能拆穿我了,还敢当着我面跳崖。”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崖底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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