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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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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尘仆仆的官道上,一个几乎同样风尘仆仆的小酒馆,伫立在满天的黄沙下,摇摇欲坠。
破败的屋檐,简陋的桌椅,狂风里“仆仆”翻卷着灰白色棉絮的布帘,油乎乎的桌子上几只缺了角的烂茶杯……一切都有种说不出的萧索,说不出的颓废劲儿,好像一面明晃晃的大招牌,不遗余力的吆喝着——“快来瞧,快来看,我就是这么个被世界遗忘了的角落”。
而在这个被世界遗忘了的角落里,一抹灰色的人影,弯着腰,佝偻着背,正慢慢的擦拭着脚下的一块地板。
他的动作极其的迟缓,态度却极其的认真,低垂着的黑眸,一丝不苟的紧盯着地面,仿佛正在进行着他这生中唯一重要的事情。
门外,不知何时响起一阵清脆的马蹄声。
几个少年剑客骑着骏马,沿着官道,从远方飒爽而来。五月的阳光带着桂花的香气,温柔的撒在他们年轻漂亮的脸上。
他们的嘴角洋溢着蓬勃的笑容,他们的眉梢透露出恣意的朝气。
他们胸口怀着的是对自己,对未来都必胜的信心。他们看不起碌碌无为的人们,藐视那些深陷平庸的众生。他们崇拜的是那种能用生命来祭奠信念的英雄。
“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他们期待着做一道照彻了整个宇宙的闪电,哪怕要献出胸腔里的这股热血,哪怕要付出最最惨痛的代价……他们不吝惜,也不在乎。他们还远不懂时光的可贵,生命的易逝,以及幸福的短暂和无奈。
可也正因为这样,人们才会说,他们处在最好的年华。
不过,怎样的英雄义气也是要喝水吃饭的。几十里马不停蹄的狂奔,少年们明显有些吃不劲,纷纷放慢了胯下骏马的步子,尝试能从路边的花花草草中寻找到一解饥渴的东西。
“唉!那里好像有人。”某个略显粗哑的声音率先冒头,似乎是发现了黄沙掩映下的破酒馆。
领头的少年勒住马。他江水般的长衫微微煽动,清俊的面孔比身后的同伴们多了几分沉稳和谨慎。
这算是酒馆么?也……太破了吧?
对着那屋檐、那桌椅和那犹自呼扇的不亦乐乎的破布帘,少年两道好看的眉毛不自觉皱了起来。虽然不是说富丽堂皇的地方就一定没有危险,但这种鬼影憧憧的……呃……显然更值得警惕。
“师兄,我都饿死了。你看那屋子里好像有人,说不准能给咱们提供一顿热饭菜。”刚才发声的男孩有着一张黝黑的脸,他紧凑了几步,半是耍赖半是祈求的扯了扯青衫少年的衣袖。“我都吃了三天冷馒头了!师兄,我知道你谨慎,可是再这么下去,也是会死人的!”
少年啼笑皆非的瞥着那黝黑的脸膛上违和的娇憨神情。唉,可惜了这小子的性别。要生成个女娃,倒指不定真能培养出点傲娇千金的属性。
“师兄。”没有得到答案的傲骄汉子不依不饶的追问。
敏锐的感应到身后齐刷刷一同射来的那十几道赤果果的写着——“师兄,我要吃饭,我要喝酒!”的目光,少年无奈的咬了咬牙。也罢,即便真是龙潭虎穴又如何?自己师兄弟五、六人,难道还没底气闯一闯么?
翻身下马,他以最利落的姿态来到酒馆前,轻轻掀起了破烂的灰色布帘。纵使再沉稳,他毕竟也不过个是十几岁的少年。江湖于他来说,更多是浪漫而不是凶险。他还不知道有些地方莫说是五、六个人,即便是成百上千的人,也能如泥沼般悄无声息的瞬间吞没。
“请问,老丈,您这里可有饭菜卖?”尽管看不清面目,就着破窗漏进的阳光,少年还是能估摸出对方佝偻干枯的程度。
那灰色的背影却毫无所动,依旧一心一意的扫着脚下的地板。
少年一愣。他自认足够客气。或许声音太小,语速太快。于是他放缓了语调,再次问道。
“老丈,您这里可有饭菜能否卖给我们?”
回答他的是一成不变的沉默。
少年脾气虽温和,但到底是门派里瞩目的后起之秀,受惯了长辈的关爱,平辈的敬仰,突遭如此冷遇,难免心浮气躁了起来。
“我劝你别问了。就是再问一百遍,他也是不会回答你的。因为——他是个哑巴。”不知屋子何处打开了一扇侧门,一道窈窕的身影施施然走了出来。
青衫少年一愣,放下抱着拳的手。
迎面而来的本是张极为美艳的脸,凤眸粉唇,杏面桃腮,眼波流转间,说不出的含羞带怯,深情脉脉,教人不敢直视。只不知因何那双美眸里莫名带了三分倦怠,就好像对所有的事全提不起半点兴趣。
这样的荒郊野外突然出现个比天仙还好看的女子,实在是有点违和。几个踏着师兄脚步跟进来的男孩子,都不自觉瞠目结舌。
那美人却似乎没感受到他们灼灼的目光,自顾自捡了张椅子,婀娜多姿地坐了下来。
“你刚才问这里卖不卖饭菜,对吧?”
女子黑水晶样的眸光在青衫少年脸上流转。
被如此漂亮的女人盯着看,沉稳如少年也不禁氖然,他努力平缓了情绪,再次上前躬身。
“是的。不知……嗯……姑娘……”
“我早就嫁了人,说不上姑娘了,你不妨直接叫我老板娘吧。”女子笑靥如花,指了指对面的座位,示意少年坐下。“我这里不仅提供饭菜,而且提供好酒,最最上等的好酒。”
黑脸的师弟不自觉发出阵阵有声的惋惜。青衫少年虽狠剜了他一眼,自己心头却也模模糊糊的有种酸酸的感觉。估计下至8岁上到80的男人都无法对美人嫁给别人这种事情无动于衷吧。
将他们的不自在全落入眼底,女子嘴角勾起个似笑非笑的弯弧,纤纤五根手指从怀里轻扯出个玉瓶,白嫩的肤色倒比玉器更加光洁几分。
“砰”的一声,玉瓶的瓶塞被她轻快拔掉。一股难以形容的酒香冒了出来。
“呼,好香。”少年们从来没有闻到过如此浓郁又魅惑的酒香,禁不住大呼小叫了起来。这香气清冽却又深邃,幽冷却又热烈,好像一只秀美绝伦的玉手,钩着你的鼻子,牵着你的魂魄,要将你牢牢的拉扯过去。
“咕噜,咕噜。”黑脸男孩吞咽了好几口口水,肚子里的馋虫都要爬出来了。再顾不得师兄的告诫,只觉得今天不尝尝这酒,简直要活不下去了。“老板娘,你只管开价,我倒想听听你这瓶子里的酒有多贵!”
美人笑得愈加温柔,她临着十几道虎视眈眈的目光,将玉瓶抬起又放下,仿佛故意吊人胃口。
“我这个人不太喜欢银子。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多余了不仅占地方还影响心情,大老远的出个门还得惦记着家里别进了小偷。这也不是说我就无欲无求了。别人收集美人、美酒,我却爱收集故事,尤其是现在还活着的那些英雄啊,侠客啊,宗师啊之类人的心路历程。当然这些心理路程不能是人人皆知的。比如唐初四杰里的子虚道人因放浪形骸被同是四杰之一的梁翠玉女侠追杀,关键时刻幸有好友乌有出现解围——这样的历程我就不喜欢;但是如果你告诉我,梁女侠对子虚道人穷追不舍,实在是因恨生爱又因爱转恨,无奈子虚道人和乌有男男情缘在先,不忍移情别恋,梁女侠率掰不直下,愤而嫁入唐家——这样的历程就对了我的胃口了。”
“啊?”美人一席话,不仅是黑脸师弟,就连青衫少年都听绿了脸。什么时候唐家的老主母和子虚道人相爱相杀了?而且里面还夹杂着春光乍现的基情?这……这也太离谱了?
“所以说……所以说,你喜欢收集的是……野史?”青衫少年斟酌再三,挑了个不那么刺耳的名称。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八卦。
“孺子可教。一段真实可信的野史换一瓶美酒,外加一顿热腾腾的饭菜。再没有比我更童叟无欺的了。不过,我可不是随便编个故事就能糊弄的人。”美人笑眯了眼,状似无意的瞥过少年腰间。“看各位别着的,不是修罗惊雷,就是别有洞天。纯阳果然人材济济,只不知介意不介意拿贵派里掌观师叔们的无关紧要的资料和我做个交换?。”
“你!”冷不防被将了一军,一众少年们纷纷都要跳起。敌友不明,不可轻举妄动。青衫的师兄忙用手制止。
“老板娘,既然您看出了我们的来历,自然该明白我们门派的规矩。绝不能轻言他人是非,更何况是有关师长的。还请恕我们不能和您作这个交易。”
“是么?真遗憾啊!”女子叹了口气,红润的唇嘟了起来。她似乎也并不想强求,只是将玉瓶重新盖了起来。那股喷鼻的香气顿时消失无踪。“看起来你们是没这个口福了。不过,没有口福总比不上没有命严重吧?”
美人说着又笑了起来,在她那精灵样魅惑的笑颜中,少年突然觉得自己的头不知为何开始剧痛,全身都松软的没了半丝力气。
他心里“咯噔”一下,焦急的回过身,却见师弟们三三两两瘫倒在地上,有的甚至已经失去了知觉。
“闻了那么长时间我夜回魂的酒香,怎么会不被迷倒呢?不过各位用不着担心,这酒虽醉人,却并不害人。只要你们乖乖的,我自然保证你们安然无恙。”
女子高高在上,笑得依旧没心没肺。青衫少年勉强稳住情绪,扶起师弟。
“你要什么?”
“我刚才告诉过你了啊,自然是打听纯阳派的……嗯……野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