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任已死》木尺素

35、意乱

　　百鬼客栈，后方村落的祭坛以南。
　　苏正本是去祭坛南部边缘查探，不料突然遭到一只狐妖的攻击。
　　苏正被逼回祭坛的同时，与狐妖展开激烈的斗法。

　　祭坛中央附近，则有五只白骨爪不知从何处来，攀住宋宏的脖子和四肢，并有一股极强的妖力加持。这白骨倒是不难对付，楚孟平召忘归剑一一将之斩落。但宋宏因师姐许英被杀，受了大刺激，又被白骨鬼爪袭击，一时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楚孟平连忙上前把宋宏扶在怀里，瞧了一眼不远处许英的尸体，亦是连连叹息。

　　易旬这边有一只红毛怪作祟，杨意与之合力，将红毛怪诛杀，再凌空而起，往不远处望去。
　　——不远处，正是赤月山脚。当下，那里黑压压的一片，是一个大群体正在朝山脚这边赶来，妖气极盛，带着浓烈的杀意，竟是百妖夜袭。

　　杨意当即在祭坛前凝出一道渐染的冰墙，使百妖赶至这里时，冰墙能阻挡片刻。
　　而后，杨意再对易旬道：“你们先走。我得留下来对付这些妖物，三百里还有外还有活人住的村落，不能让这些妖邪过去。”

　　易旬瞥他一眼。“我不走。”
　　“阿旬——”杨意皱眉，欲劝说。

　　“孟梁在你手上弄丢了。我得找你算账呢。”易旬挑眉说完这话，刚才他被诛杀的红毛怪竟又蹦跶了一下。易旬立刻扬刀，将红毛怪的身子斩断。

　　另一边，苏正对付完狐妖，当下收起折扇，遥遥望了一眼杨意造的冰墙，道：“那些冰也撑不了太久。你一人也别逞强了。我们一同离开，共同将赤月山封印起来，就像四十年前一样才是。”

　　杨意看一眼苏正，对楚孟平和易旬说道：“阿旬，孟平，你们带着这孩子一起离开，与苏大人一道封印赤月山。我在此地再待片刻，就与你们汇合。”

　　孟梁和林叶舟接连失踪，易旬心知杨意是留下来查线索，当即道：“我随你一道。”

　　苏正哪管他们，已御折扇而起，往北方飞走。“懒得管你们，我先逃命了。你们要想出来，五十里外的白龙坡汇合。那里适合布封印。”

　　楚孟平见状，终究抱起已几乎呈昏迷状态的宋宏，再对杨意说道：“大师兄，我先送他到白龙坡，然后立刻返回来助你。”
　　“好。当心。”杨意朝他点点头。

　　楚孟平带着宋宏踏剑而去，易旬则看向了宋宏刚才站的地方。

　　便是片刻前，宋宏在这里遭受了白骨鬼爪的袭击。先前这里被黑雾笼罩，易旬也在对付红毛怪，一时没看清袭击宋宏的是什么。现在易旬才见那鬼手是几只骷髅手。楚孟平帮宋宏打了骷髅手，现在宋宏离开后，他所在的位置便剩下一片枯骨。

　　当下，易旬数了数这骨头的数量，总觉得骨头有些过于多。

　　“你怎么看此事？”易旬问杨意。
　　杨意便道：“暗中至少埋伏着两拨人，一拨是要杀孟梁的。另一拨则是要救他的。”

　　“嗯。是我们大意了。”易旬也摆了摆头，“我们看到这僵尸，以为是孟梁背后的人反过来要杀他，没想到，这僵尸竟是林叶舟布下的局。那想杀孟梁的人怕是察觉了林叶舟的打算，才藏在暗处，等林叶舟失败了，才来了那么一下，结果他还是没得逞，竟是许英死了。”

　　“不错。救走孟梁，召来这么多妖邪的人，则是另一伙人。”
　　杨意说着，走至刚才孟梁所站的位置，蹲下身，细细看向这地面，见得地面上隐隐有些被灼烧的痕迹。
　　杨意蹙眉，拿出一个瓷瓶，取了点这里的土，放进瓷瓶。

　　“那土有什么异样？”易旬问。
　　“孟梁死的时候，我记得，有一片阴影一样的东西移过来，像蛇一般攀附上了孟梁的身体。你可曾注意到？”

　　“好像有。”易旬想了想，道，“实体化为影子行动……我依稀在哪本古书上看过，但从不知道有的人能真的练成这种术法。”

　　说到这里，易旬手握海棠刀，往远处瞥了一眼赤月山上的妖邪，它们已经走到半山腰以下的位置。
　　收回视线，易旬再看向地上许英的尸体，皱眉道：“还有两点很奇怪。第一，许英这姑娘太怪，她如果不至于如此蠢笨鲁莽，为何非要来这种地方？还竟然用自己的身体救了孟梁。应该不是孟梁操控她如此行动的，孟梁那种状态下干不了这种事，何况他本身都要被仙居镜反噬得油尽灯枯了。第二，林叶舟又是谁带走的？”

　　杨意思忖了一下，道：“许英如果还是许英，不可能有本事从你和楚孟平的眼皮子底下逃跑，刚才祭坛周围有不少亡魂，可能她已被鬼魂俯身。”

　　“至于林叶舟……救走孟梁的人，先用黑雾包围祭坛、包围孟梁，再引来赤月山这么多妖邪，就是为了不让我们追上孟梁。那团黑雾应该本身就是什么妖邪，它堂而皇之带走孟梁，我们都看在眼里。它再引来他费了那么大劲，只为救走孟梁，怕是没有余力顾及林叶舟的。再来，能在我们这些人眼皮子底下无声无息救人的，应该也只有与杀孟梁类似的‘影子’术法。所以，救走林叶舟的，就是那个要杀孟梁的人。杀孟梁、救林叶舟……这伙人怕是志在南盟。”

　　说到这里，杨意浅浅蹙眉，双眸骤然凌厉，有了几分杀意。“先前给孟梁仙居镜、甚至当年害你的人，应当也是他们。”

　　易旬望向杨意，还待说什么，突然身旁边起了些异动——那堆白骨竟动了起来，堆成了一个半人高的傀儡。与此同时，一片阴影如鬼一般穿过冰墙而来，用傀儡线牵起了白骨。
　　那团阴影约莫是个女鬼，朝杨意和易旬一笑，道：“两位大人，奴家这厢有礼了。奴家为你们表演一出‘悬丝傀儡戏’，可好呀？”

　　“你有兴致演，我可没性质看。”易旬一笑，已御海棠刀朝她袭去。

　　海棠花盛开，围着白骨而去，就像红花白骨在月光下一同起舞，此情此景，诡异至极。

　　易旬踏刀而起，突然听见冰墙被撞裂的声音，看来，已经有几只行动快的妖抵达祭坛的位置了。
　　易旬眉目一凛，对杨意道，“你没多少时间了，尽快探查，我拖住他。冰墙碎裂前，我们必须离开。”

　　“嗯。我用回溯之法查探。你当心。”杨意说着，就地打座，食指在法决的催动下发出淡金色的光芒，他用食指在地上画了个圈，再将手掌贴上地面，感知着这祭坛周遭刚才发生的一切。

　　“回溯之法？你会的东西可真多。用此法能看见过去发生的一切？”易旬一边与白骨缠斗，一边问杨意。
　　杨意便道：“最多只能看见一刻之内、五里地内发生的事。当时黑雾乍起，宋宏与你先后陷入险境，我们错过了些东西。我现在就来看一下当时的情景。”

　　说完这些，杨意闭上眼感知。
　　易旬继续与白骨缠斗。

　　这悬丝傀儡也不知是什么古怪的玩意，着实诡异至极。
　　操纵着白骨傀儡的是某种鬼影，它没有实体，刚才便是直接穿过冰墙而来，用傀儡线牵动地上的白骨害人的。

　　易旬用刀砍中它几刀，却完全砍不中任何东西，因为她没有实形。
　　易旬只得催动海棠花，结出幻花网，尝试着缚住她的灵力。
　　这招倒是有效，但维持的时间不长。每每被幻花网困住片刻后，鬼影一晃，又逃脱了出来。

　　易旬与她斗了几个来回，预判到了她下一次行动的位置。易旬施幻花网，困住她，趁她再次逃离前，双刀并用，斩向她手中牵动着的白骨傀儡。
　　傀儡碎在地上，又成了一地白骨。

　　易旬呼一口气——白骨碎了，她总不至于还能作妖吧？

　　哪知这鬼影还真能。
　　片刻后，鬼影挣脱海棠花，一手洒出某种粉，倒在了孟景和许英的尸体上，让他们瞬间化作了白骨。她另一只手的傀儡线一提，那两堆白骨又重新组合成一个巨大的傀儡。
　　这还没完，刚才易旬斩碎的那几只鬼手，竟也被大傀儡吸了过去，组合得更大。

　　鬼影凌于半空中，操纵着将近两人高的巨大白骨傀儡，有着说不出的诡异。

　　“喂，你那边好了没。”易旬看一眼杨意，再凝神看下面前的巨大傀儡——啧，这玩意不好对付。

　　“马上就好。你那处如何？”杨意闭着眼睛，语气也有些着急，是担心易旬的状况。但追溯过往，谈何容易，此招极耗费灵力，人如杨意，额上已滴下一滴汗水。

　　易旬也看到了杨意的情况，当即也不多说什么，免得干扰他，只道：“我没事。”
　　——杨意，我可是又信了你一回。

　　当下，易旬咬牙，御一把刀朝傀儡斩去。他没像刚才那般将傀儡斩碎，而是结出一片巨大的海棠花网，试图束缚傀儡。
　　束缚不了那操纵的鬼影，困住白骨傀儡也是好的。

　　与此同时，易旬踏另一把刀而起，双手结成法印，一手形成一个海棠花屏障以自保，另一手结出无数海棠花，再朝鬼影打去。
　　那鬼影被海棠花袭中，但恍然间，又幻化成无数影子将易旬包围。

　　“哈哈哈哈，官人呐，奴家这出戏，演得如何啊？”
　　令人头皮发麻的女人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易旬凝神，握刀斩碎其中一个鬼影。可这鬼影如水一般化了，淋了易旬一身，紧接着，这些附着在易旬的鬼影竟化作了傀儡丝线，将他双手束缚住，让他上本身都不能动弹。

　　啧，居然着了你的道。

　　这傀儡线也不知什么材质，刀也斩不断，这下手还被束缚住了。
　　易旬咒骂一声，上半身的衣服被他用灵力震碎，他是想唤醒体内的花蛊。

　　——杀不死这些鬼影白骨，那就让花把它们通通吃掉。

　　易旬凝神施法，肩上黑色的海棠花已经开始转红。
　　突然一只手按住他的肩，一股熟悉上清之气注入体内，平复了他体内攒动的花蛊妖力。

　　易旬立刻回头，果然——是杨意。
　　杨意解开自己的外袍，披上他的双肩，两只手形成一个环住他的姿势，是保护他不被周围变幻的鬼影所伤，但也礼数周到，一点没碰到易旬。

　　易旬望他一眼，想问他是不是用回溯之法都查好了，却见杨意脸色极度严肃，他的声音也无比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妄用这花蛊有什么后果，六月雪都告诉我了。答应我，以后你不许轻易用到这个。”

　　“我这不是形势危机么？”易旬眨了一下眼睛。重逢以来，杨意还是第一次以这么严厉的语气对自己说话。

　　“不行。不到万不得已，都不许用。”
　　杨意说到这里，碎片鬼影重新凝聚，牵动着那只巨大的白骨傀儡冲破幻花网。白骨傀儡瞬间冲到易旬跟前，张手就是一爪。

　　杨意立刻攀住易旬的双肩，带着他一转身，避开白骨傀儡袭来的利爪。
　　杨意松开易旬，再倾身上前，来到百鬼傀儡身边，径直握住它的手腕，再施大力，将傀儡就地冰封。

　　“看来还有用。”杨意轻呼一口气，不由分说将易旬周围也覆盖了一层冰。
　　“哎，你干什么！？”易旬被冻得一哆嗦，当即咬牙切齿地看向杨意。

　　“我试试业火。”杨意说着，食指一动，一窜火从他掌心发出。火苗窜上傀儡线，总算烧毁了它，同时也烧化了易旬身上的冰。
　　易旬没受一点伤，也因此明白杨意在自己身上用的冰是为了保护自己。

　　下一瞬，杨意催动业火，再打向面前的鬼影。
　　鬼影被火焰包围，总算不能动弹半分，它在业火燃烧中发出痛哭哀嚎，一时间响彻了整个村落。

　　杨意望着她，冷冷道：“死后不入轮回，眷恋人间，化此厉鬼，你修得如今的本事，想必害人无数。便用业火烧你，让你灰飞烟灭！”

　　“你好狠的心！奴家……奴家恨你们……奴家要报复！”鬼影一嚎，用尽最后的力气施了一道术法。
　　故技重施一般，鬼影如化成水了一般泼到杨意身上。但这回鬼影变作的不是丝线，而是无数沙子。

　　杨意抬起衣袖，一拂、一挡，还是有少许沙尘落到了他脸上。

　　杨意倒觉得没什么，看了一眼即将倒塌的冰墙，对易旬道：“我们走。”

　　“你——！”易旬却盯着他的脸，眼中写满惊讶，还有一点藏不住的慌张。

　　“怎么了？”杨意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却沾了满手的血。

　　杨意望着自己的手愣了一下，却也不耽误，上前一把拉过易旬的手腕带着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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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意并未立刻赶去白龙坡与楚孟平他们汇合，而是先落到了一条河边。

　　落地之后，杨意立刻松开易旬的手，兀自走向河边。“阿旬，你先去白龙坡和他们集合，想办法为这里施下封印。我稍后就到。”

　　“我在路上已传灵蝶，让二师兄不必返回祭坛，他可直接开始布封印。不急。”
　　易旬走至杨意身边，攀住他的肩，让他转过身，“怎么回事？让我看看你的脸。是不是刚才那鬼弄的？它如何伤到你了？”

　　“我没事。”杨意侧过头，“他穷途末路的唬人伎俩，伤不到我。砂砾擦伤了脸罢了。”
　　“擦伤？擦伤会流那么多血？”易旬试图扳住杨意的下巴，“刚没看清，让我好好看看。”

　　“我真的没事。”杨意躲开易旬的手，走至河边洗了洗脸。
　　易旬发觉他似乎拿出某种药吃了下去。等他再转过头来，脸上倒是什么都没有了。

　　此刻已快接近清晨。
　　天光乍破，透过云雾而来，照见杨意的脸。

　　易旬走上前，不容置疑再度扳起他的下巴，仔细打量起他的脸。
　　这个时候，他的脸倒是恢复如常了，除了白得有些过分，倒看不出别的异常。

　　易旬着重观察了一下他的左脸，问杨意：“上次这里，是被我的海棠花伤到的？已经好了？”

　　杨意只道：“好像有过。记不得了。不疼。没事的。”

　　杨意故意施力，指腹摩挲了一下杨意的下巴，然后他松开手，就看见他下巴处有个清晰的指印，那指印很红，就似马上就要流血了。

　　杨意侧过头，似有意避开什么。“我们去与他们汇合。”
　　易旬眯眼，却没打算松手，只盯着杨意的眼睛。“到底怎么回事？我早就觉得你现在皮肤有问题。生了什么病，还是怎样？”

　　“我没有生病。一切都很好。我……”杨意说到这里，却轻轻咳嗽了一声。他似乎很难受，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咬着嘴、以闭嘴的方式咳嗽的。毕竟易旬离他太近。

　　“你——”瞧着杨意这副模样，易旬确实担心。
　　但杨意这般隐瞒的样子又委实可恨，易旬一气之下，变本加厉，愈发靠近，两只手捧起他的脸，仔细打量。“之前在洞庭，不过晒了下太阳，你脸上就有许多红点了。在无极阁的时候，那花瓣我及时收回来了，应该只是略靠了你一下，你竟被划伤。到底怎么回事？”

　　杨意张了张嘴，但他此刻呼吸沉了下去，一时竟说不出来什么。
　　易旬眯眼。“虽说你我前事已了，再不谈感情。但你毕竟救过我。有什么难处，不必藏着掖着。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就当我还你恩情了。”

　　易旬刚说完这话，就见杨意似乎压抑不住什么，从脖颈开始起了蛛网的血色纹路，没过多久，杨意左边半张脸都被蛛网覆盖。
　　易旬怔了片刻，杨意却忽然抬起了双手。本是易旬双手捧着杨意的脸，杨意抬起的双手，竟第一手颇为亲昵地用力握住易旬的两只手，用力往下放去，再反剪在了他的背后。

　　“诶，你——”
　　易旬刚开口，已被杨意顺势压倒在河边的草地上。

　　易旬还想说什么，徘徊在耳边的，却只有杨意粗重的喘息。
　　血色的脸，压抑着快要如洪流爆发着的某种情绪……这个时候，杨意身上小心翼翼维系着的那点仙气儿似乎终究要烟消云散。

　　他小心翼翼维护的那层如仙一般的外壳，总算被击得粉碎。
　　此刻的他哪里是仙，分明是个魔。

　　易旬推了他一把，没能推开，脖子还被杨意咬住了。
　　易旬倒没觉得别的什么，他有点懵，有点担心杨意，有点意乱情迷，更有种离奇的倒错感。

　　暂且不说两人如今的隔阂，也不论对于百年前杨意的不告而别，易旬还没真正原谅。
　　就单纯谈两个人的感情，易旬也觉得很倒错。

　　一百年前，自从易旬明白情为何物后，就一直肖想着杨意。
　　——这么好的一个师兄，这么一个大美人，必须要好好推倒、狠狠疼爱。
　　大师兄这样一个冷美人，等放开了，滋味一定很美。

　　百年前，易旬面上自然懂得尊敬师兄，但暗自肖想，也是常有的，尤其长夜漫漫无心睡眠的时候。
　　他可是万万没想到，冷美人师兄会先压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