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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若 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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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在一个金玉瓦檐的地方。
我管这个地方叫做“家”。
家,一个不幸的地方。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父亲是商人,做着很大的买卖。这个男人有着三房妻妾,还不满足,于是,他娶回了我的母亲。
鸦,在我出生的那一刻,那男人冷冷地扔下一句话,转身离去。
她就叫做“鸦”。
母亲哭了。
眼泪一滴一滴的。
其实,在我出生以前,母亲就想好了,如果是男孩,就叫做凛,如果是女孩,就叫堇琅。
叫“鸦”啊,母亲念叨着,眼里没有了泪水,确实不是什么好名,既然是他起的,就随他吧。
很可笑吧,这个女人,没有一丝主见,仿佛怀中的孩子不是自己的,到现在我还怀疑,倘若当时她那蛮横的丈夫说:这孩子,死了算了。她大概会毫不犹豫把我扔进河里。
还好他没有那么说。
——只有这一点我还感激。毕竟,现在我还活着。这是最好的证明。
我是鸦,第四个妾的孩子,而且,非男。
母亲在生我的时候,难产,险些死掉。
从此,鸦就是我,我就是鸦。
虽然大家都没有言明,可我从一双双厌恶的眼里知道,他们认为,我会带来不幸。
从小,我就被家人当作不存在。他们厌恶我,而且仅仅因为,我是鸦。
然,我的身份,我的地位,决定了我,连下人都不会和我说上几句话。
每当我做完父亲和哥哥姐姐们交给我的“任务”,我的母亲,我那永远像洋娃娃般顺从的母亲,低低地唤我,鸦,辛苦了。然后,她拥住我,轻轻吻我沁满汗珠的鼻尖。
是母亲对不起你啊,鸦。
她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身上的纱衣扫过我的脸颊,微微有些痒。
我用力掰开她的手臂,冷漠盯着她,尔后,离开。
母亲,其实你不知道,比起对我像下人的父兄,我更恨的人,是你。母亲,你忍心看着你的女儿受虐待,我不需要你后来施舍的可怜,与其如此,你还不如学学父亲和哥哥姐姐,现在的你,只是一具木偶,对于我,依照事情的结束给一个看似合理的收场。
这能怪你吗?因为家里的贫穷,为了父母,你只好嫁与一个半百的老叟。这是你的错吗?我不知道,但我会恨,眼前的这一切。
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感谢过你生下了我。
你的软弱,你的顺从,你的一切,我恨,包括我自己。
白露稀依,寒风凛冽,天空灰寂。
这样的天气里,母亲去了,绝尘而去。
父亲请人给母亲办了一个寒碜的葬礼,哥哥姐姐一路抛洒薄如蝉翼的纸花,一边假惺惺地擦眼睛。
我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那稀稀落落的一队人。
竟然一滴眼泪也没落。
我的唇,残忍地勾勒出一弯微弧。
多么讽刺啊,母亲,你弃我而去,在闭眼的时候也没看我一眼。母亲,我的生命是你赋予的,而我的命运是你和他们联手造成的,你会明白吗,你的女儿会被地狱的烈火烧为灰烬,不剩一点渣子。
我会恨你,即使你被埋在残土中,我依然恨你,深深烙印一般。
我决定逃离,我不愿被禁锢在漆黑的牢笼,我要自由,我要脱离阴沉如诅咒一样的命运,既然我是鸦,我就要拥有翅膀,哪怕是鲜红的血翼。
母亲被装在木匣里,跌进零落的土壤。
而我,没有看到她是怎样被湮没的。
我乘着乱,发疯的逃。
我狼狈地迈着步子,让它们机械地前后翻动。
上午那阴沉得令人窒息的天气,现在却又是艳阳当空,白花花的阳光剧烈地刺痛着我的眼,每一寸肌肤。没有风,我的脚下扬起一阵呛人的灰黄。
当我踉踉跄跄地跌坐在街边的时候,天已漆黑如幕了。已经一天滴水未沾,颗米未进的我,瘫软在潮湿冰冷的青石板路上。
无风无月,无星无灯。
夜近三更。
此刻的街道静得可怕,我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喉咙里燥热的疼痛着。
——本来小时侯父亲就没有给我吃过什么好东西,又让我干沉重的劳力,身体自然就虚弱,再加上一天的疲劳奔命,消耗过度了。
仿佛身体已被抽空,没有血液的流动。
漆黑的夜空也像我的命运一样,没有一丝的光。
我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无意义的生存,只是行尸走肉罢了。
鸦,我是要寻找翅膀的。我想飞,随风而翔。
风中弥漫了不详的气息。
在我的面前。
你们是来抓我回去?回那个牢笼?
我冷冷地问他们,眼前的,前来追我的,父亲派来的家丁。
鸦小姐,我们奉老爷的命,带小姐回去,老爷不想让小姐再丢家族的脸了。
哼。我冷笑一声。我给家族丢脸了?那个老东西从来就没把我当作那个家里的人。
鸦小姐,我们只是奉老爷的命来带你回去,至于你要怎么样,也就回去跟老爷说。
为什么要回去?
我盯着这些人,父亲的走狗。
你必须回去。
对方答得干脆。
我不回去。
我坚决表明态度。
小姐别让我们为难。若要动手--老爷只说过带小姐回去,不管死活。
我不回去。
宁死。
小姐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我掏出随身带的匕首,双手紧握。
我的心里一片空白。
只看见对方的剑光一闪一闪地逼近我。
我拼命地挥舞着匕首,然后听见了一声轻轻的闷响。
我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上面沾满鲜红的液体。
粘粘的,触到我凉彻的肌肤。
那是我第一次杀人。
鲜红的血沥沥地在地面流淌,映红了天,映红了我惊恐的眸子。
眼前却是一片殷红的斑块,模糊了又清晰,清晰了又模糊。
脚步声和剑的凛光离我很远很远......
四肢麻木不仁。
我张了张嘴,只发出细微的喑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