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分世界一 与神对话 16 ...
-
微笑的面具依旧挂在顾筠的脸上，离经品味出了其中哀伤的成分。
“呼吸的艰难、身体的无力感、鲜血的温度和腥甜味。它们都提醒着我，我还活在这个世界上。”顾筠勾起半边唇角，像是讽刺，更像自嘲，“像你这么富有正义感的人是不会懂的，那种体会不到任何情感，仿佛被世界遗弃的感觉。也许有时候我会觉得，我所等待的，不过是最终的那个归宿……”死亡罢了。
这时顾筠想起一件小时候的事。
那是他7岁的时候，刚上小学，爷爷为他请来书法协会一位有名的大师来教授他书法。
那位老师已过六旬，须发半白，容貌儒雅，拿着一本楷体的字帖在放在他的面前，耐心而温和，“小筠，说说你最喜欢哪一种字？我们就从谁的字开始学。”
他伸出小手一页页翻阅那本字帖，看得极其认真，视线最终定在了其中一页上，童声软软糯糯，“这一种！”
老先生在他背后发出轻咦声，“《秾芳诗》，赵佶。”他沉吟片刻，蹲下身来，与顾筠的视线齐平，神态和蔼，“你最喜欢这种字体？”
“嗯。”顾筠点头。
“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呢？因为它长得很漂亮？”
顾筠摇了摇头，用上了他最新学会的一个词语，“哀伤。因为它看起来很哀伤。”
老先生的神色渐渐严肃下来，“所以你喜欢这种哀伤的感觉？”
顾筠歪着小脑袋思考了一会儿，“我觉得写它的人本来可以不用这样哀伤，但他就是故意去这样做了。不是为了别人怎么看他，只是为了他自己......”
尽管顾筠说得这样模糊，但老先生还是听懂了。他抬起手慢慢地摸了摸顾筠的头，“孩子，我不知道你在这一生里究竟想要寻找什么。尽管你拥有很多别人没有的东西，但总有一种缺憾无论无何也无法填补。祝愿你能找到那个能够温暖你，带你从迷宫里走出的人。即使没有那个人，也请记住，不管在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生命。”
随后他站起身来，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仿佛刚才那段严肃的对话不曾存在过。
“一开始学这种字体的难度有些大，我先教你欧体好不好，”他往前面翻了几页，手指在欧阳询的《九成宫醴泉铭》上一指，“这种也很漂亮，我想你会喜欢的。如果你学得足够认真的话，半年多的功夫就能学你喜欢的那种了，好不好？”
小时候收语言表达能力限制，难免词不达意。当顾筠已经对各家书法大多有所涉猎，甚至已经开始摸索着属于自己的字体时，又想起了这件童年轶事，他才明白了自己儿时想说的究竟是什么。
创作这种字体的那位皇帝，宝马雕车锦衣玉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应该说生活水平已经到了一种极致，没有什么不满足的了。但是他却在刻意追求着一种哀伤的情感，他明明可以不去哀伤，他的经历也几乎没有让他去哀伤的事，但是他还是在不休地寻求，甚至于凭空地创造着这种情感，就好像那是他的灵魂所缺憾的一样。
一笔一划看似随意，最后却落进一堆华丽的灰烬里，就像是一个带着手铐脚镣跳舞着的人，明明钥匙就在他的手里，但他的灵魂却宁愿被拘束在那。
顾筠再次开口，将他与离经的这段沉默打破。
“我几年前开始读尼采，有一句话始终不能理解。”他微微顿了顿，蹙着眉心一字一字地说下去，就好像所谓的困惑不解是真的一样。
“我感到难过，不是因为你欺骗了我，而是因为我再也不能相信你了。”
“我一直不懂既然没有被欺骗，为什么会再也不能相信呢？”他突然笑出声来，“因为世界上最可怕的其实不是被欺骗，欺骗者之所以欺骗，是因为他需要被骗者的某种感情。而只有被抛弃的人，才真正是毫无价值不被需要。”
“那么离经，你呢？你打算抛弃我了吗？”
顾筠躺在床上，午后温暖的阳光从宽敞的窗口悄悄透进，在他的俊美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色薄辉。
他想着离经不久前说出的话。
“不不！我怎么会抛弃你呢？你怎么会这么觉得？”焦急辩解的声音，近乎语无伦次，“我不会抛弃你的！在任何时候，绝对不会有这种想法！小筠筠，你要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
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浮起在他的唇角。
假的，当然是假的。
他会真的去相信一个人吗？
去相信一个人，然后被那个人用绳索套住？
去相信一个人，把抛弃自己的权力交到别人的手里？
真是可笑！
更加可笑的是离经竟然愚蠢地相信里。天真地觉得的毫无感情与人性可言的自己，会把他放在心里那样的高位？会在他的面前那样真实地袒露自己的内心，让他看到自己那样脆弱的一面？
真是太可笑了！
欣赏了自己的那么多幕好戏？他居然还会认为自己还懂得什么叫本色出演？
怎么可能呢？这种事发生的概率就等同于你来到一个猪圈，意外地发现有一头猪是被女巫诅咒了的公主，你只要亲吻它那撅起的猪鼻子，就可以成为驸马，赢得一整个王国。
顾筠几乎要笑出声来，又生生让那个笑容凝固住——他不过是在演戏罢了。
他早就发现离经对他积累的诸多不满，趁着这不满尚未爆发，一句简简单单的话——“你打算抛弃我了吗？”——轻轻松松将化解掉一切。他知道离经就吃这一套。
至于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因为呢，他在从小的教育里早就学会了——无论是做好一名商人，亦或是一位政客——要永远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如果不能取得他人的谅解，那么就得到人们的同情心吧。
这样很好。他一直坚定不移地认为着。
但再美好的事情也有一点点美中不足的地方。
顾筠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就像是一场戏罢凋落的油彩，他用手遮住眼睛，将金色的阳光阻挡在外。
“孤独是人的宿命，爱和友谊不能把它根除，但可以将它抚慰。”
但总有像他一样的人，灵魂里生来就不曾有接纳这抚慰的土壤。
“没有所谓命运这种东西，一切无非是惩罚、考验、或者补偿。”手指在脸颊上落下细长的影子，他低低喟叹，“这究竟是怎样无可饶恕的罪行，以至于施于如此酷刑呢？”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分世界一 与神对话 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