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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水中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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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海极村。
一轮圆月在海上升起,在海面上闪烁着粼粼的微光。
海极村的木屋内燃起了灯火,显然塔尔士兵们已经在外围落好了营帐,期初的一万轻骑兵到了黄昏时分已经聚集到了三万,单从兵力上来看,想要攻到神界,还远远不够。
与此同时,浅滩上的两个人朝着另一个方向跃入冰冷的海水中。
眼下已经入了冬,这个季节的温度谈不上友好,海水冰冷彻骨,尤其是到了晚上太阳下山之后就更难以入水。不过尼依拉似乎非常习惯这个温度,她自小在这片海域里长大,眼下正朝着岸边的方向浮出水面,隔着一道浅湾看着岸上的形势。
——塔尔人把海岸线守得密不透风,一字长蛇阵似的。
“怕是越来越难上岸了。”
“只能碰运气了。”
尼依拉撇撇嘴,什么也没说,然后一个转身回到了水中。
两个人在水中潜行了一阵,他们的目标十分明确,从海极村的东北角一直朝西北顺着海潮而上,节省体力。
丹泽水性纯熟,憋着一口气在水下潜行了许久,但是尼依拉的速度更快,长长的鱼尾划动海水时轻松自如,但她顾及着紧随其后的丹泽,一路上停停走走,时而跃上水面看看岸边的情况。
塔尔人依旧严防死守,可是他们在守什么呢。
从这个方向到枯木森林,走陆路大约小半天的路程,塔尔士兵昼夜不停地从枯木森林砍伐前年杉木运到海极村的营帐中来,就地制造战船,一个白天的时间就砍了不少木头,就堆据在海滩边的沙石上。
但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小心翼翼地进行。他们防备的不仅仅是天上的诸神,当然还有预言中的北海海妖。
尼依拉回到水中,继续向前探索。
他们还冰冷的海水中游了将近四十海里。
可是在另一头......
丹泽安格图雅,无力地划动着手臂,渐渐沉没到了寒冷的海水中。
他想逃离,来自胸腔的迫压感却慢慢渗入大脑,咸涩的海水不可阻挡地倒灌进肺部,心脏像被液体浸泡似的被一点点攥紧,向紧张的大脑皮曾一遍遍发送求救信号。
但是这一切都毫无作用。
精神涣散,视线迷离——一种不可逃离、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种感觉太难受了......
他的脚底下,是黑暗的、深不见底的海水,水面上的微光越来越远,像是永远都够不着似的.......
不,他不能死在这里。
他的神经不由自主地绷紧一根弦,唆使着四肢乱无目的,他四下搜寻着一个哪怕一丁点儿借力点,
时间的流逝感一点一点被拉长,知觉被疯狂的液体吞噬,像一道光一样,渐渐消失……
他绝望地看着头顶上来自海面的一个微弱的光点,这是溺水的感觉,他快要淹死了……
就在此时的海底深处,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丹泽!……”
是尼依拉的声音!她标志性的鱼尾回游到了身边,可是她的身影却渐渐模糊,越来越远……
他这是怎么了?
脊背上忽地一阵刺痛,似乎是有什么鱼类的鳍在脊背上狠狠地划了一道——
他想开口去喊,可当嘴唇一张时就被灌进的海水封住了喉咙。咽下的海水和猛地刺痛瞳孔的痛感,让双耳传来的撞击感更加厚重,仿佛是那种要穿透七窍的疼。
他不会游泳吗?他忘记如何划水了吗?
他的手臂……失去知觉了吗?
还有来自脊背上的剧痛,那么强烈地想要钻进他的身体里,他的意识渐渐模糊,渐渐消散……
他……要死了吗?
“丹泽!”
他的身子猛地向前一弓,那个声音骤然出现在他的耳畔!
丹泽如梦初醒,昏昏沉沉的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终于——
……
二十年前,他的父母出海打渔,永远消失在了这片海域里,永远没有回来。
听隔壁的老人说,这北海中住着一种水妖,他们动听的歌声摄人心魄,他们以活人的灵魂为食,在失去生命的最后一刻,还能听见来自冥界的声音。
他多么想,听到父母的声音,回到儿时的时光……
丹泽感觉到浑身的肌肉渐渐变得僵硬,眼睛被黑暗遮蔽,唯有那么一点点愿望,他不要死在这里,不能死在尼依拉的面前,不能死在这北海的冰冷海水当中……
……
他在化形。
尼依拉从海面开始下潜,跟着渐渐下沉的丹泽,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起先她以为丹泽因为长时间的下潜而有些虚脱,可是当他的视线涣散、身体十分不自然地在水中挣扎时,她似乎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来自深海的安格图雅家族,已经在陆地上生活了太长的时间,子孙们失去了原本的海豚身体,来到海极村定居,始终以人类的样子生活在帕提亚大陆上。
可是眼前的丹泽安格图雅,他似乎在某一个生命的极限挣脱了这种束缚,向另一个形态幻化。
尼依拉在水中生活了百年,她见过其他海豚第一次化形时的样子。这个过程漫长而痛苦,有的突破了这个过程,从此变成能够自由化形的生灵,有的还未完全挣脱原来的躯体,永久死在了海域中,灵魂抽离肉身,驱壳变成了其他生灵的口粮。
丹泽安格图雅,她心中默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他本是海豚族的儿子,善良而智慧的民族,可千万要挺过这关——
他猛地一弓身!
渐渐地,迎着来自海面上的光,一道银色的裂痕从他的脊背上开始断裂,如烈日下暴晒的鲸鱼一样撕开了一道口子,他的四肢变得麻木,像一个牵线木偶变得不受控制,他浑身的骨骼朝着一个不可思议的方向扭曲折断,他的目光涣散,大张着嘴巴想要呼吸最后一口海面上的空气。
可他的身体里像是有什么东西似的,正一点点挣扎着从这副已死的驱壳中挣脱出来——
尼依拉后退了几米,她知道在丹泽的身上正在经历着什么样的变化。
血腥的气息吸引了来自周围的肉食鱼群,尼依拉很快来到了丹泽身边,抽出一把随身的骨刀,守护在他的身边。
“丹泽!”
她大喊一声,丹泽安格图雅似乎听到了声音,猛地甩动着身体,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横冲直撞,全力挣脱!
忽地,一只白鲨向他发起了攻击!尼依拉见势迅速迎了上去,眨眼的工夫,骨刀的利刃穿透了白鲨的下颚,带着鲜红的血线拔了出来。
接着是两头虎鲸,体型虽小,但动作灵敏——
尼依拉转身挡在了丹泽身前,刀刃贯穿虎鲸的心脏,把刀迅速拔出,正中迎头而上的虎鲸下怀!
尼依拉心中默念:丹泽,你快一点……
就在这时,耳畔划过一声海豚的叫声。
当她回身时,看到的是一只银灰色的大海豚。
海豚佝偻着身体,把白皙皮肤上的裂痕挣开得越来越大,肌肉撕裂时海水中漫着明蓝色的血水,很快在海浪的摇曳下消散开来。
那具被挣脱的人类身体似乎也在极力反抗,男人仰着头,盯着来自海面上的那一点光芒发愣,浅棕色的眸子带着将死的绝望,他张了张嘴,顺着鼻腔灌进肺部的苦涩海水让他痛苦到难以挣扎……
那双绝望的眸子渐渐失去了光芒,变得呆滞、迟钝,而后蒙上一层白色的云霭……
一只海豚,从他的身体里彻底挣脱了出来,银灰色的皮肤上还留下几道因为挣扎而受伤的明蓝色伤痕,他灵巧的身体在海水中打了几个滚儿,而后转了个身顺着一个方向急速离去。
我们的朋友离开了我们,
也许我们从未见过,也许
我们在梦中遇到他们,当睡眠.
仍然把我们带近那翻腾的海面,
也许我们寻找他们,因为我们寻找另一种生;
在越过雕像的那边。
——塞弗里斯《神话与历史》
翌日清晨。
晨曦推开迷雾,泛起玫瑰色手指的霞光。
冰凉坚硬的礁石硌得他后背生疼,脊背上肌肉撕裂的感觉让他一时间动弹不得,最后倒吸了一口凉气,才捂着嗡嗡的脑袋滚了起来。
他还活着,经历了一场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噩梦后,他正侧卧在一大片远离陆地的环形礁石当中,原处的海鸥在头顶上画着圈地飞翔,时而俯冲来到了他的身边;海水洗刷着礁石化作细腻的泡沫,在阳光下破碎消散。
这一切宁静得几乎要让他忘了昨夜里那场惊心动魄的噩梦,直到清晨海面上升起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暖洋洋的,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至少,还有属于人的知觉。
可是这一切都显得太过于真实了,难道真的只是一场梦吗?
那种溺水的感觉、水面上的微光渐渐远去的绝望、人鱼尼依拉越来越近的身影……
还有——
挂着水珠的身体似乎没什么变化,只不过全身上下□□,难怪风吹来时觉得凉飕飕的……
——前后都凉飕飕的。
他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身子,至少让自己的下半身藏进了湛蓝色的海水里。
紧接着,他听到了一个悦耳熟悉的声音,伴随着拍打在礁石上的海浪,他转过头来,看到了迎着霞光来到他面前的女孩。
“你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