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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出其不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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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
塔尔城的禁宫内,戈扬由阿尔诺陪同着,他身披白色长袍,行色匆匆地穿过环形长廊。
这座塔尔国境内对繁华富丽的宫殿里,四处点缀着彩色琉璃装饰,高耸的方尖窗镶嵌在走廊的一侧,戈扬的身影就在窗影间迅速闪过,走到尽头时跟着侍从拐了两个急弯,来到国王陛下的寝宫内。
即便已经轻车熟路,但按照禁宫里的规矩,没有国王陛下的侍从引领,是不能贸然来到陛下寝殿的。
守在门口的两个侍从穿着枣红色斗篷,整齐地颔首朝这位殿下行了个常礼,而后从两侧分别推开双扇门,王子停顿了片刻,这才在内侍官的通报下进入内殿。
“父王。”戈扬颔首,以示恭敬。
国王陛下很少这样在午夜里急召王子入内殿,戈扬一路上都耽搁不得,消息传到外面时,外界的猜测闹得人心惶惶:有人说老国王得了急病,马上要传位给戈扬王子;有的说国王陛下得到神明指示,要终止攻打罗曼国的计划……
壁炉里燃着熊熊火焰,老国王坐在火炉前的躺椅上,虽然没有脱去外衣,但见戈扬来时也没有起身,轻描淡写地指了指身边的一张椅子,“坐。”
戈扬在椅子上坐下,阿尔诺站在一旁,就算国王一句话都没说,两个人也能从陛下铁青的脸色上看出来,他并不高兴。
“你们出去。”
老国王沉默了几分钟,耷拉的眼皮支撑着困倦,这话是说给阿尔诺听的,后者也很知趣地欠了欠身,跟随屋里的一众红衣侍从退出了内殿,带上了门。
房间里安静下来。
壁炉里的火焰像赤红色的小精灵围在一起跳动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老国王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他从躺椅上挪动肥硕的身体。
“我记得他是罗曼人吧。”
老国王开口,用下巴点了点门口的方向,他的话只说了一半,一双枯朽的眼睛回过头来看着自己的儿子。
戈扬也抬起头来,“父王的意思是?”
五年前,戈扬身边的一个伴读给他提过这么个建议,从罗曼来的格鲁斯特战俘并不处死,而是当做角斗士豢养在自家的地堡里。这五年来,这个角斗士确实也替王族攒了不少钱财,其中的一大部分都直接入了军备的库房,正是因为如此,老国王也从来没有插手戈扬的事情,任这个角斗士凭自己的本身自生自灭。
可是近来几个月,他听底下的人从外面带了些新鲜传言,说是罗曼国的王子就藏身在塔尔城中,且保下了格鲁斯特家的血脉,还打算把手伸到尘渊岛的军备库中去。
虽然不知道这个罗曼王子身在何处,但他的利刃格鲁斯特,他还是有办法除掉的。
至于这个当初保下他的阿尔诺……
......
殿外,阿尔诺和其他的侍从一同,规矩地站在一侧等候。
他看上去和往日一般平静,如水的目光停留在木门两侧象征王权的巨幅挂毯上,那上面编织的是昔日塔尔先祖的铁蹄征战四方、三百年来百姓安居的故事。
塔尔先祖的卓卓功勋阿尔诺从小就在藏书中读了不少,最早是千年前的黄金时代,诸神决定毁灭亲手创造的人类,唯独允许良善的塔尔先祖带着众生灵躲进阿蒙山上避难,后来天降洪水倾覆大地,帕提亚大陆上的人类只留存了塔尔人一支,除此之外,都是化作人形的万千生灵。
在这座城市里,他就如同异类一样行走在大街上,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戈扬王子跟前的红人,恭敬地称他为“先生”,但背后无一不嘲讽他的身份:来自罗曼蛮族的阿尔诺,狗仗人势的高等奴隶而已。
长长的睫毛低垂下来,阿尔诺早习惯了塔尔人的眼色,眼下,他知道无论内殿里的两个人在谈论些什么,他作为外人都是没资格过问的。
午夜召见本就不是小事,殿内的两个人又谈了许久,阿尔诺只能凭自己知道的一些事情,勉强猜测。
两日前耶梦带来了来自罗曼北境的消息,海极村被一场海啸淹没,算算日子,塔尔人在边境驻军快马来报,这几天也该收到同样的消息了。
要是再加上北海的几艘船只被人鱼族击沉的消息……大概塔尔人也没想到面临灭族的人鱼们居然还有这样的战力,看来女妖灭世的传言已经传到了国王陛下的耳中,所谓出征尘渊岛的计划,即便没有人知道老国王究竟是怎么想的,但眼下看来大约是该有所行动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想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他又该如何做。
门外出奇地安静,直到双扇门从内侧拉开,一身白袍的戈扬王子出现在他的眼前,阿尔诺这才抬起头来,换上一副礼貌的笑容,跟在王子殿下的身后,离开了内殿。
直到走出宫城大门,阿尔诺沉得住气,没有开口。
两扇沉重的青铜宫门在两个人身后徐徐关上,戈扬这才扭过头来。
“你怎么不问问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关于我的么?”
阿尔诺依旧平和,故意岔开话题。
这么多年来,阿尔诺在塔尔城中谨小慎微,他至少学会了这一样事情,那就是越是生死攸关的事情,越不能急躁。
而且他了解戈扬的性格,自己不开口问,戈扬也会先告诉他的。
戈扬倒还被阿尔诺这么一问逗笑了,这家伙还真是自恋。
“你留下的那个格鲁斯特,陛下下令立即除掉他。”
阿尔诺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
这个决定太突兀了,他的直觉告诉他老国王的突然下令绝对并不是除掉一个奴隶这么简单,如果格鲁斯特蒙难,那么整个格鲁斯特家族都会覆灭,可是格鲁斯特家事如何突然对塔尔造成威胁的呢?
“可是殿下——”
“阿尔诺,我知道你们同出一族,你已经尽了你应有的仁慈,我也是。”戈扬并没有允许阿尔诺说接下来的话,他似乎是压低了声音,刻意回避宫墙附近的守夜的兵士,“这件事情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陛下已经下旨剿灭格鲁斯特家族,包括这个角斗士。”
“你说什么……”这一瞬间,他差点就稳不住了。
这简直是太突然了。
他周旋了这么多年,命令格鲁斯特家避居塔防休养生息,暗中扶植凋零衰败的罗曼旧部,将十五万大军暗中调配到相应的位置,只要等时机一到,塔尔人把精锐大军调离都城......
阿尔诺差一点就忘了自己再跟什么人说话,胸口里冷却多年的心突然有一丝悸动,他跟上戈扬的步伐,绞尽脑汁想要稍稍挽回必败的局面,“可是殿下您有没有想过,大王子殿下驻守塞坦河这么多年,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动过这种心思,您一旦把格鲁斯特家族连根拔起,那就意味着两个国家之间的大战——”
“够了!这件事情你没有资格插手,况且现在哪里还有什么罗曼国?”戈扬厉声打断了阿尔诺的话,“我允许你怜悯你的族人,但是因为怜悯而通敌的事情,阿尔诺,你今天的话,我就当你从没说过,我念你情有可原,但也绝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
阿尔诺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
戈扬转过身,想起了什么,又不上一句:
“你难道忘了,七年前,我父王是怎么处置你的了么?”
戈扬说罢,转身登上了宫城外早已备好的马车。
夜色中,戈扬王子的马车绝尘而去,只留下阿尔诺一个人盯着城楼发愣。
七年前处决另一个格鲁斯特的地方,也是在这里。
伊顿·格鲁斯特率兵攻城被俘,那时的他还沉不住气,伊顿的首级当夜就被悬挂在那座城楼之上;他曾在国王面前说过一句求情的话,却只看在戈扬王子殿下的面子上只赏了一顿鞭子,然而血淋淋的一幕现在还带着血腥的气息灌进他的脑海当中,仿佛就在昨日。
可是那样的错误,他是再也不会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