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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诀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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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诀别
曲凌恭坐在尹孜的奥迪车里,茫茫然望着挡风玻璃外纷飞的雪片,心里全是绝望。
尹孜按着曲凌恭的嘱咐,在导航仪上输入了“S市孤残福利院”的字样。屏幕显示“S市孤残福利院”距离此地45公里,他望了望跨年夜的鹅毛大雪,微皱了皱眉,启动了车子。“S市孤残福利院”是曲凌恭告诉他的,他能想到的最后的地方了。
车子路过曲凌恭学校附近的商业街,时间已经接近凌晨,街上行人疏疏落落。曲凌恭望着商业街上,百货商店巨大的玻璃橱窗,想起去年圣诞节,自己在雪中伫立在一扇橱窗前,望着男模脖子上围着的银灰色围巾出神。
那时,他与张钧若之间还是势同水火,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后来,他终于成功地把如月光一样的银灰色羊绒围巾,围在了张钧若单薄纤细的颈项间。
仅仅一年时间啊,他和张钧若相处的时间仅仅过了一年。究竟是什么让他俩突然走到了这种境地呢。仿佛毫无预兆,又仿佛从一开始就预示着会有这天。
扯絮一样的落雪无声地模糊了曲凌恭的视线,商业街上行人寥寥,一个个奢华绚丽的橱窗无声地驻守在雪夜。这样的景象触动了曲凌恭的记忆。
一年前的圣诞夜,他在张钧若的微信朋友圈里看见过跟今晚很像的景色。那是张钧若在教学楼的天台上拍下的雪中商业街璀璨的夜景。他常常一个人呆在天台上,看书,听音乐,吃东西,想事情……
“教学楼的天台——!”曲凌恭心念电转,猛然说道。
尹孜一愣,减缓了车速:“啊?什么?”
曲凌恭低沉坚定地说:“开车,去我学校。”
*
当曲凌恭终于在天台上再次看到那个让他牵肠挂肚的身影时,没有一丝释怀安心的感觉,相反,心好像被人生生攥在手里一样疼。
天台上覆盖了厚厚一层新雪,没有脚印。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张钧若在天台的边缘处像一尊雕像一样迎风而立,露在外面的耳廓已经被冻得红彤彤的。
他背对着曲凌恭,颀长的身形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寒风裹挟着扯絮般的雪花,在眼前狂舞,曲凌恭感觉头晕得厉害,视线都快被雪片遮挡了。不知是冷是怕,他全身抑制不住地颤栗起来。
他攥紧了心口的衣服,试探的说:“若若,你站在那儿干嘛?”
那人就像一尊泥塑木雕一样,默然静立,对他的询问不予置评。
曲凌恭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若若,你过来,我带你回家跨年。今天是跨年夜,你记得吗?”
张钧若默不作声。
曲凌恭下颌紧绷,大脑迅速搜索着措辞:“过了今天,你就十七了。到你十八岁的时候,我们就一起租一个大房子,养一只金毛犬。还有布偶猫,你上次不是说喜欢吗?我遛狗,我当铲屎官,你就负责陪它们玩。好吗?”
远处那人毫无回应,周围只能听到呜咽着的风声。
曲凌恭一点一点向前挪着步子,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张钧若头也没回,向天台边缘又跨出了一步。
一旁的尹孜一上来就被张钧若的情形吓傻了眼,他初时跟着曲凌恭一路往教学楼的楼顶攀爬,心里还腹诽曲凌恭想太多。现在看到眼前的情形,连话也不敢说了,生怕哪句话刺激到张钧若。
他现在肠子都悔青了,当时曲凌恭质问他怎么没拦着张钧若,他还怼了他几句,现在看情形,事情远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张钧若这分明是要在跨年夜跳楼自尽的架势。
曲凌恭人生中从来没有一个时刻像现在这样锥心刺骨、痛彻心扉。好像心脏被人掐在手里肆意揉捏一样难受。
要他付出什么都行,要他承认所有错,他做过的那些,他没做过的那些,什么都行。只要近在咫尺的这个人今晚安然无恙就行。
他会把他绑起来,强迫他听自己的解释,忏悔,直到他原谅自己为止,直到他信任自己,把所有开心的不开心的事都同他分享为止。他再也不能束手无策地等待着张钧若主动跟他敞开心扉了。
他低声恳求:“若若,我不过去。就是听我说几句话行吗?不知道你今天怎么了。我、我承认,我跟方一菲去看了场电影。是《银河骑士》,你也说想看的是吧。”
“今天出了点儿事,有人跟踪我,方一菲帮我挡了一下,我跟方一菲没什么,我发誓!你不会是因为这个生气吧。你过来,我跟你解释清楚。要是我解释完了,你不谅解,我、我就……”
他想说“我就从这里跳下去。”但是,他不敢。此时此地,他不敢提到“跳下去”这三个字,也不敢面对这三个字,那像是在拿锥子戳他的心。
他顿了顿,继续说:“若若,你不会那么小气的。我知道你。不管遇到什么问题,我都会跟你一起面对,我会帮你处理好,你相信我,下来……求你……”
张钧若全身都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最开始离开酒吧的时候,是胃痛,然后脸、耳朵和手指被冻得像刀割一样痛,现在,他懵懵然的头脑已分不清哪里疼了。大概全身都疼,连呼吸着的空气都在灼烧着肺部。
他静静地听着曲凌恭的话,嘴角不禁勾起一个苦涩的笑。他并不知道曲凌恭和方一菲一起去看了电影。他觉得自己的心空空落落的,好像谁也没有,谁也不在乎了。
他听过一句话,人生是一场历练,有些人是来这个世界赎罪的。他前世一定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才会被流放到这个世界来。
幼年丧母,命途坎坷,早早爱上一个人,奉上了一颗心,到头来燃尽了全部感情。
一颗泪珠悄无声息地划过了光洁惨白的脸,落入脚下无尽的黑暗虚空中。
他缓缓抬眸,用水气氤氲的眸子再次打量着眼前的世界。那里大雪纷飞,一片晦暗。
他深吸了一口气,感到凛冽冰寒的空气正肆意凌/虐着他的肺部,胃也在冰冷的呼吸间急剧收缩,疼得一刻也忍耐不了。
像是想要尽快从这种折磨中解脱出来一样,张钧若再次向前迈开了脚步。
“若若!”曲凌恭吓得心胆俱碎,心念电转间想到了什么,连声喊道:”小勋!小勋!求你了。我求你了。”
曲凌恭激动地跪倒,手拄上一片冰冷白雪。但是,张钧若看不见。
那句“小勋”犹如一个闪电劈在张钧若心里。他抿了抿冻得麻木的薄唇,轻轻问:“你知道我是谁?”
曲凌恭今夜第一次得到张钧若的回应,心里升起了一丝希望。他赶紧答道:“知道,知道,小勋,我都知道,你快下来行吗?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说。”
天台边,那人淡淡地继续问:“知道多久了?”
曲凌恭慌乱地回答:“很、很久了……”
张钧若嘴角浮上一丝惨然的微笑。低低呢喃:“原来……一直都知道……”
他经常做那个梦,梦里脚下荆棘丛生,道路坎坷,远方山丘上,一个小男孩回身望着他,用力朝他招手。嘴里喊着:“小勋,快点,快点,快过来看那片光是什么。”
男孩的身后,山峦间像镀了一层金翠,浮起一片灿金色的熹光。他拼命地跑,拼命地跑,想要站到男孩身旁,想要和他一起欣赏他面前的盛景。
可是脚下的荆棘刺破了他的脚踝,前方的路崎岖坎坷。他总是跑不快。他呼喊着那个男孩的名字,希望他等一等自己,然而每次试图大声呼喊,发出来的都是只有他自己听得到的气音。
张钧若收回了飘飞在时间之外的思绪,耳畔那人还在不停地劝说。
可是,他不想听到那些声音了。一切都过去了,到头来只有自己死攥着那些记忆,不肯放手而已。
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山丘那边,没有光,也……没有那个等着他的男孩……
那人还在说什么,他听不清。远方的天空中腾地窜起无数道流星般的光束,在空中砰然绽开,变成了一片璀璨绚烂的花海,照亮了张钧若苍白如纸的脸。
他惨然一笑,纵身跳下了天台。身后,曲凌恭撕心裂肺的喊声为他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