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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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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好似做了一场冗长的梦,醒来时脑海里还带着春日的旖旎。
当然,如果没有那颗鸡头就好了。
是的,一颗硕大的公鸡头正在本王的眼前,鲜艳的鸡冠刺痛了本王的眼睛。本王只觉得眼前一黑,全身的毛都要当场竖起来,脑子还未反应,身体已经抢先一步四脚离地,一跃上了墙头。
墙头晓风徐徐,本王终于满腹悲怆地发现自己又变成了一只猫。
想必是那日这畜生身体就在墙头晕了过去,此刻本王只觉得饥肠辘辘,两眼一阵阵泛花,便顾不得其他径直奔向了的御史府的厨房。方才偷得一条鱼,便听见外头一阵喧哗。
几个小厮慌不择路地跑到了厨房里,对着里头的人吵嚷:“快快快,快些准备点茶点,皇帝来了!”
厨房杂役扶额:“不是前日才来过么?”
小厮道:“咱家前几日才遭了大难,皇帝总要多抚恤抚恤我们大人?”
本王勉强把那条鱼咽进了肚子里,心想这奶皇帝可未必是来抚恤的,他不来的趁火打劫就不错了!
厨房里的小厮忙前忙后,本王懒洋洋伸了个懒腰,忽然间脑海里灵光一闪,吓得脊柱都凉了。
糟了,本王如今是猫,那御史大人床上的……可不就是一具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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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一路猫不停爪飞奔到了后院,却见后院内空落落,奶皇帝带来的守卫守着几处门口滴水不漏。
本王翻墙而过,从后窗爬进了御史大人的房间里,果不其然看见本王的身体正一动不动躺在御史大人的床上。御史大人正坐在床边,手扶着床栏,俨然要把那木头捏出痕迹来。
“爱卿不用担心,仲父这情况,不打紧。”奶皇帝悠哉道,“就是看着吓人了些。”
御史大人脸色铁青,不发一语。
奶皇帝灌了一口茶,道:“仲父大人服下那药一时无法清除,虚得慢慢恢复。发作时便如同身故,隔日便会醒。怎么仲父没有和御史大人提过吗?”
“不曾。”御史大人咬牙。
奶皇帝道:“仲父行事谨慎,大概觉着此事不足以对外人道,爱卿切莫在意。”
“……陛下多虑。”
奶皇帝又揽住了御史大人的手:“爱卿身上还有伤,切莫伤心啊。”
御史大人脸色一僵,面无表情把手抽了回去。
奶皇帝讨个没趣,幽幽道:“朕来,是想接仲父走。”
“不行!”“喵!”
奶皇帝笑吟吟:“爱卿一起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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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日之后,奶皇帝的车辇从御史府离开,半道去了城北别院。御史大人与本王身体随后被人从御史府后门运出,送往南辕北辙城西。在那里早有马车守候,眼看着一路往西,竟是要往江南走了。
那时本王刚刚回到自己的身体,隐隐约约听见御史大人与奶皇帝在说话。
“陛……”本王拉开帘子想要出个声,奈何整个身体如同散了架似的,气息奄奄。
马车外奶皇帝已然要往回赶,临行前回了个,对上本王的目光终究是愣了愣。
“……回来……”本王吃力地张口。
他当初与本王约的可不是这样子的,,帝都尚有三千禁军,边城的那一位就算是权势滔天也未必会对他真的下手。我们约好只是搅一搅这淤泥混杂的死潭,便是拔出一些泥,带出一些陈年烂货,总不至于要如今这逃亡局势的……
“……边关……”
奶皇帝怔然间笑了笑,勒了马绳回到了马车边上。
“边关那位,一直都想把朕当兔子养。”小皇帝冷笑,“如此安宁,不要也罢。”
本王说不出话来,急得红了眼。
小皇帝就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青涩的脸上是露骨的阴霾。
他终归留着帝王家的血,就算是被当个兔子养大,那些刻入骨血的东西却是不能更改的了。
“你不要……冲动……”
“朕今年十七,仲父就已经长白发了。”他轻道,“再过两年,仲父对着御史大人都有心无力了吧?”
“你这个小……”畜生……
小皇帝忽而粲然一笑,伸出手来摸了摸本王的脸,对着御史大人道:“朕若是成了,去江南吃你们的酒。”
“若是不成呢?”
“不成你们就给朕烧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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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再醒时,人已经在江南。
江南的小院亭台楼阁,本王全无半点心思,只是匆匆穿整齐了衣裳想要出园。未曾想,竟被御史大人拦下。
“本王想回去,只是看看。”
御史大人守着院门一动不动。
本王盯了一眼那锃光发亮的剑,低声下气扯他袖子:“我可以乔装打扮,贩夫走卒皆可,定不会被发现。”
御史大人摇了摇头,发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眼下局势危机,本王不能在这里享清福!”本王愈发着急,“你不知道那个小崽子他有多大的胆子,他……”
御史大人的眼睛沉静如深潭,本王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答应过先帝要保他平安,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
“陛下自然有万全之策。”
“他哪来的万全之策,他就是铁了心要去搏命了!”
御史大人道:“王爷,陛下已经不是孩童了。”
“正因为他不是孩童!”
本王当然知道,奶皇帝这黑心肝的帝王血,从来不是好招惹的主。
先帝年少时长了一双桃花,仗剑江湖时不知道招惹了多少小姐侠女的心,可是一朝继位便连年征战荡平北疆那十五国。而如今这奶皇帝尚且不过十七,眼里已经容不下北疆那一位手握兵权的大将军了。
可他如今根本还不足以与那人抗衡!
本王急红了眼睛。
许是御史大人从没见过本王这幅狼狈的模样,他手上的剑缓缓低沉了下去。
本王便冲出了院门,谁知道才往前几步,脖子上又被架上了一把剑,还是出鞘的。
……
暮色中,一个瘦削的身影站在院门外头,稍稍一动,身上的戎装就叮当作响。
“给本公主滚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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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曾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这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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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人用剑将本王逼回了院,还就此在园中住下。
霸了最大的房间,抢了最好看的丫鬟,太阳高照时便翘着腿儿在廊下钓鱼嗑瓜子。
“昨夜两千禁军围了丞相府,老头胡子都被扒光了,才交出他和边关那位的私下往来。”
“听说光书信就有三箱,事无巨细,啧啧。”
“今晨飞鸽传书,边关那位已经连夜回京,听说只带了十几随从亲兵。”
“王爷,瓜子吃不吃?”
……
整整三日,本王寸步难行。
本王有心想要硬闯,可偏偏七八年不见,这奇葩藤上长出的奇葩公主也不知从哪里学了一身武艺,那一柄剑在手简直是剑势如虹,只一招便砍断了园中手腕粗的小树。
“请公主适合而止。”本王咬牙切齿,“朝中局势危急,你身为皇裔……”
公主笑得坦荡:“本公主是皇裔没错,摄政王好像不是。”
“你!”
“要入赘吗?过几年造反的那种。”
“……”
本王有心想掐死这女人,奈何忽然一阵发晕,气急之下竟然呕出一口血来。
眼看御史大人端着一壶酒缓缓而来,气急又化作了慌乱:“容我解释……”
御史大人却看也不看本王,只是从那一棵被砍断的小树上折了一根枝条,对着公主做了一个礼:“下官不知能否有幸请公主赐教?”
“好说。”公主扔了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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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公主死皮赖脸住进园子,御史大人就再也没有搭理过本王,怎么哄都哄不好。
江南别院绿影丛丛。
御史大人与公主各执一枝,纵身跃上墙头,你来我往如行云流水。
本王就站在断树之下,仰望着墙头的风景,惶惶然间只觉得人家倒是佳偶天成的一对,本王不过是盯着鸿雁的猫崽子,脚下是地,身周是高墙,任凭四爪伶俐又如何抓得着天上的鸿雁呢?
本王只觉得喉咙口传来一股腥气,舔了舔,似还有些甜味。
恍惚间,只见御史大人似乎丢下了枝条飞身而来,奈何晚来一步,本王的脑袋已经扎扎实实地撞上了横梁——咣当!
“王爷!”
本王在摇摇坠坠间仍记得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死皮赖脸地抱住了他的腰。
“本王错了……”本王埋头在他腰间哽咽,“本王是有心想与你生生世世的,然则小皇帝他命在旦夕,本王是真是急火攻了心才凶你,你切莫相信那女人,我从未动过入赘的念想,她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
“王爷……”他的声音颇为无奈,“莫要让人看了笑话去。”
本王心里一紧,抱得更紧:“你……当真不相信本王吗?”
御史大人的身子一僵。
许久,他叹了一声:“我自是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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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信了你的邪。”
公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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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御史大人已经消了气,一路叫他抱着去了内房。
路上小厮丫鬟纷纷注目,本王便在他怀中不肯抬起头来,心想着横竖这江南别院下半生也不会再来了,要丢的脸索性一并丢了也无事。
内房里,御史大人替本王换了干净衣裳,坐在窗边沉默不语。
本王想了想,心虚道:“血是真的。”
御史大人皱眉:“嗯。”
本王拽了他衣袖:“小皇帝本就没几个能用之人,我在这,你在这,那朵公主也在这……”
那公主自然不是随随便便出现在江南的,小皇帝终究是了解本王的为人,知道派她来就能把我看得死死的。事到如今本王若是想要脱身,唯有求助御史大人而已。
御史大人的神情似是有所动容。
本王趁热打铁:“不如我们偷偷出园,省得被那公主辣眼睛。”
御史大人:“……”
御史大人定定看着本王,良久,终是叹了口气:“我以为王爷是已经猜到了些许,才想法子进这内房来。”
本王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只是一些猜测。”
原本我也并非多想,那一日真是急火上头想要回帝都,直到御史大人拿着剑阻拦我方才醒悟过来其中蹊跷——那柄剑是先帝年少时所用,多年来一直挂在御书房,此刻却到了御史大人手里。
本就是清君侧之剑,平白无故赠逃亡之人?
我宁可相信先帝从坟墓里蹦出来送的,也不信这是小皇帝白送的。
而后在院外头见着那朵公主,本王心里头也打底有了一些谱。今日这一口血,一半是真心,一半是有意。睡觉他接连几日对我视若无睹?
本王本就是想着先把自己人骗进自己房里来,弱是装可怜问不出来,大不了就压着哄一哄。
“传国玉玺连同禁军虎符在我手上。”御史大人想了想道。
“……”
“我们出发之后,宫内所有的暗卫与过半禁军便跟了上来,庄外十里是禁军,二里是州府兵士,墙外是暗卫,墙内是镇国公主,王爷沉睡这些时日,这园子周围早已经是血光连片。”
“……”
御史大人轻道:“微臣是王爷身前最后一个活人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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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园外嘈杂已经隐隐约约能传到最深的内院来。本王是个不会武的,听见厮杀,只觉得脊柱上窜起一阵凉意来。思量片刻,本王抱着棉被朝御史大人的房里走。
夜色中,公主吊儿郎当坐在回廊上,正玩一盏灯。
见着本王她笑了笑,道:“外头的人怕是撑不住了,咱们怕是要死同穴。”
“童言无忌。”本王唾弃她。
那公主笑道:“我不小了,若是太平盛世,我这年纪的公主估计都嫁好几回了。”
“……”
本王是傻了才在夜里与这女人废话。
公主抱着膝盖笑眯眯,眼里闪着微光。她忽然开口:“皇帝命我来,不是保护你的。”
“本王知道。”
“皇帝在这庄子底下埋了炸药,他想的是倘若御史大人不能斩杀大将军,就来个万无一失。”
“……猜到了。”
事情到了这份上,该明白的本王早已经都明白。
本王确实是一个饵,钓的却不是朝中的小鱼小虾。
什么绕花香,什么前朝余孽,统统都只是障眼法而已。边疆那位大将军手眼通天,区区假死的伎俩又怎么可能瞒过他的眼皮?恐怕前几日入帝都的大将军根本就是个傀儡,真正的大将军早已经上了勾带着精锐潜入这江南别院了。
奶皇帝的铁了心要边疆那位的命。
大约是没有等到想象中的反应,公主脸上闪过一丝沮丧。
本王抱着被褥绕开她,走出好长一段路,终究不忍心折了回去,把被褥给了她:“夜风凉。”
公主愣了许久,终究又笑了。
“摄政王终究是心太软。”她的声音也轻软了许多,“可惜心太软的人大多下场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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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史大人早已备了酒。
本王见桌上放着剑,再看他那张苍白的脸,终究还是不能免俗地红了眼。
御史大人道:“王爷若是想要道歉就免了吧。”
一句话,把本王喉咙口的想法又给堵了回去。本王郁结在心,看到他苍白的脸,厚着脸皮抱了上去:“本王如果打得过你,就把你打晕了送出去。能活一个,总比都为了那小畜生的江山死在这里好。”
御史大人在本王耳畔笑了笑,声音低沉得只剩下一些愉悦的气息。
他说:“王爷不是那种人。”
本王一头雾水:“哪种人?”
御史大人低道:“王爷是个心软的人,做不出伤人心的事情。”
本王只觉得心头一沉,良久,心底扛着的那点良知与理智终究如决堤溃败。不过三杯酒,脸上已经发烫,本王看了看月下的御史大人,心想我这一生究竟伤不伤人心尚且不知,不过临到头了,还是想做一个自私的人,不做那个煞风景的人。
于是本王便闭了眼睛压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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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本王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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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外头大概着了火,刀枪剑戟声不绝于耳。
御史大人提着剑就守在房前。
本王披着淡薄的衣裳到了他身侧,陪他一起等着那个将来却未来的大将军,到后半夜,才见一个黑影降落在门前。
他步履蹒跚,唯有那一双眼睛眈眈如虎,每走一步都在身后拖拽出淋漓鲜血。
那人定睛看一眼御史大人,忽然苦笑出声:“……这是个陷阱。”
御史大人轻道:“是,死局。”
本王手里拿着匕首,原本想着趁他不备偷袭,谁知道还没动手,那个人便抢先一步扔了手中剑,那时本王的匕首已然刺了过去,顺顺利利直接插进了那人的箭头。
本王原地懵了。
大将军抬起了一张血迹斑斑的脸,淡道:“摄政王好功夫。”
本王:“……”
大将军吐出一口血来,连退几步,摇摇坠坠站定。
“你告诉他,我输了。”他说,“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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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与御史大人在寒风中站了一整夜。
清晨时曦光满园,本王只觉得昨夜的那一口气今朝才终于续上。等到黄昏时,奶皇帝的车马停在了院外。
大约是再不必防着大将军的眼线,奶皇帝露出了最真实的模样。几日不见,他脸上已然没有半点少年气,转而是彻骨的阴柔寒气。见到本王,他似是想开口,却终究低垂了眼眸,道了一声“摄政王”。
他不再腆着脸叫本王仲父。
本王想了想,于是跪在了他脚下。
奶皇帝果然没有来扶,只是低道:“摄政王没有辜负朕,朕很开心。”
本王俯首:“臣不敢。”
奶皇帝道:“摄政王大功,朕记着。”
本王想了想道:“臣求解甲。”
奶皇帝沉默了良久,终究道:“好。”他转头问御史大人,“爱卿也一样?”
御史大人道:“是。”
奶皇帝忽然拔高了嗓音道:“你们都要走?”
本王被吓了一跳,想起昨夜大将军的脸,本能地挡在了御史大人身前。
奶皇帝定定看着本王,脸上的戾气一点一点褪了去。
“仲……摄政王别怕。”奶皇帝轻道,“朕答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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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以为会死。
到头来,还是捡了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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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就听说塞上风光壮阔。
春暖花开时,本王带着御史大人连同猫一起去了塞北。
说来也怪,那只猫不知怎的与御史大人尤为亲近,同吃同住就算了,连洗浴都比避一避嫌!
本王与它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那日一时兴起喂了它几杯酒,谁知竟然一阵晕眩,醒来时便回到了那小畜生身子里,御史大人正在我的面前宽衣解带。
……
…………
96
好猫。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