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等一场暮色》左绾

4、Chapter3

　　来到这座房子的第三天我终于被引见了我的弟弟和后妈。不过我更愿意叫她阿姨，比后妈好听点。是有分寸的生疏。
　　那天，他们乘坐的荷兰飞上海的飞机晚点。爸去接他们，我一个人在这个家里等了很久，酝酿了三个小时的台词用以和她见面。
　　她和我想象中很是不同。我想象她说漂亮的，或年轻的，妖艳的，或高贵的。可是她踩着宽头的高跟皮鞋走进来，休闲卡其色七分裤，简洁款式的白色上衣，头发清爽利落地盘成一个髻。眼睛旁边有淡淡的鱼尾，但仍然是很漂亮的眸子。妈结婚的早，我想她比起妈来也年轻不了几岁。
　　有很不恰当的比喻：比起我妈来，她更像闺房正室。
　　她很和蔼，出乎意料的和蔼。
　　这就是秦榧吧，她转过头去对爸说，小姑娘长得真漂亮呢。
　　又上前拍拍我的肩：叫妈妈不习惯的话，我姓林，就叫我林姨吧。开学读高中的话，现在该是十四岁？
　　我点点头。开始如我设想一般作出乖巧学生的样子。20度的欠身，不过分卑微刻意也不过分无礼粗鲁，嘴角要微微向上扯，那样的微笑才够恭敬内敛。
　　林姨好。今后要打扰了。
　　说什么打扰呢，以后也是一家人了。她上前搂住我的肩。
　　说实话，她的客气与和蔼让我战粟。面对突然冒出来的丈夫前妻的女儿，即使不论女人善妒的本性和对感情的自私，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人争碗筷花闲钱，她竟也无动于衷这般大公无私笑眯眯地接纳我的到来么？
　　和她拥抱的时候，我看见两步之外微笑看着我和她的阿爸。他似乎很满意。
　　于是我是顿悟了。
　　也许，这个女人的目的和我是相似的。难听点是自私，美化了是知足。只要现世安好，丰衣足食，能够和睦安稳地过日子。其他的，都是值得忍耐的。
　　她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弟弟，却是毫不掩饰地表现出他对我的排斥。七岁的男孩子，正是最讨人厌的年岁，一双眼睛圆溜溜灵活得很，一看便知是皮猴子的模样。此时正满怀敌意的打量着我。
　　爸和阿姨把行李搬进屋子，于是只剩他和我客厅里。双双站着，也是无言。只是这小男孩子直直的打量让我浑身不舒服。
　　你谁啊？他冷不丁地开口。
　　其实我是想伪装成一个善良温柔的好姐姐模样的。于是挂上一个自以为亲切的笑脸：你可以叫我姐姐哦！叫什么名字呀？
　　我才不要叫你姐姐！我才不要告诉你我名字！
　　小杉不许对姐姐那么凶！爸刚从房里出来，远远地便是一声斥。
　　这女的是谁啦我不认识她我不要她做我姐姐！她谁嘛干嘛到我们家来？
　　爸说，你小孩子别管那么多。来，叫姐姐。
　　我有些尴尬，本是想做一副好姐姐模样的，却热脸贴了个小屁孩的冷屁股。
　　爸，算了……
　　什么算了，林境，这孩子就是被你宠坏了，这么小就懂得我要我不要的。
　　爸似乎有些恼。
　　林姨脸色很难看。上前来，抓过小杉的手平摊开来：爸爸妈妈让你叫姐姐听到没有？
　　小杉哭了，眼泪很大颗从眼睛里滚落下来。他的眼睛其实很好看，像他妈。却很倔，像爸。他边哭边说：我不叫！原来她是来抢我爸爸的，她凭什么管我爸爸叫爸爸！我不要就是不要！
　　啪！
　　林姨拿起拖鞋，狠狠地对准小杉手掌心便拍了下去。
　　叫不叫？
　　啪！
　　又是一声响。
　　我看着眼前的情景，脑子有点运转不过来的感觉。我觉得奇怪且诡异，被打的人明明不是我，可我却感觉背后一阵又一阵深切的凉意。每一下拖鞋底打手心的声音，都如同一只冰凉的在背后掐着我脖颈的大手。
　　小杉哭到上气不接下气，边吸着鼻涕边说：叫……叫……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
　　那声声的姐姐只叫的我浑身冰凉。

　　林姨放下了拖鞋，将落下的发丝挽至耳后。她的表情已略略舒缓，眉头却依旧紧皱，露出眉间的纹。一下老去很多。
　　她说，乖，要听话。不听话就要挨打。
　　又抬眼望向爸。我见他只点一点头。他说：嗯。小孩子是不能宠坏的。
　　林姨牵着还在哭的秦杉去他的房间，走前对我歉意地笑。依旧是和蔼的表情：秦榧啊，你弟弟不懂事，别放心上啊。
　　哪会哪会。
　　我抵住内心庞大的恐惧，挤出一个笑。
　　我并不时如此胆小的人。可如果一个人，用一个狰狞可怖的表情打完另一个人，转眼间却又能和蔼地对你笑。如此不动声色的心理转换与角色扮演。
　　这难道还不足以让我真切地感觉到可怕么。

　　我想，我这个有着好出生好家庭好条件的弟弟秦杉，过的日子并不比穷人家野孩子的我好上多少。
　　这让我感觉稍许的欣慰与同情。

作者有话说

　　有人说，写文码字是一个人的事儿。
寂寞，也是一个人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