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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爸爸去哪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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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七点,节目组车到小孩家的时候,楚门终于醒了。
他坐起身的时候,整个人意识恍惚,眼神迷茫地看着前方,全身上下都写着不知身在何处的疑惑。
弹幕里正在和黑子撸袖子开骂的粉丝瞬间聚拢过来开始舔屏。
编导忍着满肚子的怒火,从另一辆车下来跟楚门解释,要他现在下车,从胡同里过去叫小孩起床。
编导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没什么阅历,虽然是导演的侄女,但从小在编剧和导演方面就堪称天才,经验不多,但胜在有灵气,这次是临时被抓包,顶替跳槽的老油条来救场。但这救场的活儿不是那么好干的,楚门在业界是公认的烫手山芋,年纪小,后台硬,从出道就不是乖学生的形象,连书都没读过,整一个痞子混混,烟瘾重,耍大牌,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好几个保镖助理,偏偏这乖戾的性子还特招粉。他人又聪明,防不胜防,你要是惹了他,他能想出几百几千种办法拐了弯儿去整你,过后还找不到证据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咽。一帮粉丝更不是好惹的,年纪小、是非观还不强,甚至可以说三观不正,再加上比脑残粉战斗力还要强大、还要执着的黑粉,时不时就能给你闹出个意外状况。
这次节目是公益性质的,原本压根没考虑楚门能够上节目,但架不住方家大小姐的实力和人脉,她闺蜜Cecelia还是国际困难儿童救助基金会ICRF的儿童福利官,也是这一季节目的联合策划人,Cecelia很奇怪为什么楚门的“负面很严重”,因为这在她的国家并没有那么严重,“我尊重你们节目的传统,但人生而有罪,每一个人都应该得到救赎,我们不应该放弃任何一个应该得到救赎的人,你们可以重新考虑楚门在节目中的定位,改造他,让他的人设从静态的变成动态的,这样节目也会更有戏剧性不是吗?”
如果“放弃一个应该得到救赎的人”,这就成了歧视,问题就大了。
于是楚门在这一季节目里的人设定位,就从“痞子、不良少年”变成了“最应该被救赎的人”,节目组需要想方设法去救赎楚门,去改造他,这也让一帮编导觉得是日了狗了,最终只能用抽签决定跟拍哪一组,抽中楚门的那个老油条跳了槽,这要是再继续抽下去,只怕会集体跳槽。所以当导演把自己亲侄女拉进来的时候,没人觉得这是任人唯亲,反而认为这是大义灭亲,不,是大公无私。
楚门的编导对楚门的印象并不好,她年纪不大,从小三观就正,对这种坏学生的人设厌恶至极,更不认同楚门作为节目的嘉宾。尽管楚门是五位嘉宾里人气最高的,但她始终认为媒体的责任,永远是宣传主流价值观,不应该为了流量或是收视率去迎合受众。
她说话的时候,楚门表情呆呆地一直盯着她的眼睛看,看了许久,眼神才终于聚焦。
“对不起,”他说。
编导脸皮薄,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两颊通红,“没,没关系。”
良好的教养让她这句话脱口而出,但一说完她就后悔了,果然——
弹幕里黑子们开始咋咋呼呼:
啧啧,又特么攻陷了一个
楚大爷这一手玩的最六,偏偏这帮女人还就吃这一套
耍大牌又刷出了新纪录,不过这次怎么没带一大堆助理保镖
听说之前是混黑的,后台硬着呢,也不知道是不是狗仔胡诌的
……
楚门走下车,看到曾经熟悉的地方,身体微僵,眼神呆滞,手又有些紧张地去摸裤兜里的烟盒,等终于摸到出根烟,捻在手里,手指终于不颤了。
曲折幽深的胡同,窄窄的过道上铺着青砖,胡同口古老的大树下,是象棋对弈的石桌。
“车开不进去,沿着这条道走到头,那扇红色的门就是了。小孩的监护人没给钥匙,等下你直接敲门,”编导说,“那个小孩姓屈,叫屈肃,今年八岁,他父亲是个……”
“他父亲是个混球,一出生就抛弃了他,”楚门接着她刚才的话头,淡淡地说着,“那小孩也是可怜的,啧啧,这些你们昨天不是都跟我说过了吗,怎么又重复一遍?我回去还特意查了那个生僻字,百家姓里这个姓应该念璩,ju,四声,对吗?”
看到楚门的眼神,编导愣了下,忘记了原本要说的话,看向导演。导演对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这时候直播镜头一直给的是楚门。
导演抢在编导之前开口,“我们刚才查了,这个字应该念qu,不是一声,是二声,桐城璩姓,’犀璩为镇’的璩姓。”
“不念ju?”
“嗯。”
“不是多音字吗?”
“不是。”
“可我明明记得我查的就是这个字,”楚门一支烟捻在嘴边,一脸无所谓地说道,“那可能咱们字典的版本不一样。”
“……”
实时弹幕终于被转移了注意力,有的在嘲笑楚门没上过学,连字典都不会查,竟然还说字典的版本不一样;有的说他显摆自己认识生僻字竟然还闹了个乌龙,这种没文化的人上综艺简直是带坏小孩;还有的开始研究“犀璩为镇”的“璩”这个字怎么写……
导演终于松了口气,原本对楚门没有一丝好感,此刻看向楚门的眼神却多了一丝善意。
……
楚门慢慢走进那条长长的胡同,捻烟的手又在微微发颤。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那扇门前,枝叶繁茂的梧桐树撑开后伸出院外,古朴的红色大门,门口是两盆盆栽。
楚门将烟叼在嘴里,将右边的盆栽搬起来后,就直接砸在了地上。
哐当一声响,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吓到了。
黑子们瞬间炸了:
楚大爷大清早的又发的什么疯
头一次见过到这么叫人起床的,真不是一般的没素质
竟然有人粉这种人,人品渣成这样也真是没谁了
……
正骂着,黑子们就看到楚门从花盆破开的土里摘出钥匙,拿了也不擦,直接就攥在手心里,攥得很紧。
导演组和弹幕一脸懵:他怎么知道钥匙在那里?
楚门拿出打火机点了烟,垂着眸,看着地上砸碎了的盆栽,攥紧了手里的钥匙,“让小孩先睡会儿吧,我吸根烟。”
……
导演同意了,因为刚才楚门替自己侄女救场的事儿,投桃报李——没播楚门吸烟的画面,让人插了一段直播广告。
编导站在一边,小声问导演,“楚门是不是跟小孩他父亲有仇,不然怎么说屈伯复是混球?那个姓明明是屈啊,怎么成了璩?”
导演瞪了她一眼,“不然你想说什么,说他父亲就是屈伯复,是个缉毒警察,两年前牺牲了,还是想介绍他的英雄事迹?”
编导有些结巴了,“不,不对吗?”
导演叹了口气,“全国一共两万名缉毒警察,但你知道每年牺牲的有多少吗?去年就有351个,几乎每天就有一个缉毒警察牺牲,受伤的就更多了,更可怕的是,每天都有缉毒警察的家人被报复。这些缉毒警察牺牲以后连立碑都是无字碑,因为只有这样,他的家人清明才敢去扫墓祭奠。毒贩是永远抓不完的,一般孩子的户口本上父亲一栏都是空白。你记得七年前那个案子吗?”
“你是说录像带的案子?”
七年前出了个案子,当时很轰动。一个缉毒警察干了二十年,老婆也离了他,唯一的亲人就一个女儿。缉毒警察立了功,但女儿被报复。一个14岁的小姑娘,花一样的年纪被一群毒贩虐杀了,虐杀的视频还被录了下来,之后尸体被剁了四肢、双腿被剥皮,和录像带一起被丢到了大街上,当时那个警察就疯了。
“嗯。”
“这个案子当初爆出来的时候很轰动,但很快就被楚门骂人的负面黑料盖了下去,”编导想了想,说道,“所有人都骂楚门没素质,是一条疯狗,不分青红皂白,到处乱咬人。”
“那你想过为什么吗?”
“我,我不知道,我并没有怎么关注他的负面——”
“有的人,人其实并不可恶,可这性子就是让人厌恶,楚门还真就是这种人,”导演笑着说,“楚门确实骂了不少人,但如果我说当时录像带的案子是楚门帮忙破的,你会信吗?”
“怎么可能!”
“在你迈进这一行的时候,就要记住两句话:媒体不会说谎,但会对消息进行增删取舍;作为一个媒体人,永远不要完全相信媒体的报道。”
“那当时楚门为什么骂人?”
“楚门之前破案的事儿现在知道的人不多,新闻都被压了下去。楚门通过录像带推理出了毒贩的线索,帮DEA破了案,DEA要对他进行表彰,主流媒体也准备了通稿要夸赞他,但是楚门毫不领情,他把DEA的头儿、几十家媒体都指名道姓、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那话骂得可难听了,但后来媒体报道开始引导舆论,所有人都只知道楚门骂人的事情,并不知道他骂了什么”
编导眼睛睁大,声音微颤,“楚门为什么要骂他们……”
“这事儿他骂得对,DEA和这帮媒体就是这案子罪魁祸首,也是那帮毒贩的帮凶!原本就不应该曝光,刚破了个大案,风口浪尖上,DEA就急不可耐地叫媒体去报道,这副吃相真特么难看。媒体也是混账玩意,还美其名曰‘宣传正能量’的正面报道,狗屁!马赛克打成那样,真特么不是人干的事,熟悉一点的人谁特么看不出来!更别说现在随便一个修图软件的去模糊算法都能还原90%以上。缉毒警察每天都是豁了命,到了媒体记者这儿连打个马赛克的待遇都没有。谁都知道缉毒警察不容易,但谁又真的往心里去了,谁又真正想过为他们做点什么。他们在保护我们,我们也应该保护他们,更何况跟他们做的事情比,我们媒体人能做的微乎其微,但可悲的是,我们连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要糊弄。我跟你讲这么多,是想要你记住这第三句话:好的媒体人不是无冕之王,而是细节之王。”
编导想到刚才这事,有些后怕,盯着楚门吸烟的背影,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导演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你真应该感谢楚门,其他姓氏也就算了,屈姓实在是太少见了。单单这个姓氏再加上他父亲的身份,就足以让这小孩丢了命。要是被毒贩盯上,连警察都护不住,更何况,他父亲已经死了,谁还会管他,不改姓不行,但改了姓,消了档案,连抚恤金都拿不到”
“那小孩现在跟着谁?”
“是屈伯复的连长,现在叫什么不知道,最近二十年来破了的大案子,都有他的功劳,死了好几次的人了。”
“死了好几次?”
“嗯,”导演说,“干缉毒这一行的,如果破了大案,受了重伤都还没被提拔上去的,就会被宣告‘牺牲’,给他在陵园立个烈士墓碑,再重新换个身份,换个地方隐在暗处,又回到一线,也算是一种保护。”
“他破了那么大案子,怎么——”
“他脾气太直,五年前他立了功,却被除了职,后来DEA洗牌换血,他才又回去。”
“他为什么被除职?”
“具体是因为什么不清楚,不过他得罪的人不少。几年前,祭扫烈士墓的仪式上,缉毒局的头儿为了表示对他的看重,又知道他念的书最多,书法造诣还高,想要他当众给缉毒局所有牺牲的烈士题字,你知道他写了什么吗?”
“他只写了八个字——英雄无名,竖子哗众。”
编导喃喃地重复着这八个字,眼眶微湿,“这八个字说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