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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二十三章 画里尘间 3 ...

  •   四

      郭襄皱着眉头对着眼前的画,上上下下地看了几分钟,拿起画刀,调了颜料块儿往画面上砌,一不小心,手一抖,作后山的颜料顺着画面滑落下去,在蓝色的湖面划出一条赭石色印记之后掉在地上。郭襄抱住脑袋,呻吟一声,把画刀扔到一边,从工具盒里翻出剃须刀,小心地刮。老师踱步过来,皱着眉头扫了一眼,不满地说,“郭襄,你的画儿越画越不成样子。这张层次混乱,意识模糊,简直可以扔进垃圾箱。我看今天到这里,你回家吧。”

      郭襄抬头看了老师一眼,小声说,“我姐同学在‘都市言情’当编辑,昨儿在我家看见这张,非得让我画完了要去做杂志的中间彩页去配个故事。。。。。。。”

      “可笑。”老师愤然地甩了一下额前的长发,“都市言情编辑部就是一帮吃饱了撑的的女人,整天坐在那儿编造所谓爱情,忽然又觉得过于苍白了,又想起了‘艺术’。又不肯踏踏实实地去学习,又没有那个天赋去体味,随便抓起一个似是而非的就忙不迭地拿过去点彩。文学艺术和感情,全他妈成了让她们浮皮蹭痒地拿来一边意淫一边赚那些更加无聊,掉着眼泪花钱买杂志的白痴们银子的东西。”

      郭襄低头听着,不敢说话,摆弄着装颜料的磁碟。她本想解释两句,可是想起老师暴烈的脾气,以及据听说是因为初恋情殇之后的偏执,还是没敢开口。

      老师忿忿地踱着步,转过身指着她的画说道,“你的这幅画,很配‘都市言情’的风格,干脆不要放中间彩页,让她们换你这个当永久性封面最好;‘都市言情’的名字也不够飘逸,最好换成至少带‘湖,波,花,树,风,雪,月’的名字。”说罢背着手往外走去,走到门口,头也不回地对郭襄说,“这两个星期你不用过来了。在家好好整理整理思路,琢磨一下要不要继续跟着我画。今儿课到这儿,我先走了,你等画儿干了,自己回家。”

      郭襄听见一声门响之后颓然地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在膝头蹭着自己的鼻子。目光在眼前的画面上扫来扫去。确实是滥画一张,可是昨天姐姐的同学完颜萍一边赞叹一边感慨地说,“从唯美的湖光山色中看见了少女的心事”,极适合去配那个叫做“尘间的画里情怀”的故事。故事的女主角虽然是个都市白领,却有着属于山水之间的心事,有一个没见过面的但是心灵相通的通信男友,他们生活在不同的城市,本来有几次可以面对面的机会,可是无一例外地被她或者他放弃了。他们想要保有一份超于尘世的,美如画里的爱情。郭襄听得怔怔地出了神,完颜萍提出要她这幅画作了去当插页的时候,她心里蓦然一动,便答应了她。

      地上台子上装颜料的碟子,画笔画刀堆得乱七八糟,郭襄闷声不响地收拾了一阵,看看画儿已经干了,从架子上摘下来,卡进画夹子里,甩到背上,抓起书包,走出了画室。

      令狐冲刚才呼她说是要请客吃饭,原因是拿了稿酬。她忽然觉得有点滑稽―――不知道他拿了多少钱,想想也多不到哪儿去,就当“飞来横财”要请客了。其实他废了那许多功夫,带着那许多激情认真地做的那么一件事,最后的答案也就是“稿酬”。不像她,自从16岁进了中学生通讯社,除了汴梁青年报那个他们社的专栏,需要以中学生的视角时常写一些对朝廷种种大政方针正面为多负面为少的感想体会之外,有了很多给各个报纸杂志写稿子赚钱的机会。尤其好写的是情感文章,她经常戴上耳机听着音乐泡上一杯茶,先闭上眼睛进入状态,然后奋笔疾书,一个下午就是几千字,在末尾署上诸如“风信子”,“栀子花”,“柳柔柯”或者“琅圜”“小玉”“双成”之类的笔名,然后错字都懒得改地发送出去,就赚了若干的眼泪和银子。一定,比令狐冲拿的,不少。

      她其实真的应该跟令狐冲他们聚聚,也许这几年都跟他们再见不着面了―――上星期班主任跟她说,学校最后决定,把去西域交换一年的名额,给她。其实她自己也一直跟西域几所大学的教授有所联系,通电子邮件表述自己感兴趣的方向和做过的课题拿过的奖,不止一个教授表示她完全符合被录取的资格。她很有可能,在交换的一年结束后,直接进入西域的大学继续读书。

      自从得知要去西域的消息以后,她对本来并不是很忧心的课堂成绩就更加无所谓,她开始画这幅叫做“午后”的画儿。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这幅画上,所有的情绪,也都沉浸在了这幅画里,她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自己想要从中得到什么东西―――或者就是等完成了之后,跟画里画过的人,再嘻嘻哈哈地吃顿饭,然后自己背上它,在汴梁得最后一个午后,静静地坐在画里画过的地方,等着暮色渐起,算是一个纪念。而今天老师的一番话,突如其来地破坏了她顺理成章的情绪,让她的脑子,开始混乱,乌七八糟。

      郭襄背着画夹和书包,双手插在兜里,慢慢地在街上晃着。她在一个车站边糖葫芦的摊儿上买了山楂海棠和山药糖葫芦各一串,坐在车站后面花坛的水泥台上。令狐冲又呼了她三次,最后留下了小浙江的地址,让她直接过去。她把呼机揣在兜里,仰脸看着面前不算宽敞的街道。自行车杂乱无章的穿行,时而能听到汽车司机伸着脑袋骂出来的一句粗话,和骑自行车者梗着脖子的回嘴;公车笨重地,哼哼嗤嗤地走不起来,远远地透过车窗,都能够感觉到车里乘客的烦躁;两个小学生趴在车站的长条椅上赶作业,互相比赛着进度,好像是最终慢的那个,要请吃烤白薯。那些出租车不断地滴,自行车铃声稀里哗啦地响,跟烤白薯的香味儿纠缠在一起,跟糖葫芦的叫卖声纠缠在一起,跟没有挤上公共汽车的人发泄的骂街声纠缠在一起,跟不知道为什么吵起来,最终引致了互骂对方十八代祖宗的两个女人尖利的高音纠缠在一起。。。。。。这,是否就是,汴梁的味道?她再过不久,就再也嗅不到的说不上喜欢,却会想起的家的味道?

      也许不是,家或者应该算是襄阳,她生下来的地方,也或者是姑苏,她呆了十年的如画的小城。。。。。它们各自地不同,然后她离开的时候,就在脑子里,留了一点它们的印迹,不久之后,汴梁,也将逐渐地淡化成一个印迹。

      但是她觉得她的心的某个地方,想要留下的,不止这些印迹,而是。。。。。。一个,午后吧?

      郭襄把画夹抱在身前,下巴卡在上面,四根手指,搭在边缘,整个身子,缩在军绿色的大画夹后面,看着眼前实实在在的汴梁喧闹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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