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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二十章 到爱的距离 2 ...

  •   三

      在汴梁火车站涌动的人群中,杨不悔抓着风衣的领子,一脸痴呆的表情。这种表情跟郭襄所设想的,“火车站上的杨不悔”的激动万分的或者热情洋溢的或者失落惆怅的样子,都相差甚远。

      事实上,一个小时前当她从地铁站钻出来,远远看见火车站那标志性的大时钟指到了12点35分的时候,心跳开始加快,甚至有点想掉眼泪的冲动,似乎下一分钟,她就立刻可以站在这些天来,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的人面前了。于是,她大步地往火车站跑去,衣襟飘飞,奔跑的姿势也相当潇洒。在这短短的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里,是一个很文学很浪漫的画面,一个面孔秀丽身材高挑的少女,向着她的爱情狂奔。。。。。。。

      然而之后,当她踏进举目望去全是人头的火车站大厅,澎湃的激情立刻遭受到了迎头痛击。----她想象的是她站在站台的某处,看着他从火车上走下来,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的眉宇间有多少烦恼;然后她可以决定,是豁出来地走到他跟前,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我这些天都很挂念你,你还好么?还是躲在人群中,偷偷地跟着他。前者是她崇尚却未见得做得到的大胆爽气的风格,后者是她略为鄙夷也偶然有之的小资情调。可是到了现在,她突然醒悟过来,无论做农民还是小资之前,都还有一些技术性的问题需要解决。

      她只知道他坐的火车是从山西大同来,汴梁时间一点到。可是如何在一点钟的时候等在他乘坐的火车即将驶进的站台,她完全没有概念。

      家在汴梁,又在汴梁上的大学,也没有什么亲戚朋友需要接来送去的,她没有机会跟火车站飞机场打什么交道。进进出出火车站,从来没有过一个人的时候,她又很少主动地去动脑子想,都是跟着别人跑来跑去,这简单的进到站台的过程,她竟然一无所知。

      她跟他之间隔着人山人海,很多条甬道,她不知道从那条甬道进去,而他不知道她在这里。

      除非等着奇迹,让她四顾茫然的时候,偶一转身,正好看见他向着她走出来。

      可是,她的理智,让她实在不能相信“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可行性,她现在想,那多半是风花雪月的诗人在做梦,即使是真的,那个“众”字也很有水分,至少“众”不到汴梁火车站的人数那个份上。

      诗人,不是精神病,就是骗子。杨不悔愤恨地想。

      她只有努力地回忆,曾经跟着她爹去接人的过程。

      站台票。

      似乎是要去买一张站台票才能进去。

      车次。

      似乎是要知道车次才能从正确的进站口进去。

      可是怎么知道车次呢?应该是可以查的。怎么查呢?又到哪里查呢?问询处。问询处在哪里?!那么,站台票又是在哪个窗口买?依稀记得,买站台票是要排老长的队的。十二点五十五?!居然已经十二点五十五分了。。。。。。。。

      杨不悔颓然地看着墙上的挂钟,走到了一点的位置,走过了一点的位置,滴滴答答有节奏地继续往下走着,而自己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先的地方,她觉得浑身充溢的热情,被时钟的标针,一点点地带走,而自己,便如同那片儿泡在浓缩溶液里的油菜叶子,迅速的失了水分,皱巴了下去。

      她不知道呆站了多久,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时钟已经指到了一点四十。

      她皱了皱眉头,忽然想,有面镜子就好了,看看自己,现在是一幅什么鬼样子!想到这里,她居然忍不住笑了,再把现在的衰样儿放进曾经设想过的画面,就更加不可抑制地大笑了起来,虽然笑到后来,心里面的委屈挫败,让她的笑容有点悲愤。她掠了掠头发,那股天生的蛮劲儿逐渐从胸腔里升腾了起来。今天我怎么也得看看那个站台,那班火车。她有点发狠地想;说不准,火车就晚点了呢?即使太晚,跟他已经错过了,她也要进到里面去转一转。

      两个多个小时的时间里,杨不悔双手插着风衣的口袋,在汴梁火车站无穷无尽的人群中游荡,她的脑袋里很乱,一会儿是她为了一碗打翻的面哭鼻子,抬起头,他站在门边;一会儿是她撞坏了小孩子模型船,被揪着衣襟,手足无措,他娴熟地复原了模型,却没看她一眼地走开;一会儿,又是他对她说,我要看看手术后的病人,你,跟我去吗?那种似乎期待的眼神。。。。。。她微笑了一下,心里有一丝暖和,他总是在她最烦恼的时候,在她的身边。。。。。。可是,她呢?突然间,韦一笑说的话,---“他已经够烦恼的了,你就别给他添乱了”---钻进了她的脑子。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很不忿,非常大义凛然地反驳了他;可是如今,方才自己茫然四顾,不知所措的傻瓜样子就晃在眼前。她如同一个傻孩子,坐在茫茫人海中哭着喊着“我喜欢你,我就要跟你在一起”,却不知道怎么走到他的身边去,需要他来先想办法把她找出来,再带到自己身边照顾,那么她的“喜欢”,不是“添乱”,又是什么?

      她茫然地走着,机械地去问询处打听信息,机械地买票,机械地找路。。。。。。穿行在人群中,甬道间。五点半,她终于看到了那趟停在站台,只剩列车员在打扫卫生的,经过大同到达汴梁终点的火车。她站在那里,看着那趟空车,突然之间,他临走之前的那个晚上,对她的抗拒和回避的眼神脸色,在她的脑子里放大缩小,缩小放大,最终,定格在他扭开头,把手从她的手中抽出来的那一幅画面上。她蓦然间明白,在难过的时候,焦躁的时候,她对他是如此的渴望,而他对她,却是那样的回避。

      杨不悔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她从来觉得,喜欢就是喜欢,没有必要用“矜持”去遮遮掩掩。即使是他临走之前的冷淡的回避,也不过是让她伤心难过,却从来没有淡化过,她对他满心的惦念。然而这一个下午的游荡,一点点地消磨掉了那种不管不顾的冲动,不想后果的热情,代之而来的,是一种越来越浓重的,对自己的质疑。

      她慢慢地坐下来,就坐在那趟火车对面,抱着膝盖,一动不动;不知道坐了多久,一个慈眉善眼的穿制服的阿姨冲她走过来,问道,“姑娘,等人?还是错过了接人?不会是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吧?”

      杨不悔抬起头,鼻子一酸,眼泪几乎流了下来;她站起身,抹了一把眼睛,飞快地说,“没事,我什么事也没有,谢谢你。”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站台。

      四

      九点半。汴大女生楼的水房里,杨不悔奋力地搓洗窗帘上的每一点油污。背后洗衣服的温青青疑惑地打量着她好像在做课题一样专著的神色,不大明白为什么平时连自己的牛仔裤洒上了咖啡也懒得手搓,一股脑儿扔进洗衣机,洗不掉就凑合着穿,并且号称“现代抽象艺术”的杨不悔,今天犯了什么毛病。她并不知道,杨不悔发现,专注在怎么弄掉那一点讨厌的污秽上,是搓,抠,还是磨;是用洗衣粉,肥皂,还是洗衣粉之后,再用肥皂。。。。。。让她的心思完全在此,每弄掉一点污浊心里就有一种简单的欢喜,暂时就抛却了那些缠绕不去的惆怅和失落。

      许久没有如此干净的窗帘终于被晾上了铁丝,杨不悔站在宿舍当中,满头满脸的尘土,而身周的宿舍,任何一个角落也再找不出半点污浊。她提了提暖壶,满的―――仪琳留了个条子,说教会晚上有活动,太晚的话,她会住在一个姐妹家里。杨不悔知道,她晚上不回宿舍的话,一向会习惯性地把所有空了的暖壶打满。在这个宿舍里,杨不悔大大咧咧什么都能忘记,沐剑屏糊里糊涂经常不知道该做什么,朱九儿从小家里有两个保姆一个司机照顾,实在不懂得“劳动”也是自己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而她们几个,经常会在晚上想要睡觉前打开一包“好劲道”方便面,接下来便是一声惨呼“又忘记了打水”---然后开始躺在床上喊,谁给我送点吃的来,我就嫁给他。

      不知道从哪天起,201宿舍的女孩们就有了这句大言不惭的口头禅。一个人摸着肚皮说出来,余下的人就嘻嘻哈哈地威胁,说,我要赶快把这个情报卖给某某班的某某某,告诉他,到挚爱的距离,就是从男生楼到川味阁,然后再冲到女生楼的短暂路程啊!然后几个女孩子,扭打在了一起,一个喊着,“我就要去说我就要去说”,另一个笑得倒在床上,“你赶快去,卖的价钱高点,至少请咱们全屋吃一个月西域食府的大盘鸡”,而被威胁的那个,举着叉子作势欲砍,“敢告诉某某某,我从第五肋间刺入你的心房,要说,也得告诉某某吧,他还比较帅。。。。。。”

      起先,这句话隔三差五地被她们三个在宿舍里说一次,但是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的狂热追求者幸运地在话音刚落时捧着饭盒出现。后来,沐剑屏和大宋联合大学的著名无赖韦小宝在餐馆里为了抢唯一的一份“茯苓猪”而相识,由气急败坏的怒目相向变成了眉梢眼角的浅嗔低笑,她心甘情愿地成了韦小宝“红颜知己”中的一个,他不找她,她安静地织着给他的围巾,他来找她,她逃实习旷课地跟他在汴梁城里漫步,晚上,她不会再想起酸辣粉麻辣烫,而是带着一个微笑,细细地打着五彩的丝节,编着晶莹的星星,她不会在开玩笑地胡乱许下自己已经有了归属的心;而朱九儿在一年前的暑假,再也不能忍受金丝笼里乖鸟儿的沉闷生活,给父母留下一封信,自己背着行李坐上了去福州府的火车,下了车拿着地图头痛欲裂眼泪夺眶而出的一瞬,一个浓眉虎目的男生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在泪雾中看到的是坦荡的关怀的眼光―――汴大法学院回福建老家探亲的学生,已经是隔壁宿舍温青青男朋友的袁承志,在那一个假期里,如同大哥哥似的照看着什么都不懂的九儿,带着她,把笑声都落在了武夷山顺山而下的竹排上,福州府卖燕皮馄饨的小店里,鼓浪屿古色古香的民房间。。。。。。开学之后,九儿回到了汴梁,本来的美丽更加了一分楚楚动人的妩媚,却从此少了那份无忧无虑的笑靥;而杨不悔,依旧大大咧咧地吵吵嚷嚷着,直到半年前的那天夜里,饿得发了疯的在外科急诊如同抛绣球似的扔出了这个愿望,话音才落,殷梨亭就走进了她的视线。。。。。。她竟然是宿舍里唯一一个,许诺被拾起来的人。

      杨不悔啃着手指,往周围看看,如此地干净,又如此地冷清;那些嘻嘻哈哈的笑闹的画面,不知道被时间,带到了哪个角落。

      杨不悔抱着双臂站起来,实在不能一个人再在屋子里呆下去,于是去水房洗了脸梳了头,换了件干净的衣服,走出门去。她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走着,走了很多很多圈,她本来很有可能,就这么没完没了地走下去,直到精疲力尽,能够回到宿舍倒头就睡的一刻的----假如,不是那个瘦高个子的男人,阴魂不散地缠上了她的话。

      那个礼貌地扶了一下眼镜问时间的男人,在得到了回答之后,接着问学生食堂“驰骋厅”怎么走,她比划了半天,他依旧满脸茫然,身为路痴的杨不悔一向同情一切其他的路痴,于是领着他走到了门口,而这时候,他抱歉地一拍脑袋,说我其实是想去校商店。。。。。。

      终于明白他是要借故搭腔,心里开始冒火的杨不悔才要让他自己去找下一个地方然后回到宿舍,他关心地说,“其实,同学,我是觉得你一个女孩子,一个人大黑天的乱逛太不安全。你回宿舍吧?正好,我想到那边走走,送你回去。我也算是你的师兄,也是汴大医学院毕业,留学英格兰,被母校请回来。。。。。。”

      杨不悔皱着眉头看着他,“谢谢您关心,不过我不回宿舍,我要回医院值班。”

      眼看着他又张开了嘴,杨不悔微笑道,“我在产科值班,您该不会正好又想起来,您太太现在正在产科待产吧?”说罢,不再理会他,径自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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