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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十八章 路向何方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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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扬康抓起生物统计概论,托福真题和随身听丢进书包里。他本来并不想去上自习,可是令狐冲要抓着他继续讨论那个什么大宋医疗制度啊药商啊穷困病人啊的稿子。这家伙本来已经被浇熄的热情却又再次重燃,虽然嘴里还叹息着没劲,虚伪,这个世界真是虚伪,朝廷真是虚伪,大法分明存在着,问题分明存在着,为什么就讳莫如深地不许说?
杨康如果能够想到那一天,自己一番信口的议论能在他心里激起这么多汹涛骇浪的话,一定会在嘴上贴最强力的封条。可惜,聪明如他,也不能预知未来。
扬康把书包甩在背上,溜溜达达地晃出宿舍,往自习室走之前先在小卖店买了杯可乐靠着树慢慢地喝,喝完了,又折回去买了把口香糖,抽出一块在嘴里嚼着。他抬头看了看天空------是做出了一个抬头仰望星空的姿势狠狠地伸了伸懒腰。
他实在是不想去自习室坐那个硬板凳去。躺在床上一边看着电视一边温书的效率比端正地坐在自习室里的效率高-----这话也不能完全说是他拿出来跟他爹搬杠的胡搅蛮缠。----当然当时他说这话的时候,穆念慈说,那可能因为你在自习室里并没有“坐端正”,你趴着睡觉的时间多半会占掉自习时间的一多半;扬康认为那是穆念慈说的少有的略带幽默气息并且有一定准确性的话,然后他说所以我看着电视温书还好点,至少不会完全睡着,即使是百分之五也比零强,对罢?
不过他最近不能回家躺在床上做托福真题。
最近又到了生物学院换届选举的时候。完颜鸿烈从俩月前已经开始筹划奔走,进入了战备状态。扬康知道他老爹如果此次连任成功,就一直到了退休,到时候顺理成章地当个名誉顾问,元老级的人物,也算是这辈子功德圆满。可是完颜鸿烈本来是临床出身,生物理论研究一向就并不过硬,这些年来挂着汴总副书记的名儿可是早就没了当年做临床的硬工夫,也放下了原本稀松的基础研究,虽然生物学院发的paper还是要挂着他的名字,但是在各个研讨会上,已经失却了一针见血地切中论文要害的能力,顶多在大纲,研究方向上打几句漂亮的官腔;那些生猛的后辈们脸上极尽恭谨,心里面到底对这个脑子已经半空,一贯也并不宽带下属的完颜院长,到底有多少尊重,可是不得而知。扬康就曾经在学院的卫生间听见两个研究生在比较他爹跟化学学院的院长,说洪老头子一把年纪也没把学问搁下,几乎年年有个新突破,届届出个特有出息的研究生,那位子做得才真正地堂堂正正。
不过paper并不决定一切。这几年来完颜鸿烈给生物学院谈成了不少跟外面公司,甚至西域研究机构的合作项目,拉来了大批研究资金,连院里的老式PCR一水儿地换了BECKMAN的新款。研究生津贴更是长了不少。今年和百驼山药业集团的合作,不但给院里带来了新项目新的研究资金,更是让广大本研应届毕业生满怀希望----学生时期的研究项目要是能和这个大宋第一制药公司扯上关系,简历上可是多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生物学院并没出什么特别出色的人物,所以说,如果不是黄药师一门心思地就是想跟完颜鸿烈过不去的话,本来他的最后一届连任也并不成问题;只是黄药师根本已经把跟他作对当成了后半生的事业也是后半生的娱乐,以自己所有的生猛的干劲,牟足了力量跟他过不去----虽说现在完颜鸿烈是上是下于他没有任何的利益牵扯,他也几乎忘记了恨他的原因,不遗余力地对完颜鸿烈进行打击只是他的一种习惯。于是乎那些被完颜鸿烈打压过的人蠢蠢欲动,四处奔走,比如王处一谭处瑞,比如全金发南希仁,一致地推举近两年颇做出了点东西的郝大通上来。
完颜鸿烈有自己的班底,本来并不把那帮人放在眼里;可惜最铁的哥们逍遥子恰好在这节骨眼上去西域交流8个月,于是他的故旧学生,完颜鸿烈便没有了把握,实在有点头痛,少不了在家长吁短叹一番。
完颜鸿烈的长吁短叹并不一定会影响到扬康----他完全可以躲在自己的屋子里,一边吃点心一边看球一边做几道语法题。可是这次他老爹似乎特别忧心仲仲,一个星期三次在饭桌上突然停住筷子,盯着他问:“康儿,你这次考托福,考到630以上,没什么问题吧?”
杨康每次都含着食物点头,“差不多,差不多。”
“还有不到俩星期,你给我好好地冲冲刺,有把握点。”完颜鸿烈重复着同样的敦促,然后倒转筷子用筷子头儿轻轻敲打着自己的左手手背,“我跟欧阳峰催了,他正在准备以公司名义派你去西域进修的材料。”
杨康继续地狼吞虎咽,有点奇怪老爹的记忆是不是出了问题,怎么同样的话,每天要说一遍。
“让你跟公司学的那几个软件,你好好用了没有?得有几个写着你名字的程序,到时候申请也好看。”完颜鸿烈会接着追问。
“用了,用了,也不太难。”杨康重复地唯唯地应承,说到这里的时候他一定已经基本吃完了晚饭,准备逃回自己的卧室。
前天,完颜鸿烈在他已经擦了嘴站起身来的时候,慨然长叹,说道“推荐材料送出去应该在换届选举结果出来之前,万一下来了,倒是不能影响你的事儿,我就也放心了。”说这话的时候,完颜鸿烈疲惫的眼神之中,有一丝欣慰。
如果仅仅是吃饭时候听老爹的几句唠叨,扬康倒是也习惯了,不过前天晚上,他娘狠狠地大发了一场脾气。他娘对他爹嗤之以鼻是一贯的,不过一般不会放下知识妇女的身段吵架;从前看不惯他爹也就是挂个冷脸,表情冷傲地走进卧室甩上房门,像这样猛烈的爆发,扬康已经记不清上一次是在什么时候了。
追根溯源还是因为完颜鸿烈为连任的奋斗。
对完颜鸿烈的上窜下跳左拉又拽不满接近了域值的包惜弱,已经懒得跟他多说话了,只是尽量地减少在家里的时间以便不碰上来访的亲信,以及缩短吃饭的时间,延后睡觉的钟点以避免跟他交流;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也被当作了一枚重要的筹码。
最近包惜弱新的随感集出版,写了很多伤感的散文诗句,吸引了不少恋爱过,失恋过,恋爱着,失恋着,渴望爱情的老中青女人们;其中居然包括了被称为铁血杀手的汴大国政系副主任孙不二。前天中午,扬康被他爹叫到办公室去拿一些要给欧阳峰送过去的材料,正好赶上孙不二敲门进来。扯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关于工作的话题之后,她一向如同板得如同兵马俑的脸上,居然挂上了一个近乎于“腼腆”的表情,铁树开花地还笑了笑,不好意思地对完颜鸿烈说,你夫人的文章写得真好,那些个心理描写啊,简直就跟写得我当时的心事似的。。。。。。。你看,我请你夫人吃个饭,聊聊天,唐突不唐突啊?
扬康当时看着孙不二的表情听着她说“心事”什么的,忍笑忍得差点胃痉挛,不过还是可以理解他爹脸上带着受宠若惊笑容,诚恳地连连说,“唐突什么唐突什么,人能有个知音,那是多好的事儿?何况对孙教授你,惜弱也一向是钦佩的。。。。。。”。
扬康知道,孙不二也就罢了,可是她老公马钰,是生物学院举足轻重的人物,新进的院士,脾气又一向慈和,为人又从来冲淡,生物学院的各路人马一向是钦服他的,这个时候跟他走得近点,绝对不是件坏事。
当然扬康也完全可以想见他老爹自作主张地替包惜弱表达对孙不二的钦佩的同时,心里会是忐忑的。包惜弱的清高,他不会不明白;可是在这个当口,为了连任这件大事,想来完颜鸿烈也不得不委屈她暂且放下飘然的身段,降到尘俗里来。
扬康知道,他娘一定觉得他爹势力而鄙俗。而他倒是没有想到----估计他爹也没有想到,要不然也许不会提出这个无理要求-----一贯温文尔雅的女作家,这次发了如此大的脾气;他才没说了几句,正试图解释目前形势的紧迫,这件事情的关键,她啪地一拍桌子,眼眶充泪,嘴唇颤抖地站起来,“我居然落到了这样的境地,我本来以为可以闭目不视,以欺骗自己,蒙蔽自己,去忽视周遭世界的龌龊腌臜。。。。。。可是你现在却逼我睁眼,甚至逼我以双手来堆砌这龌龊的围墙。。。。。。天哪,我怎么会堕落到了这样的境地呢?”
说罢抓起自己的手包,冲出了家门。
当时扬康听见他娘那一段如同话剧台词的指责的时候哭笑不得,第一反应是他娘是不是尝试了新的创作,正处于写剧本的情绪当中,而他爹的话正巧激发了她的灵感。而一声门响之后,他眼睛的余光扫见他爹怔怔地望着关上的门发呆,缓缓地跌坐在沙发上;他不想去看他爹的表情,低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低低地靠了一声,都瞎较什么劲呢?
都瞎较什么劲?
不能连任并不会影响安度晚年,养花钓鱼虽然并不大有趣,但总比成天皮笑肉不笑地对着一帮面和心不和的同事,满嘴抹蜜心里咒骂的下属强。不必殚精竭智地非得圆满了吧?
跟孙不二吃顿饭也不至于就得了胃溃疡----包惜弱签名售书的时候扬康也见着过,多神经兮兮的读者热泪盈眶地握着她的手说着跟她文章八竿子打不着的话她都感同身受地聆听。孙不二并不比其他无聊的读者更加无聊。
杨康仰面躺在自己的床上,可是总是觉得很别扭,忍不住地想,他爹在外面做什么?整间屋子的空气,都让人不痛快。电脑前放着他申请西域学校的材料,在他爹不间断的催促下,也作得差不多了。他爹设想过他的未来,靠白驼山资助,在本科毕业前出国,一边拿个药学的学位,一边拿个mba,在西域镀了金,赚几年洋钱,再金光闪闪地回来,顶着专业和管理的双重冠带,在白驼山或者其他西域在汴梁的药业公司,做高级主管,当然,再过两年,没准就升成了CEO。。。。。他爹的设想被他打断,他问,“然后呢?”
他爹说,然后你就买个独立的两层房子,娶个漂亮媳妇回来。
然后呢?
然后,你想干嘛就干嘛。
想干嘛呢?杨康扫了一眼周围零散的影碟游戏盘网球拍滑板。。。。。。书桌上有着18岁的自己18岁的穆念慈的高中好朋友一起在某个公园照的照片。。。。。床头柜上,一页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上面用铅笔勾画了一个穿格子衬衫的短发女孩,拨开挡了脸的柳条,在阳光下走过来。。。。。。书架上很久没有动过的专业书,期刊杂志。。。。。。
完颜鸿烈一动不动地坐在客厅里,朝着老婆摔门而去的方向发呆的那个晚上,杨康一动不动地躺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身周的一切,发呆。最终他跳下床,把那页画了画的纸,胡乱地压在一本书的下面,把放歪了的像架摆正,把申请材料装进了书包里,同时还有一些书籍---从白驼山药物公司拿回来的,如今药物临床试验统计最常用的软件讲座。然后把书包甩在背上,推门出去,冲他爹说,“我回学校了。”
那个晚上,扬康从家里骑车绕着汴大转了好几个圈,然后,给穆念慈打了个电话,拉她出来吃羊肉串。十串下肚之后,他看见穆念慈有点担心地看着他欲言又止,直到她很想劝说他不要暴饮暴食,伤胃。他龇牙冲她一笑,说道,我下下周五之前,要尽量少回家,跟你一起上自习吧。
小卖部的钟指到八点半,杨康把滑落下来了的书包往肩膀上拉了一下,往自习室晃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