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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十六章 幸福的权力 1 ...

  •   一

      从第一分区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殷梨亭把各种各样要交给不同的人的材料,分门别类地放在一个个夹子里,贴上了标签,写上了备注,一一地平放在办公桌上。然后,他坐下来,把头靠在了椅背上。手头没有了迫在眉睫要做的事情,心中突然空落了起来,是一种没着没落的感觉,隐隐地透着莫名的惶恐。

      他随手拉开抽屉,灰馐兜匕岩恍┬∥锛闷鹄从址呕厝?---订书机,便条本,装曲别针的盒子。。。。。在拿起一个白色的信封的时候,他没有立刻放回去,犹豫了一下,慢慢地从中抽出一张字条。

      统统斜向右上方的字迹,没有留名字,右下角是一个铅笔勾画的卡通的笑脸,寥寥几笔,却很生动,生动得如同要从字条上跳出来,走到他面前。

      他专注地看着那张笑脸,心里涌上一种抑制不住的冲动。他打开最大的一个抽屉,拿出一个纸盒子。里面是一排已经有了斑斑锈迹的刻刀,一些小的木雕物件,一些尚未动过的材料。这些东西他一直带着,从大同到汴梁,从学校到医院,从实习医生做到病区主管,不断地搬宿舍,搬办公室,这个盒子一直跟着他。这里面藏了很多他心里,不为人知的东西,比如中断了的小时候的梦想,比如怎么也不能留住的初恋,比如。。。。。。他隐藏着的,自己从来不敢去认真挖掘的渴望,那种与他习惯了的生活迥然不同的,充满了透明的,活泼的,亮丽的色彩的渴望。

      这种渴望很奇怪地,在这个时候,突然间变得异常鲜明而强烈。他抽出一把刻刀,拿起一块根材,一刀一刀削下去,木屑纷纷地落下来,仿佛带走了他一些纷乱的情绪;他的手有点抖,久远之前熟稔的技艺,已经生疏;他握着手术刀的手由颤抖到稳定,由稳定而灵巧,而再握雕刀,却已经笨拙。他一刀一刀地削下去,一个有着马尾辫子的女孩子头像渐出轮廓;然而,他越刻越缓慢,注视着这个轮廓,鲜明的渴望渐渐地变淡,而那些陈年的往事,却在此时,不能控制地,浮上了心头。

      二十年前,他得到了这一套在当时最好的雕刀----木雕艺术大奖赛山西府少年组特等奖的奖品的时候,心中那个做雕塑家的愿望,异常地膨胀。然而这套雕刀却几乎没有用上。大奖赛评奖揭晓三个月后,他父亲因为阑尾手术的失误----现在已经不能说清是医生的疏忽在手术中碰了神经,抑或他父亲本身脏器走形或者神经走形异位,还是麻醉过程失当-----而永远地瘫在了床上;他从此不再有时间和心情拿起这套雕刀,他们安静地躺在家里的一个角落;十年前,父亲已经去世,破碎了他长久的一个渴望,他在一段时间里,质疑了自己放弃最初的理想做了医生的选择,甚至,一度失去了生活的重心。但是一次公车对撞的急救,分分秒秒之间不容喘息的与死和伤的拼搏,争分夺秒中的那种紧张的充实,手术室外面那些得知亲人脱离险境之后,一家人的相拥而泣,带着泪水的发自内心的笑容;他的被握住的手,从手上感受到的温暖。。。。。。。那是他头一次尝试到自己的努力,可以改变一些事,可以扭转一些无奈的悲剧。那是一种从所谓有的充实,让他重新找到了生活的重心。

      在那一场急救之后,他长舒了一口气,摘下口罩帽子偶一转身之间,恰好她也正在把帽子摘下来,如瀑布的长发倏然间披泻,她一抬眼,冲他微微一笑,那是一种动人心魄的美丽。

      她再次把梦想带进了他的生活,而他,觉得这是上天给他的最珍贵的恩赐,格外的呵护,与珍惜,也从那开始,又再拿起了雕刀,把他的最诚挚的感情,刻下去,刻进她的一颦一笑里;然而六年前,她带着一身的伤痛地跟他说,“你帮不了我,就让我走吧。”他只能选择放手,看着她离开,看着自己生活中最美最珍爱的东西,离开。他没有能力照顾她,又怎么能留住她?这套雕刀随着她的离开,再次被他收进了工具箱里。

      四年前,他通过了主治医的考试,拿了年假回家,却发现,无论他能够用他的双手,让多少被轮床推进来,痛苦呻吟着的病人轻松地笑着走出去,却怎么也无法唤回母亲的安宁,平静,正常的生活。他无力改变,于是用许许多多的理由安慰自己,找到不去面对的借口。从那时起,除了在讲台上,诊室里,和手术台上的时候,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做些什么。

      这辫子飞扬的女孩子,让他不经意地又有了某种渴望,然而。。。。。

      如同以前每一次那样,他几乎以为就要触及那个叫做“幸福”的东西了,在最关键的时候,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那一通家里的电话,就在他已经习惯了冷清的心开始渴望亮丽的色彩和活泼的笑脸的时候,再次不容分说地,把他拽回了无可奈何的圈子里来。

      他的眉头跳动一下,手一抖,刻刀冲着女孩头像飞扬的马尾辫削了下去,他慌忙地一避,刀从木材上滑开,戳到了自己的手掌上,划了一个很深的口子。鲜血涌出来,弥漫了手掌。他把雕刀头像都放下,看了一眼不断流血的伤口,太深太长,常备的创可贴遮蔽不住,况且又是铁锈又是木屑,需要消消毒,其实按创伤处理的原则还需要缝两三针;他叹了口气,先找到一块纱布盖上伤口,往病区的治疗室走了出去。

      二

      杨不悔坐在范遥面前乖乖地喝了他爹送来的鲢鱼汤,听范遥说了几遍类似“你爹跟别处就没低过头,今儿我算看见他为了你威风尽失”等等的话,唯唯地应承着,心里也有一番感动,一边喝汤一边琢磨着这件事过去之后好好哄哄老爹,干脆找个时间陪他打球爬山或者豁出来陪他去去金国滑雪。

      从范遥办公室出来,她一边走一边看呼机留言,居然有好几十条,先头都是杨先生,后面又全是郭小姐;间差着几条令狐先生。她琢磨着他们找她不是打球就是吃饭,如今她哪里有这个闲情逸致?把呼机揣在兜里,她忽然停住了脚步。

      刚才,在产科的时候,她打听清楚了,阌柔是昨天做的手术,剖腹产取出了一对男婴,之后外科接台,做了直肠下段全切造漏的手术。她现在住在外科第三分区的病房。

      杨不悔转回身,往第三分区快步走过去,经过中厅,才要拐进三分区,她下意识地抬头往对面的二分区看过去,却正正见到殷梨亭往治疗室走。

      她蓦然想起昨天被父亲抱走的时候,与他擦肩而过,他,是去治疗室看望自己的吧?她的心里,偷偷地甜了一下,一时间忘记了要去探望阌柔和她的孩子,远远地扬起手喊了声“殷老师”,大步冲着他跑了过去。及到跑到他跟前,才见他平托着自己的左手----上面盖着一层纱布,却已经被血浸透了。

      杨不悔啊了一声,抓住他的手掌,“这是怎么了?”

      殷梨亭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手却给她抓住了,没有抽出来;他避开她的眼光,淡淡地说,“不小心划破了,不碍事。我去治疗室清洗一下。”

      “我帮你清吧。”她低头看着透过纱布的鲜红的血迹,“挺深的口子吧?这么多血,啊,要缝么?”又想了想道,“治疗室没有缝合包吧?我帮你到急诊要一个去?”

      她的注意力完全地放在他流血的手掌上,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躲避,自顾自地接着说道,“不知道急诊人是不是还那么多。”她小心地揭开纱布一角看过去,随即皱着眉头说,“挺深啊,真的要缝两针吧,在手上,老活动,不缝不容易愈合。。。。。。”猛然意识到这些基本常识正是他给他们讲的,心里有几分尴尬,更是觉得好笑,于是抬头笑着说,“是不是啊,殷老师?”

      面对着他的一瞬间,她猛然发现,他的脸上并没有从前面对着她的时候那种温和的,纵容的微笑,而是皱眉盯着远处;而他的手虽然被她拉着,身子却离了老远,胳膊便伸得笔直。她愕然地瞪着他,手不由自主地松开。

      他又往回退了两步,勉强笑了一下,“是啊,说得不错,当年在外科急诊看来干得不错。”

      杨不悔呆了一呆,说道,“我去拿个缝合包,帮你清创缝合吧?”

      他立刻摇头,“不用,不用,我自己就好了。”

      杨不悔呆愣地瞪着他,半晌,才讷讷地问,“可是,你就是功夫再过硬,一只手怎么缝呢?”

      殷梨亭的眉毛皱得更紧,说道,“我自己清清伤口就好了。”他看看她,停了停,平淡地说,“你现在不是在妇产科专科实习么?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实习生没事儿的话还是不要串科找人,让病人看着也不好。”

      杨不悔惊怔地望着他,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她狠狠地咬着嘴唇,眼泪几欲夺眶而出的一瞬,她背转身去,跑了几步,又停下来,背对着他说,“我帮你找你们科的人帮你。”说罢,不停步地跑了出去。

      他呆望着她越跑越远的背影,几次冲到了口边的“不悔回来”都硬生生地压了下去;她方才的受伤的目光让他心里如同被针刺似的,真想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地安慰;他甚至不由得对自己说,也许他在她的心中,有着了比想象的要重的分量,或者,已经是是不可舍弃的部分。。。。。。。然而他还是在冲口而出的瞬时间说服了自己。她还是个小姑娘,而且,比其它的小姑娘还更加没受过挫折。

      她跟自己,完全不属于同一个世界,所以,带着那种他所渴望的,纯净的明亮的活泼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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