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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十三章 往事不堪回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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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灭绝浑身颤抖起来,哆嗦着指着杨逍,眯着双眼,视线中全是他可恶之极的,讽刺的笑容
。眼前的杨逍头发已经花白,右侧嘴角下面,也有了一道深深的皱纹,脸颊益发地消瘦,
线条如同刀刻的一般,比二十年前,脸上多了一份阴骘,少了一点散漫。但是那种让她深
恶痛绝的玩世不恭的眼光,倨傲得不可一世的神色,一如从前,让那些往事,一幕一幕地
从眼前掠过。
汴梁大学总医院,那时候她和杨逍都还在汴总,她是严谨严厉得出名的妇产科专家,杨逍
是崭露头角的外科副主任医师。那时候的汴总,还没有把妇产科和儿科分出去,而是像现
在的北城医院一样,外科和妇产科的手术室,从同一个大门进去,做完手术,两科的大夫
,经常擦肩而过。杨逍是外科无数自命风流的无赖中的一个,不一样的是比其他的人,有
更俊朗的外表,他身边经常跟着不同的年轻大夫护士,仰视着他;他经常漫不经心地逗得
一群疯疯癫癫的小姑娘叽叽咯咯地笑;然而他的目光,却总是有意无意地盯着纪晓芙,她
手下最得意的博士生,端庄秀丽,沉稳干练,刀子利落,文章锦绣,最得她的喜欢。她相
信自己的得意弟子不会跟其他浅薄的女人一样,看上浮躁的目空一切的杨逍,而事实上,
她也从来不是围着他的狂蜂浪蝶中的一个。况且,那时候,她已经是灭绝最钟爱的侄儿的
女朋友了,灭绝和哥哥,乐等着那个早就对她着了迷的侄子,把她迎娶进方家的门的。
那天晚上,两辆轿车在府东街对撞,9名重伤者,有5个送到了汴总;外科所有值班的大夫
几乎都进了手术室,他们打电话过来,说,人手不够,临时叫人赶不过来,妇产科有没有
人可以支援一下。她哼了一声,还没说话,本来应该已经下班才跟她打了招呼准备回家的
纪晓芙,在门口停了下来,说,方老师,我去吧。
那天他的侄子才在宋朝大学以优异的表现通过了博士答辩,他买了一束鲜花,犹犹豫豫了
好久,终于是下定决心走进了妇产科大门,准备向纪晓芙求婚;然而他进来的之前三分钟
,她走进了漆着闲人免进的红字的手术室,给杨逍做助手。他当时有点失望地坐在姑姑面
前拨弄着玫瑰的花瓣,灭绝一边改一篇马上要发表的论文一边皱眉说,“看不惯你这么软
绵绵的样子,别在这儿坐着了,手术不定做到什么时候,去去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是
你的,怎么也跑不了。”
他沮丧地走了,灭绝并不知道,那天,他一直提着那束花,站在医院的门口,等着心爱的
姑娘,成为自己的新娘。
而那天,她很晚都没有从手术室出来,灭绝急着赶稿子,也并没有觉得奇怪。直到凌晨,
纪晓芙表情恍惚地推开值班室的门,换衣服,拿东西,居然,灭绝跟她说了几句话,她都
答非所问,完全不是平时的样子。
之后的事情,完全是一场恶梦,这个最温婉端庄的女孩子,默默地收拾东西,放弃了教学
医院的工作,放弃了汴梁,放弃了博士学位,选择了去汉阳一个很小的医院做产科医生。
她拒绝了她侄子指天誓日说要照顾她一辈子,不让她受任何委屈的承诺,她说,我不适合
你。灭绝完全不理解纪晓夫的选择,曾经苦口婆心地劝她,给她讲,在京城,在大医院,
她的事业才有发展,去了那么小的地方,最终,她也就沦为了一个高级接生婆。
她不说话。
灭绝甚至说,是不是因为我侄儿?你不愿意,我帮你拦住了他。留下来,我把一身的本事
都教给你,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我敢说,你前途无量啊。你一辈子不想嫁人,又怎么样
?
她掉了眼泪,说,老师,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请您帮我跟他也说声对不起吧。
她决绝地走了,灭绝终于见识了这个小弟子的执拗脾气。她当时想,也许,晓芙是受了朝
廷的影响,真的想要去支援地方吧?这个孩子,有她固执的甚至有点傻气的善良。那么由
她去,见识见识也好,历练两年,她在想考回来,她还是会把她招回来。
然而,她走了,就再没有了任何的音讯,而自己的侄儿,却自从她走后,便开始一蹶不振
地颓废了下去,无心进取,无心研究,把事业放得一塌糊涂,同年的同学,本没有他天赋
高的,都发表了很多文章,而他,却在浑浑噩噩地混着日子。灭绝跟哥哥,不知道骂了他
劝了他多少次,却都没有任何的作用,他的全部心思,都跟着她,飞走了。
两年多之后,丁敏君跟她提起,说新近来的进修医,说他们那里,有个叫纪晓芙的,据说
是汴医毕业,很能干,可是,有个一岁多的女儿。丁敏君说,拿不成,她当年是做了什么
见不得人的事?灭绝怒喝 ,胡说八道,你学问不好好做,手术不好好做,嚼什么舌头根子
?然而想来想去,却不得不对这个传闻,信了大半。她的心里,惊努,而惋惜。
而这时,她侄儿却也听说了她一个人带着个一岁多的女儿在汉阳的传闻,竟要去汉阳找她
弄个明白,他说,若是真的,她那么好的姑娘,定是被别人欺负了,他要去接她回来,照
顾她一辈子。他跟父亲吵得翻天覆地,让老父心脏病发,住进医院,之后一直缠绵病榻,
大半年后终于含恨而去。亲眼看着从小相依为命的哥哥离开,灭绝的惋惜与惊怒,变成了
刻骨的愤恨,恨这个自己曾经欣赏的弟子,恨这个不知道名字,不知道在何方的男人。
几年之后,那个叫做“不悔”的小女孩,千里迢迢的,从汉阳来到了汴梁,去找她的父亲
,----已经从西域回来,吸取了西域脑外科学术的精华,又做出了创新,拥有了大宋第一
个以自己姓氏命名的新式脑血管瘤切除法的杨逍。在那一年里,这个“至死不悔”的故事
,在汴梁医学界很多人的嘴里传送,为杨逍已经闪闪发光的成就,添上了浪漫的色彩。有
人慨叹,有人惋惜,有人惊佩,有人伤情,而灭绝,却是剐心蚀骨的愤恨与鄙夷,因为着
一对无耻男女,她从小相依为命的哥哥,在50多岁的年龄早逝,她引以为傲的侄儿,从优
秀沦落为平庸,三十几岁了,还在宋朝大学做着一个普通的讲师;而杨逍,居然成为了“
汴梁脑外科第一人”!
灭绝瞪视着杨逍,心中如同翻江倒海。不悔,杨不悔,他们的女儿,在二十几年后走到了
她的面前。她本来根本不想多看她一眼,她的模样,她的表情,她的一言一行,都让她无
比的厌恶。她费力地克制着自己,然而,她却逼着她注意,逼着她去恶心;她丝毫不掩饰
,对外科32岁的副主任殷梨亭的注视,追随;她时常完了妇科产科的手术,却不跟着代教
老师一起出去,几个小时后,跟殷梨亭一起,说说笑笑地,从手术室走出来;她带来一个
不明不白的未婚怀孕的同学,惹出了无尽的麻烦,然后,令人鄙夷地,在手术台上苍白地
颤抖,然后,他就完全不顾影响地站在了她的身后,那种让人恶心的暧昧,一切,一切,
重演着二十几年前的故事。
杨逍,纪晓芙,杨不悔,他们的影子,层叠叠地,冲她压过来,让她翳闷得不能喘息,杨
逍,创造了神经外科手术史上几个“世界第一”和不知道多少个“大宋第一”,被大宋医
学界称为有着“通灵之手”的人,用他的手,拨弄着一切,对着她,肆无忌惮地嘲笑;她
再也不能克制,缓缓地点头,冲着杨逍,慢慢地,一字一字地说,“很好,很好,你尽管
娇纵你的宝贝女儿,让她尽管学着父母的样子。”她抬起眼皮,冷笑着说,“你尽管让她
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说你女儿生病,不关我妇产科的事情,你便等着瞧,看看过多久
,她就关上我专业的事情了。”
她把双臂抱在胸前,轻笑,“你们的女儿还真不愧是你们的女儿,爹娘干过什么,她也要
学着再来一遍。不过,你最好看得紧点,现在的女孩子,怎么样才叫‘至死无悔’,是不
是拿块玻璃片子,割了颈总动脉?倒是比拖着个孽种,苦熬几年轻松!”
她笑了一阵,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门口大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