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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一章 当时已惘然 4 ...

  •   四

      杨康背着书包在校园里转了无数圈子,忽然发现在这个瞬间,自己居然无处可去。家他不想回去,宿舍他回去也没什么意思,他不知道见到他娘他该说什么,实际上他们从来没有把杨铁心这个人真正地拿出来提起过,一直包惜弱就当作杨康不知道,杨康就当作自己不知道,他也不知道他见到完颜鸿烈又该说什么,完颜鸿烈只跟他提过一次杨铁心的名字,在他上大学了的那年,他说,你生父叫杨铁心,就是牛家村的那个,你小时候见过的,你要是想知道什么,你问我,我都告诉你。杨康只是哦了一声。杨康虽然很聪明,但是很懒,尤其对不想知道不想做的事情。

      在转到第两个钟头零一分钟的时候,杨康饿了,决定去喝啤酒吃辣牛肉粉丝。

      于是他又坐到了那家酸辣粉做得特别正宗的小店里。

      他要了一碗牛肉粉两碗酸辣粉一盘拌黄瓜六瓶冰镇啤酒,吩咐老板加足辣椒和醋。

      他本来吃得挺痛快,不过吃到第二碗粉丝喝到第三瓶啤酒的时候,他觉得不太对劲。胃里先是一阵奇痛,痛得好像五脏六腑都翻了个,疼了两次之后,好像麻木了,但是他眼前开始发黑,浑身发软,甚至抬不起手来;他觉得身体似乎飘了起来,酒瓶子和汤碗就绕着他的头转圈子,他想,我是不是喝高了,得走了,于是他招呼服务员付了钱,服务员挺关心地问了一句同学你没事儿吧,他摇摇手,“高了点儿高了点儿。”

      他撑着桌子站起来,才迈出一步,喉头发腥,左腿一软,就往地上栽了下去。脑袋撞到地面之前,他被一张极其有力的大手托住了肩膀,然后他听见一个很友善的声音说,

      “小心,同学。。。。。你怎么啦?杨康?怎么是你?”

      最后这声杨康又加入了惊恐的女声,杨康勉力抬头,彭连虎和穆念慈的脸在他眼中交叠。
      杨康扯动了一下嘴角,笑了一笑,可是心里,着实觉得自己或者应该放声大哭了。

      汴梁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就是大家惯常说的北城医院,由于它很特殊的地理位置,从而成为了一个可以让医生们时常见识到很多旁的人一辈子不见得能见识到几次的事情的地方。

      例如说,这天早上,就有二十几个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簇拥着一个横抱着一个少女的男子呼啸而入,7,8个声音同时在高喊着:

      “医生,医生,救救XXX”
      “XXX,你不要死啊。”
      “XXX,你好傻,XX是爱你的啊。。。。。。”

      楼道里的人立刻议论纷纷,很多人惊诧地,担心地,同情地,好奇地。。。。。。伸长了脖子甚至不自主地跟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但这些惊讶的和担心的人们都不是这里的医生。

      这时实习医生杨不悔和她的带教老师(也就是高几年的师兄)住院医生张无忌正好从急诊科的楼道穿过,两个人连头都没有回一下,杨不悔只是耸了耸肩膀说,“不是说俩星期一个割腕的么,上周已经有人占了名额了。”

      张无忌一边看大病历一边答,“也没那么准,一年平均下来差不多,有小月,大月之差。”
      。。。。。。。

      杨不悔还记得,两年前刚刚进院开始见习的那天,宣誓之后,院长任我行发表欢迎新同学的致辞的时候说,

      “同学们,能够在北城医院实习,你们真是幸运的!

      “不用说,北城医院是全大宋最顶尖的综合性医院之一,最重要的,是,我们是汴梁市最大的区----汴海区---唯一的一家三级甲等综合医院!而且汴海区环境复杂,知识分子集中,但是同样盲流众多,民风彪悍,鱼龙混杂,群殴事件高发。。。。。这意味着什么?”这时候任我行停下来,眼光扫过台下的弟子们。

      新实习生们面面相觑,开始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

      任我行扫视了一周之后,把手有力地一挥,说,“这就意味着大家有足够的机会进行临床实践!同学们你们知不知道,位于市中心的和我们同级汴梁大学总医院和大宋国民医院---他们晚上的急诊求诊率不到我们的5分之一。敲开急诊室门的,也都是一些倒开水烫伤脚的老人和切菜切到手的主妇,都是小伤口。。。。而我们这里,会时常有一群群殴之后来缝合棒伤的民工,农药中毒需要解毒的农民兄弟,割腕的汴梁电影学院的学生,在作试验的时候心脏病突发的大学教授,以及来求诊一些典型但是不常见的妇科疾病的从事不正当的职业---例如□□易工作者的年轻妇女。。。。。。”老任当时说得激昂无比,北城医院简直就是一个见识疑难杂症,练习缝合基本功的天堂。

      老任确实没有说假话。

      杨不悔进外科急诊的第三个月,缝合的技术就已经练得非常熟练了----这是基于曾经在病人的后脑勺伤口哆哆嗦嗦地拉断了三根弯针的血泪经验练出来的。她还很快见全了外科总论上列举的四大急腹症;并且曾经三次推着被一刀扎进胸口产生血气胸的病人进手术室;她可以分辨出哪些女人是□□易工作者,知道哪些女人是真的想死哪些是为了吓唬男朋友轻轻地在手腕上划一道;她更加学会了在忙不过来的时候怎么说服病人先到消化科做一系列检查,通常查了一圈消化科再给退回外科的时候,外面的人也就没那么多了;若是妇女就更好,还可以到妇产科走一圈,反正人的一张肚皮之下有各种脏器,归哪科管也还真的一时也不大拿得准。于是这三个科在工作会议上也从来都是拳打脚踢,纠缠不清。

      来看病的病人最好祷告希望自己命好一点,第一不要赶上三个科生意都太过红火,第二不要赶上第一接诊大夫是才进院不到一个月的实习生,第三不要是年终工作会议刚过,各科之间唇枪舌战余火未熄,互相看着简直如对仇敌,如果你在这个时候躺在某一个科等待下一个科的会诊,可真得有足够的耐性了。

      没来得及祷告的无神论者杨康的命显然不够好。
      他被彭连虎扛在肩上冲进急诊科的那一分钟,每个科都是门庭若市,焦急的病人及其家属们恨不能大夫多长出几只手来。大门口的分诊台前都排了5,6个人。

      护士台的分诊护士问杨康,“怎么不好?”
      杨康有气无力的说,“胃疼。”
      护士又问,“几天了?”

      杨康眼前又开始发黑了,昏昏沉沉地说,“一个星期吧。”

      于是护士刷地扯下一张单子,砰地盖了个章,龙飞凤舞地写下“消化科”三个字。头也不抬地说,“一直走,第二个口往左拐,第三个门。下一个下一个!”

      彭连虎和穆念慈对望一眼,穆念慈回过头小心地对分诊护士说,“麻烦您,能不能再看一下。。。。。他是不是不是普通的肠胃炎,他刚才休克过。。。。。。”

      分诊护士刷地抬头,目光如电,让穆念慈打了个哆嗦,“你懂什么叫休克么?!乱用医学名词!”

      穆念慈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还想说什么,分诊台已经被后面的人围住了。

      消化科的值班大夫赵半山正在给一个四季青农舍的农妇洗胃。她因为跟婆婆吵架被丈夫打了个耳光,想不开吃了家里所有找得出来的药片。胃管插进去她哇地吐了起来,赵半山千般小心还是被溅了一身。一回头看见彭连虎穆念慈架着气息奄奄的杨康站在门口,叹了口气心说她妈的今天真是忙得邪乎了。把胃管交给住院医宋青书吩咐她照刚才的样子继续灌两次,赵半山朝杨康走过来,问了几句病情,拿出表测了测脉搏,抬头翻开他眼皮看了看。“躺床上去。”赵半山吩咐,“解开衣服。”

      在杨康肚子上按了一圈之后,赵半山招呼实习的清风和朱九儿过来,“你们上来摸一遍。”

      “喂,大夫,您这是什么意思?”彭连虎忍不住踏上一步,有点愤怒地想要拦住跃跃欲试的清风。

      杨康摆摆手,苦笑说,“教学医院都这样,要是白天来,得让一组人一人摸一遍。”

      赵半山赞许地看了杨康一眼,转头对学生们说,“快点,快点。”

      杨康忽然觉得自己非常地像试验台上的兔子,既然已经是兔子了,不妨干脆配合一点。

      “腹肌僵硬,压迫痛,脉搏微弱,。。。。。胃炎病史,高度怀疑什么?”

      杨康迷迷糊糊中听赵半山问弟子们。
      “。。。。。”

      “对,胃出血。。。。。。”

      “小朱同学,你来量一下血压。”
      “听不到?血压零?!。。。。。噢,你听诊器放反了。”

      “是20,40。”

      “这是什么指征?”

      “对,休克指征。”“叫外科过来会诊。。。。。。”
      。。。。。。
      “外科过来人没有?”
      。。。。。。
      “跟他们说病人吐血了,血压40,60,输了液血压上不去!”
      。。。。。。
      杨康昏昏沉沉中听到很多很多杂乱的声音,觉得得有点好笑,好笑得不真实。他们是在说我么?杨康想。怎么会是在说我?

      杨康躺在消化科急诊的楼道里输液的时候,彭连虎连着给他家打了7个电话也没有人接。彭连虎对穆念慈说,你陪着他我试试到生物医学院找他爸爸去;穆念慈愣了一下说你明天不是还要去签证么,彭连虎说靠,什么事儿急什么事儿缓啊,我走了,万一出什么事儿你打我手机。跑出去几分钟之后又跑回来手里拿了一个果酱面包递给穆念慈,说,门口买的你先凑合吃点别饿坏了。

      穆念慈愣愣地看着他,他憨憨地一笑,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说,“自己在这儿别害怕啊,我刚才给他们宿舍打通电话了,郭靖一会儿就能过来。”说完就大步跑出去了。

      穆念慈靠在医院的墙壁上,很多人从她面前匆匆地经过,跑着的,走着的,踉跄的,和躺在轮床上的;哭泣的,呻吟的,争吵的,疲惫的;穆念慈低下头看着躺在床上的杨康。

      印象里的杨康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时候。他或者悠然地站在高处不经心地向下俯视,或者漫不经心地在拥挤的人群中穿行,或者轻松地在赛跑的人中间—或者说最前面---偏头望着远得不见尽头的天空。

      但是他现在躺在这里,她看他的时候不用再有点费力地仰头;他的脸上没有什么痛苦的表情,但是苍白一如被单的颜色。她低头看了他很久,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一滴眼泪,滴到了他的脸上。

      杨康皱了皱眉头,睁开眼睛,看见穆念慈正扭过头去擦眼睛。

      “喂,”他轻轻地叫了她一声。

      穆念慈回过头,看见杨康正在冲她笑,“我死不了。杨康是个大坏蛋,坏蛋可以活千年。”

      杨康说完,就又合上眼睛,穆念慈却像泥塑木雕一样地呆在了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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