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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六章 生命的重量 1 ...

  •   一

      郭襄听到刘正风跳楼自杀的消息的时候,正小心地握着加样枪,把刚刚做好的PCR样品加进琼脂糖胶的孔道里面去。

      这时候那个汴大医学院基础系的女孩子推门进来,对正在做实验的另一个女孩子说,

      “明天刘正风教授的追悼会,你去不去?”

      “去啊,怎么能不去?唉,到底为什么跳了楼呢?”

      郭襄手一抖,混了蓝色染料的样品没有加进孔道,从旁边流泻,电泳池里本来清澈的缓冲液里,便漾起了一朵深蓝色的小花,迅速地晕开,变成浅蓝色的圈圈,继续晕开,慢慢不见,而让透亮的缓冲液有了点点蓝色的混浊。

      郭襄放下加样枪摘下手套回过头的时候,两个女孩子已经都出去了,实验室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往四周看看,离心机还放在最里面的台子上,三台PCR机旁边的记录本依然登记满了名字,一直排到明天的午夜,里外屋之间放置的蒸馏水大桶半满着,外屋门旁堆着几个装试剂的包装箱。。。。。。一切如同大半年前完全一样,只是那个带着他们四个中学生走进这间实验室的人,跳楼死了。

      “欢迎你们,”那天他做了一个请进的姿势,“未来的小科学家们。我想你们是走进这个实验室最年轻的人了。”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他们四个---这一届汴梁中学生生物竞赛的两名一等奖获得者和化学竞赛两名一等奖获得者。“这是我们第一次,尝试带中学生做标准的生化试验搞科研,我们虽然没有经验,但是很有信心。” 他看着他们的目光,仿佛看着一个宝藏。

      郭襄当时有一点激动,她从小是有过作科学家的梦想的,虽然并不是很明确和强烈。但是在那一瞬间,在走进这间对她而言有些神秘的,放满了各种瓶瓶罐罐和奇怪机器的实验室,抬起头看见清瘦的刘正风教授睿智的目光的瞬间,她想做生物学家的想法忽然变得炽热。

      从那之后,他们四个分成两组,分别从最基本的实验方法学起,同时察看资料,和带他们做实验的博士后一起讨论课题,这个由刘正风参考意见选题的研究果蝇性染色体连锁性疾病的课题,就真的一点一点由几个中学生进行了下来。

      他很忙,并不真正带他们做实验,不过他经常会过来看看他们,有时候提一点意见,有时候带来一些前沿的资料,有时候察看一下他们的进程。

      那次他来,正好是郭襄刚刚给跑完的一批PCR照了像,他拿过来看了看,竖起了大拇指, “做得多好,这么清楚,一条杂带都没有!”他赞许地说,又要来她的实验记录翻看,接着询问了她一下关于对这个课题的看法,然后拍拍她的肩膀“好孩子,又细致严谨,思维有创造性,你是个好苗子!”

      郭襄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嗯,你现在高二,等你考大学,大学毕业,还得5年,到时候我要是还在这儿,一定跟别人抢着招你当研究生。”刘正风呵呵笑着说。

      5年之后。

      他当时笑着说5年之后要做她的导师。可是现在,大半年过去,她的论文已经开始动笔,是他开的题,他指点的路线,他甚至还修改过第一部分的文字。。。。。。隔了她学校期末考试的一段没有来,她再回来继续的时候带着好多的问题,很想见到他一一地请教,但是现在,他居然从高楼上跳了下去。

      郭襄咬着嘴唇,咬出了血。她看见窗外渐渐暗了下来,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惶恐和失落,她抓起外衣,如逃跑般地冲出了这间实验室。

      她小跑着跑进汴医校园旁边的北城医院,经过急诊的时候,看见几个穿白大衣的实习生聚在一起,她隐隐地听见他们在说起刘正风。

      “明天追悼会,听说都没有骨灰。”

      “当时刑部曾经叫人去认尸,老刘的儿子在西域,家里也没有别人了,就找到他们系里,居然没有人去。”

      “副主任费彬根刘正风斗了十七年了。”

      “我还是更喜欢老刘,他课讲得真是好,比费彬强多了。”

      “可是据说老刘是跟练大法的光明教有联系的,现在朝廷这么紧张这件事,好像是让领导作他工作,他不肯,就跳楼了。”

      “不是吧,我听说是因为他是同性恋,又不愿意让人知道,可是偏偏被费彬知道了,拿起来大做文章。”

      “同性恋怎么了,同性恋也可以大大方方地么,人家西域同性恋都可以结婚。我看还是大法。”

      “费斌到底跟他有多大仇,至于人都死了,连尸体都不让去认?”

      “多了。老刘在上面,他就做不了主。俩人各个方面的意见一直不和。老刘一直主张纯学术,反对手下在外面公司任职;费斌主张要搞活,可是手下的研究生,太 “活”了,心杂,他又不太管学生,据说博士生毕业答辩的时候,被老刘连问了几个问题张口结舌,简直连硕士生的水平都没有,费斌丢透了人。。。。。。”

      郭襄停了一会儿,觉得脑袋发胀,一阵一阵晕眩;她定定神,快步地往楼上的消化科病房冲了过去。

      七八个大夫正在例行地查房,每个人都抱着一摞病例夹子,杨不悔就走在最后,打着哈欠;她看见郭襄,赶紧冲她摇摇头吐吐舌头,偷偷地指了指走在最前的中年大夫,脸上挤出凶恶的表情。郭襄明白她是说今天带查房的是最凶的副主任李莫愁。皱皱眉头,小心地退到了楼梯口。
      杨不悔一时半会儿是出不来了,她想,回家去?

      不,父母都不在家,姐姐值夜班,她本来从来不害怕自己在家过夜的,但是今天不行。

      郭襄紧紧地抱着双肩,缩在消化科楼道的一个角落。她背着的书包里有一个笔记本,上面记了好多问题,后面还有她想到这个问题的日期。。。。。。她本来应该是拿着这个本子和笔跟刘正风讨论的,她还有点期盼他看完了之后鼓励地说,“想得好,这个问题的角度很独特。”

      可是现在他呢?无人认尸?他的躯体躺在哪一个角落?他的灵魂漂浮在哪一个空间?

      郭襄觉得自己在发抖。这竟然是她长到十七岁,第一次,一个身边说过,笑过,拍过她的肩膀的人,死了。而且,从十七层高楼,坠落。

      楼道很静,只听见很缓慢的踢踏的脚步声,和咳嗽的声音。她想,她需要到一个有很多快乐的人的地方,至少,要有很多人。

      她快步地跑下去,越跑越快,脑子里面刘正风睿智的眼睛和一朵蓝色的漾开的小花相交错,而蓝色,忽而又变成了红色。大法,同性恋,费彬,刑部。。。。。。她飞跑,在医院的楼道里,已经不能听见周遭杂乱的声音。

      杨康和令狐冲从食堂打了饭回来,刚在凳子上坐稳,就听见欧阳克一声长叹,“可惜啊,真是可惜。”

      “准又哪朵儿鲜花插牛粪上了。”杨康斜了欧阳克一眼,啃了一口猪蹄子对令狐冲说。

      令狐冲嘿嘿一笑,“也是,别的事儿公子哪儿能觉得可惜。”

      天下事能让欧阳克如丧考妣容颜哀戚地长叹的事情只有一种,那就是校园里又多了一个能够牵着美女的手走路的猪头。

      俩人说的声音不高,欧阳克似乎没听见,一边踩着凳子翻箱子一边继续摇头,“可惜,真是可惜。太可惜了。红颜薄命,实在是红颜薄命啊。”

      “靠。”杨康从嘴里吐出一块小碎骨。慢慢地啃酱猪蹄在他而言本来是件很享受的事儿,但是耳朵边上有人长叹“红颜薄命”会引起消化不良,让他胃疼的。

      欧阳克终于从箱子里找到了纯黑的小马甲,拿到镜子前面跟身上比了比,镜子里的脸却不像平时那样兴奋,一幅无精打采的样子;他愣了一会儿,终于又叹了一句,“太可惜了。”

      杨康把饭盒盖子砰地一盖,“我说公子,牛粪不好看,但是养分好,鲜花能开得长点,比花瓶实惠。鲜花比你明白,自己愿意往上插,你跟这儿唧唧歪歪的不嫌烦哪?”

      欧阳克看了杨康一眼,居然没有满脸通红或者不屑一顾地反唇相讥;而是接着叹了口气,“你知道什么呀?程瑶佳退学了,唉,都上到大三了。这么温柔一女孩儿,功课又好。。。。。。”

      杨康一愣,“退学?退学干嘛?不会是。。。。。。”他狐疑地上下打量欧阳克。

      杨康的思想本来也没那么龌龊,但是鉴于此件事由欧阳克说出来,又提到了退学。退学的人杨康只听说过一个,杨不悔讲的,就是上上届医学院一个在校师姐自己私自一人去堕胎,不知怎的传了出来,学校知道,劝退了,马上就到手的学位也泡了汤。朝廷弘扬礼仪,朝廷钦定的第一名校,对这种事儿,自然心黑手狠。

      欧阳克愣了一下,终于明白他的所指,恼怒地涨红了脸,骂了一句,“下流,下流!”

      杨康歪歪嘴,倒是不太介意,嘿嘿一笑,“到底为啥退学?不是听说程瑶佳跟你们法学院,成绩还能排前十呢么?”

      “还不是因为那个大法,她家住汴梁城郊房山郡,光明教的一大据点;全村的人个个练大法。”

      “大法?”杨康皱皱眉头,“不是朝廷都说了,凡是练大法的普通群众,批评教育为主,只要改过自新,停止练习,脱离根光明教的关系,就是大宋好子民么?”

      最近大法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从上到下地肃清□□,宣传条例广播里天天可闻,就算你不参加班会学习朝廷精神,走路上打饭听广播也能把朝廷关于大法的政策背下来。所以连杨康这样不问时事的懒人,一出口都能准确地讲出朝廷精神-----况且,这两天他爹完颜鸿烈也忙着抓院里的这件大事,免不得回家唠叨几句。

      “那不得改过自新么。”欧阳克说,“程瑶佳本来也写了检查了,保证不再练大法,可是周末一回家,回来之后就改了主意,没把检查交上去,要做死硬分子。”

      “那大法,”令狐冲插嘴,“我看就是一放屁。我找了本他们的书看,简直是胡说八道,也就骗骗大妈大婶什么的,程瑶佳干吗呀这是?”令狐冲虽然从来看不上朝廷做事,对于朝廷的各项举措,以抨击为绝大多数,不过此次倒是颇为支持-----前些日子,他刚刚接着他爹的信,说是练大法的邻居老王,感冒了不去看病,就自己跟家坐着,调动着肚子里的轮子根病毒打架,没打过,转成心肌炎,死了。

      “她家里不许她脱离。结果回到学校来,又有好多人找她谈话,她又决定不练了。家里觉得学校给她太大压力,就逼着她退学,她也没办法。”欧阳克继续长吁短叹。看看手里的黑马甲,准备今天晚上舞会穿的。。。。。。上一次舞会的舞伴,就是程瑶佳,她有一双特别温柔的眼睛。想到那双眼睛里现在噙着很多的眼泪,眼睛的主人无奈地挣扎于学校与父母村人之间,想到从此再也不能见到眼睛的主人,而她,曾经优雅地和自己共舞的女大学生,说不定以后会插在一颗无比粗糙的房山郡牛粪上。。。。。欧阳公子那颗怜香惜玉的心,疼痛得无以复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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