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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第二十七章 人来人往 10 (全文完 ) ...

  •   十二

      杨不悔把衬衣的领子立起来。太冷了,得走了,上飞机之前感冒了的话,是个麻烦事。到西域,她可以允许自己控制不住地回忆一些忘不了的人和事,但是并不想由于这个人和这些事,咳嗽喷嚏擤着鼻涕发着烧地回忆。

      她站起来,准备往医院门口走,可是忍不住地,又抬头往四楼的某个窗户看了一眼,灯还是黑着。

      可真的该走了,明天早上7点半的飞机。

      她不断地在心里跟自己说。可是偏就挪不动步子,再又抬头,徒劳地,盯着那扇窗户。

      其实她已经在医院里晃荡了很久很久,把答应给仪琳的图谱送到了产科办公室,但是仪琳还没下手术;去急诊值班室,找找那件几个月前不知所踪了的夹克,看看是不是忘在了那里;还去婴儿室的玻璃门外张望了下,前几天他们谈论说这里来了个特漂亮,长得象关之琳的小护士。。。。。。晃了那么久,却还是没有一个期待中的‘意外’的偶遇。

      再之后,她就坐在门诊楼后,这个少有人过往的,可以看见他办公室窗户的地方,直到现在。

      既然。。。。。已经等到了现在。杨不悔自嘲地苦笑。再怎么自欺欺人,这潇洒二字,都放不到自己头上了,那么干脆大大方方地地屈从了自己心里真实的愿望,哪里还有任何扭扭捏捏,遮遮掩掩的必要。

      她推开楼门,走了进去。

      殷大夫不在。二分区的值班护士说,有个病人不行了,急救。

      刚才急救的病人死了,抢救室的值班护士说,殷大夫被妇产科的护士长叫去了,可能是急会诊?

      不悔。你还没走!仪琳高兴地叫,我刚才下手术,小昭把你给我送的东西给我了,我还郁闷手术下太晚了,没见着你。

      不悔,真好,你走之前,还能一起聊聊天儿。毕业了,真想那时候熄灯之后,胡说八道的卧谈会。

      杨不悔怔怔地站住,看着仪琳,看着妇产科值班室墙壁上的挂钟,指到了1点的位置,她半天没有听进仪琳在跟她说些什么,只是望着那挂钟。

      “不悔?”仪琳叫她,“你着急要走了吗?明天几点的飞机?”

      杨不悔的身子抖了一下,并不回头,还只望着墙上的挂钟。

      “不悔?”仪琳再次叫她,轻摇她的肩膀。

      杨不悔回过头来,仪琳惊讶地喊,“不悔,你,你怎么了?为什么掉眼泪?”

      杨不悔缓缓地蹲下来,把脑袋埋在了双膝中间,肩膀抽动,半晌,她抬起头,散落的头发被眼泪粘在了脸上。

      “我想要见他。走之前我要见他。”她哽咽着道,“我已经豁出来,来找他了,可是从这儿找到那儿,却找不到。我不甘心就这么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音讯。至少,我是要跟他说一声再见,是真正的要再见的。”

      十三

      “我的天,真是万幸今天夜里开台做了。”韩林儿一边扎血管一边咋舌道,“怎么判断,从病史从体征从检查结果,也是一个慢性阑尾炎急性发作,谁知道打开肚子居然还有肠系膜血管栓塞呢。”

      “本来肠系膜栓塞就难从体征判断,晚上又没法做血流动力学检查——-再说这也确实是慢阑尾急性发作了。”韦一笑一边仔细检查肠管一边叹道,“人的命,天注定。单纯性阑尾炎跟肠系膜血管栓塞同时发,赶上小殷值班了,就多亏了这条阑尾,能给他夜里开肚子,要今天我值夜班,按着单纯阑尾办,怎么也给保守到明天白天去,那就至少得多坏死段肠子。”

      “我也不想当夜开台。”殷梨亭摇头道,“只不过这人在那哭哭喊喊,说女朋友就死咱们这儿,我不知道真假,但放他在楼道里闹,谁都别踏实得了,议论纷纷传莱传去也不好。再者说,送他来那男孩子我认识,算是个小朋友了。”

      “他是装的。”虽然庆幸接了鲜于通这病人,省了以后纠缠不清的麻烦,韩林儿说起他来还是一脑门子的厌恶,“开始好端端地给他讲,他大哭大闹,好像咱这里是屠宰场,真后来殷大夫过来跟他解释,让他自己选是签字走还是今天做,我瞧他一下就明白过来了。而且什么女朋友死咱们这里,后来给他交押金那个难道不是他女朋友么?”

      “我说你这爆脾气也得改了。”韦一笑皱眉道,“烦他归烦他,但你甭管他是神经病,二百五,他是真疯子假疯子还是诚心闹事的,他再混帐你也不能跟他急,得心平气和给他解释清楚。我不跟你说什么全心全意给病人服务,就说别给自己惹事,今天这个,你要是管不住自个儿脾气不哄着他解释,让他走了,就是天大的事儿!。”

      “操,我他妈真想明儿也背一小包儿卖药去了。”韩林儿忿忿地唠叨了一句,“累得跟孙子似的也就罢了,还得怂得跟孙子似的。”

      “你就算推车卖煎饼去,也得给防疫站,税务局,和地痞小流氓的当孙子。”韦一笑翻了翻眼睛,没好气儿地道,“谁不想当爷爷?可有那么多爷爷等着让你当么?再说了,你就不能心里想着,丫是你孙子,没长大不懂理胡搅蛮缠呢么?爷爷你还跟孙子计较个什么?心里不就平衡了,不就能面带笑容地迎接一切蛮不讲理的病人了?早跟你们说了,心理战胜自我大法,这住院医生必修课你他妈的都没修好,我就不该升你当总住院!。”

      俩小护士和麻醉医生扑哧都笑了,韦一笑嘴里不停地说着,手里的活可是半点没耽搁,他说着,不忘看了殷梨亭一眼,笑道,“小殷,你听不惯我胡说八道,只管批评教育。”

      “你别挤兑我了。”殷梨亭叹了口气,手上娴熟地配合着韦一笑吻合肠管,“那么不食人间烟火的,都是背上得长翅膀的。”

      韦一笑咧嘴乐了,越发来劲,“我刚认识你时候,还真怀疑你身背后是长翅膀儿的。要不你说,怎么我值夜班尽量推的病人,你就老尽量立刻收手术呢?”

      殷梨亭摇摇头,却没再答话,韦一笑也不再跟他说,一边手上不停,一边讲讲要领,也不时讲段子笑话;手术很平稳地进行,到了终于开始关腹,韦一笑说让清风来,我看看他的基本功,韩林儿出了口气,扭动着已经酸疼了的脖子,看了眼窗外,“嗬,天都亮了!整整一夜。”说着,见殷梨亭往窗口走过去,背对着手术台,站在那里,似乎是往窗外看着,半天没有动。

      “别害怕,我看着你哆嗦什么?”韦一笑看着清风一针针的关腹,一边说道,“得5点多了。哎,这也邪了啊小殷,我发现你可真招病人,怎么老赶你夜班时候他就什么都能碰见呢?”

      “我今天一点也不想接这个病人。我希望他自己签字走人,可是他不签字。我没法子,只能接下来。他又不断地哭啊吵的,我才想,做了吧,就是台阑尾,1个小时就好了。不知道居然是。。。。。。做到现在。”殷梨亭背对着他,说话的声调,让韦一笑一愣,朝他看过去,见他双手支着窗台,低着头,脑袋抵着窗框。韦一笑猛地想起了什么似的,抬了抬眉毛,随即摇头道,“没法子。血管组的人临时找不到,这类手术,你我都不是做熟了的。一个人带着他们做,我心里可不踏实,万一中间有点什么意外呢。说实话,你当时就真跟我说有事儿,我也不能放你走。”

      清风已经缝完了最后一针,器械护士开始清点用具了。生命指征一直平稳,麻醉师忍不住叹道,这小子实在是福大命大。韦一笑交代韩林儿和清风,等他有苏醒迹象时候,就可以过床,送出去了。然后,朝殷梨亭走过去。

      窗外,城市的轮廓,正在逐渐地变得清晰。这里邻近汴梁城西郊,东边的天色已经发白,西边的山影,却还不能看清,跟依然幽暗的天幕融为一体。路灯还亮着,最早一斑的早班车,已经从路的远处,朝医院正对面的车站开来了,虽然车站上还没有一个人。

      韦一笑看了眼墙上的挂表,5点40。韩林儿他们已经把开始苏醒的鲜于通过到了轮床上,“送出去吧。”韦一笑道,“你们不用跟家属说,就说等一下,待会我跟他们交代。”韩林儿答应着,忍不住又说了一句,“他也没家属在这,就一应该是‘死’咱们这了的女朋友,还傻了吧唧的,哭哭啼啼。”说着跟清风推着鲜于通出门,临出去忍不住往殷梨亭那边看了一眼,不解地耸了耸肩膀。

      “待会出去抽颗烟。再吃个早点,回来也该赶上早交班了。” 韦一笑拍了下殷梨亭的肩膀,“走吧。”

      殷梨亭颓然地直起身,“帮我请个假,不想参加早交班了。”说罢,径直往手术室外走了出去。

      不断地有人在跟他打招呼,夜班开台手术的其他科的医生,护士,早起来提着吊瓶上厕所的病人,他懒怠微笑,更懒怠说话,低头当没听见没看见似的,快步往外走,他很奇怪,今天为什么有这么多的人,难道每天都是这样?以后还要这样?需要不断地,没任何实质内容地点头,微笑,温和地说几句已经不需要过脑子就从嘴里冒出来的话?

      穿过病区,经过自己的办公室,他没有停留,电梯门前有人等,似乎又是上学时代的老师,他皱眉转而去走楼梯,开始在心里赞同韦一笑说的,为啥他不愿意留自己实习的汴总,就因为从门诊楼道一头走到另一头,你可能要面带微笑地叫八次老师! 多无聊的不可或缺的客套和礼貌!

      推开门诊楼门,他几乎是跑向停车场。还早,这里很空旷清凉。他站住,把一夜积存在胸腔里面的药水的味 ,血液的味道,和死亡的味道全都赶出去似的,深深地呼吸了几下,掏出手机,按下几个数字。他的手指有一些颤抖,在准备按那个‘发送’键的时候,他的心里,忽然闪过瞬间的恐惧,假如,接通之后,他听到是,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甚或是,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取消呢?他会不会为了之前那么多次,按了数字,却没有按最后的发送后悔?这懊悔,又会不会是一辈子?他终于还是按下了‘发送’键。

      当接通的声音在手机里响起来的同时,身后的不远处,有手机铃声响起来。殷梨亭握着手机转过身去。

      杨不悔正在向他走过来。

      “我等了你很久。”她的鼻头是红的,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哭过的痕迹,“7点的飞机。可是我没法不跟你说声再见就走,就改成了下午的航班。”

      “哦,是么,下午。”殷梨亭低声重复。

      “嗯。”杨不悔点头,“我下午走,可是得跟你说了再见再走。是要真的以后再见。不管再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什么状况。”她忽然笑了,抓过他手来拿圆珠笔写上几行字,自己的电子邮件,msn,之后又不放心似的,又在便条纸上写了,塞进他兜里。

      “我是这么个死缠烂打的俗人哪。我实在不甘心把自己的渴望交给‘缘分’这么美丽而虚无缥缈的东西。”她略微不好意思地看着他,伸出自己的手掌,递给他笔,“写给我,你的联系方法。殷老师,诚信待人,不许造假。”

      殷梨亭接过笔来,碰到她的手掌,却写不下去,目光落在她的笑容上面。他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进了自己怀里。

      “我在你身边的时候。”她仰起脸来,“你说我和你之间,距离太长。可是今后,不管你是不是笑我幼稚,傻,还是异想天开。我保留做梦的权利,我希望你觉得,我还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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