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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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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崇文很小的时候出了一场车祸,父母双双殒命,只留下他逃过一劫,姑姑和姑父收养了他。姑姑待他是真心好,姑父至少面子上是对他好的,他还有个小三岁的表弟。
寄人篱下的童年总是带着一丝晦涩,到了青春期,齐崇文个子像春天里的柳条一样快速的抽长,声音也慢慢变粗变厚。
进了中学后,姑姑和姑父经常在家里吵架,有时周末齐崇文和表弟季捷打篮球回来,推开门会发现两个中年人宛如斗败的公鸡无精打采各自坐着长吁短叹,姑姑看到他们回家又会装作无事发生,去厨房给他们切水果。
季捷感受不到家里的变化,齐崇文这个外人却有着自己敏锐的雷达。他开始在外面打工,尽量少待在家,仅管他自己也不知道那个地方能不能称之为家。他以为是因为自己这个外人,所以季家两位家长吵成一团。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姑父出轨了。
家里乱成一锅粥,冷暴力热暴力时不时交错进行,如同一个漩涡一家人身处漩涡中心争个脸红耳热,而他这个外人只能在一边旁观,没资格也没有立场,顶多收拾下碎盘子,帮姑姑打扫下家务。
姑父开始夜不着家时,这场争斗按下了一个暂停。姑姑也从歇斯底里挣脱了出来,佯装坚强出门上班回家做饭。
高一过了一个学期,周文英转校过来了。
二高只有两种人,考进来的和买进来的。齐崇文属于前者,还是年年拿奖学金的那种,周文英属于后者,进来三次摸底考次次垫底,老师喊了家长,结果只来了一个保姆。
除了成绩不好,周文英在老师眼里也不算太闹心。上课不睡觉不看小说,就盯着个黑板,虽然不知道在想什么。作业也看出来是尽力在做了。考试也不作弊,不会做就大大方方写个解然后留白。他们的班主任是个负责任的五十岁老太太,很凶也很强势,憋着三顾茅庐的劲招魂似的给周文英家长打电话,总算是把秦女士给招来了学校。
那天英语小考后,齐崇文收了英语卷子去老师办公室,正好见到班主任像挺机关枪一样滔滔不绝在那说周文英的事。齐崇文放下卷子想走,又被老师喊住说是帮忙拿点辅导材料去教室发。
英语老师翻箱倒柜在找自己放的辅导材料,齐崇文只好在那等着,然后周文英走了进来。
齐崇文其实和周文英没有多大交集,虽然每天在一个教室念书,但周文英很孤僻,不怎么理人,每天就是坐在位子上发呆。二高的学生又大多傲气,一来二去竟是井水不犯河水,周文英转学过来两三个月,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喜欢他的女生倒是不少,但大多也是无心恋爱,顶多欣赏一下美色。
周文英就这样平平常常在齐崇文面前走过,齐崇文见到他那张粹白的脸,秀气的眉毛,鼻梁很挺,唇形也很好看,但最好看的还是那对眼睛,像是旷野草原上横亘着银河的夜空。
周文英进来也是挨骂,他抿着唇,眼里神情却有些淡漠,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他不吭声地站在办公室,神思却不知道漂在何处。最后还是秦女士开口了,说会给周文英报几个补习班。
英语老师在一场完整的教训声中终于找到了辅导材料,齐崇文捧着材料出门,正好见到秦女士在给周文英整衣领子。
“妈妈最近心烦的事多得很,你别再给我惹麻烦了。”
周文英漠然地点了点头,说了句对不起。
秦女士又拍拍他的肩,叮嘱道:“好好读书,争点气。”
周文英敷衍着说好。像一个看上去很乖骨子里却充斥着叛逆的小孩。这段塑料母子情对话到此戛然而止,周文英一转身差点撞齐崇文身上。
两个人眼神在那一刻有那么一秒的交汇,然后又各自岔开。
齐崇文并没将这段插曲放在心上,放了学他忙着去附近的饭馆打工。虽然家里养两个小孩日子是过得紧巴巴的,但姑姑并没苛待他的生活费,甚至比的给季捷还高点,但越是长大他越是有寄人篱下的孤独感。
季捷不是没抱怨过,在很小的时候他哭闹的时候抱怨过父母偏心哥哥。姑姑当时气的打他,可回头又抱着季捷说,哥哥和你怎么一样。他们母子说这话时关着门,齐崇文站在门外,一只手端着一盘季捷爱吃的火龙果,另一只手举着维持着一个敲门又没敲下去的可笑姿势。齐崇文那会才想起来,似乎从小到大姑姑就没和自己红过脸,一直夸自己懂事争气,季捷和自己起了争执姑姑也从来不会骂自己一句。
那份好带着种小心的刻意,是啊,说来说去,他们怎么一样。
家里让他觉得累,学校里反而有着片刻的放松。他成绩好,人长得又高,篮球打得也好,不少人愿意和他玩,他不需要讨好谁,也没有谁需要讨好他,他只需要做好自己,就有人自发围上来。
齐崇文打工的店是学校附近小区里的一个小饭店,他干的是端端餐盘送送外卖这种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工作。过了晚上八点,店里就没什么生意了,到了九点客人走得差不多,自己也就可以下班了。
他在下班前一般会在店里的桌子上做点习题,或者背背单词。这天他正背着单词,来客人了。
周文英穿着校服,背着书包,就像一个刚下课的学生一样,看着收银台上面的菜单板举棋不定。
齐崇文愣了愣,都过了晚上八点,周文英还在外面晃,而且看样子连晚饭也没吃。
“服务员,我想点个……”周文英把视线转了过来,停在自己身上一愣,“怎么是你?”
齐崇文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面无表情:“想吃什么?”
周文英想了想说:“我想坐下来慢慢点可以么?”
齐崇文带着他给他挑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又从前台拿了本厚厚的菜单给他。
周文英拿过菜单却没怎么翻:“想吃钱江肉丝,莴笋山药,你吃过晚饭了么,我们可以一起吃。”
“我吃过了,而且这也不合规矩。”
“哦,那就这两样吧。”周文英把菜单合上,齐崇文收走菜单去了厨房下单,回过头再出来发现周文英已经挪了位置,正坐在他放着英语课本那张桌上。
“你别走啊,一个人吃饭太冷清了,你就坐对面背单词好了,我不会吵你的。”
齐崇文看了眼周文英,最终还是坐到了他对面,默背起了单词。周文英说不吵倒真的不吵,他连吃饭都没有声音,齐崇文偶尔偷偷瞥两眼,发现对方吃起饭来也特别斯文,一小口一小口的细嚼慢咽,一碗饭竟然老半天才吃完。
“吃饱了没,没饱再给你添一碗。”
周文英捧着个饭碗想了想,齐崇文发现这个人做什么事反应都有点慢,看上去呆呆的,幸亏有一张好皮囊,面对着这么一张脸,齐崇文没法发脾气。
“不要一碗,半碗就可以了。”
齐崇文站起来,从周文英手中接过饭碗,周文英温和的说了句谢谢。
周文英吃完结账,齐崇文差不多也下班了,他在休息间换了衣服,出门发现周文英手插着口袋站在门口。
“齐崇文,你要回家了么?”
齐崇文有片刻失神,这家伙……他以为这家伙转学过来谁都不搭理,甚至可能连自己名字都记不住。接近深秋的夜晚,路灯照在他们身上,他们俩不远处有一颗银杏树,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并不好闻的白果味,地上枯叶铺满了一地。齐崇文的脚像是扎了根,周文英就在他不远处,路灯打在他白皙的脸上,有一层淡黄色的反光。
“你怎么还不走啊?”齐崇文问他。
“我在等你。”
“等我干什么?”
“嗯……等你说说话。”
“……”
很久之后,尬聊这个词流行起来,齐崇文才发觉,当初两人之间第一次对话就是不折不扣的尬聊。
然而周文英神色却极其的自然,好像那些就是他的心里话。于是鬼使神差的,齐崇文顺着周文英的话问他:“那你想说什么?”
他们两人俱是一身校服,手插着口袋沿着街道往车站方向走,周文英很久没说话,可能真的在思考应该说什么。
到车站时,周文英才开口:“我觉得你很厉害。”
齐崇文挑了挑眉。
“打工到这么晚,功课还那么好,考试次次第一名。”
周文英说话的时候,非常自然地看着他,那双载着银河的眼睛里波光潋滟。话说出来是恭维不假,但表情语气却并不像是讨好他。
于是齐崇文说:“谢谢你的夸奖。”他觉得礼尚往来,自己似乎也应该夸对方点什么,但想来想去周文英在他印象里除了脸毫无干货,只能略微失望的管住了自己的嘴。
两人又陷入了一阵沉默,没多久齐崇文的车来了,周文英便和他招招手说了再见。齐崇文上了车选了个后面靠窗的位置,车一路开出去,周文英的身影也慢慢变小,最后消失在茫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