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十二国养麒麟（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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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年前，戴国持续动乱，商业发展也受到了阻碍。他国商人陆续从戴国撤走，明郭却反其道而行，派遣数艘商船来到戴国。
当时的戴国民众处于两极分化中，瑞州以外的地方国土枯竭，人民穷困潦倒，但是首都州内却仍然呈现着一片祥和的景象，富裕者依然富裕。
明郭商人瞧准交易目标群，专门出售高端珍贵的稀少物品，在商船返航时却没有购买当地特产，而是将廉价的船票供应给想要出逃的戴国人民，主动将大量的难民带来了自己的国家。
“明郭商人与戴国人民签订劳工协议，上面的条款虽然苛刻，但是对于想要去到别国生活的人来说，也不失为一个选择。”尚隆公正地道。
“但是，”尚隆话锋一转，“明郭商人并不单单只为了获得劳力。他们想要的，是大量的，廉价的劳力。”
商人们先带着慈善的面具将难民们用船载来庆国，在船上他们会塑造良好的外表和形象，在打动难民签订劳工契约的同时，也令同船的人，例如“朱旌”这样四处游走的团体，将他们的名声带往各地，吸引更多的人前来。
但是一旦来到庆国的土地，尤其是和州，他们便会撕破脸皮，露出狰狞一角。
“劳工协议上有大量的模糊条款，难民们缺乏见识，往往没弄清便信任明郭商人的‘名声’，轻易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例如其中一条写着，前期为了方便管理，雇主有权规范所签订劳工的一举一动，劳工如有违背，雇主可以合理进行处罚。
光这一条便能被商人们用来大做文章，故意制定各种严苛规矩，逼迫劳工违反，他们便能有理由以“处罚”的名义进行压榨和剥削。
这数年来，被累死的戴国难民劳工数不胜数，但是对外，商人们依然能维持一个好的名气，甚至因为有效推动了明郭发展，而得到不知情的外围的赞扬。
“为什么庆国其它地方都因为王不在位，而陆续走向贫弱，却只有和州……或者说和州的明郭，却反之发展迅速，扩张了将近一半以上的规模？”
“因为明郭那座发达的港口，就是用戴国难民的尸骨堆砌起来的。”
尚隆将这句话落下，对面的景麒已经脸色苍白。
“我……我不知道……”景麒似乎十分艰难地挤出这么一句。
“你当然不知道，你是久居蓬芦山的仁兽麒麟，这么血腥黑暗的一面底下的人如何能让你得知。”
尚隆以陈述的语气淡淡道，然而听在景麒耳里，却是充满了讽刺。
他嘴唇张合了几下，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头脑空白，浑身发冷。
“喂，笨蛋，别太过了啊！”
六太不满地道，然后绕过桌子，跑过来握住景麒冰冷的手，安慰地说，“你别理那家伙，他有时就是这样说话不客气的。这件事跟你无关，全是那些坏人的错，你别想太多。”
景麒眼神茫然地看着他，依然说不出一句话。
六太有些紧张了，“你没事吧？千万别晕啊……”
他说着就要去搂住小景麒。
一只手臂从旁伸过来，将他们隔开。
景麒的双眼被温暖的手覆盖出，眼前终于不再刺眼恍目，而是躲入了一片安心的黑暗里，他听到身边响起许诺的声音，依然那么温和，沉稳。
“抱歉，小家伙有些不太舒服，今天的谈话就暂时先到这里吧。”
眼睛上的手没有松开，他就这样蒙着双眼被抱起，四周慢慢充斥着熟悉的气味，令他忍不住更加地想要贴近身边这个人。
但是对面再次响起了另一位君王的威严冷漠问话，“这件事你们打算怎么解决？”
许诺按下了似乎想要回应的景麒，直接将他整个小身体揽进怀里，淡淡道，“多谢您告知详情，至于该怎么处理，是庆国的事，就不劳您再多费心了。”
“延王。”
最后的两字并没有带尊称，并且加重了语气。
“我这是被警告了吗？”
等到许诺与景麒的身影消失在了茶楼，尚隆哭笑不得地问自家麒麟。
延麒六太的脸色十分不好看，“只是提醒吧。再说你也是活该，景麒那么小，你居然也好意思去欺负人家，活该人家君主生气！”
“身为麒麟，九岁已经不小了，也是该从象牙塔里出来，真正地认识这个世界了。”尚隆道，“即使今天没有我这番话，将来他也会从别的地方得到教训，到时候说不定还会伤得更深。别忘了，你们是仁兽，也是台辅，注定要担负起辅助国家之责的。”
六太沉默了，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点道理，但是想想刚才小景麒那摇摇欲坠的模样，心里仍是不忍心。
尚隆却已经将话题转移到了别的地方，他一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道，“怎么？从你刚才的话里，好像已经认为那名红发青年就是未来的庆国新王？”
六太一愣，“不是吗？”
尚隆道，“对方介绍自己的时候可没有明说是哦。”
六太仔细回忆刚才那两人的互动后，肯定地道，“能让麒麟那么信任依恋的，只有自己认定的君王，看景麒的表现，那一定就是景王！”
说罢，为了加强说服力，还使劲点了点头。
尚隆笑，笑得很欠扁。笑得六太手痒想揍他。
六太忍住想揍他的手痒，不满地问，“你笑个什么劲啊？”
“‘一定’这个词，在这个世上，本来是不存在的。”
尚隆笑着道。
*
许诺带着景麒直接出了城，召唤出了骠骑，一直扶摇而上，进入云海。
远离繁杂尘世，被熟悉的潮气包裹着，景麒也能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他依靠在许诺怀里，一直沉默着，许诺也不催他，只是让骠骑慢慢地在云海里飞着。
“昨天刚进入明郭，看到这里这么富饶繁华，我心里十分欣喜……现在想想，这种欣喜还真是可耻。”景麒低低地开口。
“大家都跟我说王不在位，国势必将走向混乱，我选不出王，心中也十分焦虑，因此看到明郭，心里才会松了口气……我那时隐隐地有在想，不是都说不行嘛，可是明郭不是很好吗？可见只要官员公正廉明，百姓良善勤劳，即使王暂时不在，国家也能好好的……”
“选不出王，是因为没有遇到拥有王气者……国家变得贫弱，是因为官员和百姓不够努力……有这样想法的我，真是太可耻了……”
景麒声音很低，断断续续地说着，话语有些凌乱，但是许诺却听懂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景麒出生后的最初三年是在蓬芦宫度过，那时的他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健康自在地活着。
第三年时，景麒被刚氏攻击，第一次见识到外面的血腥与残忍，从而升起了想要了解外面的念头。自那之后，随着他了解的事情越来越多，感受到的关于麒麟的责任也越来越重。
第六年开始，第一次升山，在进香者们的殷殷期待下，那些责任全都转换成了压力，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增加中。
麒麟是仁兽，天生的慈悲者，面对困难与指责，他们总习惯默默承担下来，不断自省是否自己真的有哪里没做好。但是景麒的年龄毕竟还太小，当压力超过一定程度，他便有些不堪重负了，因此才会做出下山主动寻王的决定。而在见到不同寻常的明郭后，更是在逃避心理的作用下首次产生了推卸责任的念头。
然而这时延王尚隆出现了，在他面前毫不掩饰地撕开了明郭繁荣背后的黑暗真相。
对方是邻国的治世已达五百年的明君与麒麟，而自己还未寻到王，却在为明郭虚假繁荣而沾沾自喜……这样的对比太过惨烈，当时六太以为景麒是在为认识到人的黑暗面而受到打击，其实真实是九岁的小麒麟已经完全羞愧得不能自已了……
如果那时许诺没有及时捂住他的双眼，再看着对面那对耀眼的主仆，他恐怕都能羞惭得落下泪来……
云海雾气缭绕，骠骑飞行得很慢，很稳。
景麒背靠着许诺温暖的怀抱，在经过畅快的叙述发泄后，勇气又重新一点点滋生。
“我该怎么做？”他问。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许诺说，“不过我可以带你去找能回答你的人。”
骠骑猛地向下俯冲，撞开层层云海，落回了庆国和州的土地上，最终目的地——里家。
*
浩瀚正在向老师元甫告别，就在他正准备踏上坐骑时，骠骑携着迅捷风势从天而降，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麦州候大人，许久未见了。”
许诺利落地翻下了骠骑，并将景麒也抱下，这才向熟人颔首招呼。
一向从容镇定的浩瀚也被这突来的现身惊得略睁大了双眼，看看许诺，再看看他怀里抱着的那个仅露出一张精致小脸的孩童，心念急转间已然明白了对方身份，再次下马，就要拜倒在地。
许诺及时将他托住，摇摇头。
浩瀚立即领悟，站直身体，朝周边随行下达指令道，“暂缓出发，大家原地待命。桓魋，随我来。”
然后几步走到元甫身边，附耳悄声说了些什么，元甫露出意外的表情，然后点点头，将许诺等人迎了进去。
众人一起来到书房，房门一关，元甫和浩瀚立刻下拜，“见过蓬山公。”
桓魋原本还是满脸见到许诺的惊喜，看到现在这个场景，有点发傻，直到对面景麒摘掉了兜帽，露出淡金色的长发，映衬得暗沉的书房内都仿佛亮堂了不少，这才恍然明白过来，连忙也跟着跪下。
“几位无需多礼。”景麒道，“我这次冒昧前来打扰，其实是有一件事想要请教……”
景麒在见到浩瀚，以及他身边那位儒雅老者时，就了然许诺之前所说的能给出答案者是谁了，因此他毫不隐瞒，将自己下山后的所见所闻，以及与延王尚隆的对话都全盘托出，接着用满含期待的目光注视着他们。
浩瀚在听到瑛州大量百姓不再耕种，而是选择去行商后，就开始眉头紧锁，之后听到尚隆的话倒是没什么太大反应，在景麒询问该做些什么时，立刻就道，“恕臣直言，蓬山公目前最先要做的事，就是找到王。”
景麒的目光一下子黯淡了下来。
这简直就像是“一个穷人每天都为衣食住行的花费而苦恼，去问别人该怎么办，那人说先要有钱”一样……
睿智的元甫看穿了他此刻的心理，笑呵呵地接口道，“景麒大人，浩瀚所说的，确实是从根本上解决此事的方法。”
“可是，王气的拥有者，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见啊。”景麒再也掩饰不住语气里的沮丧。
元甫的视线看向许诺，突然问，“这位小兄弟，如果是你的话，你会如何解决明郭商人压榨戴国难民这件事呢？”
景麒刚想说自己已经问过了，许诺说无法回答时，就听见身边的人淡淡地开口，“如果单只是这件事，我的话，会选择不去管它。”
景麒猛地回过头，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这个世界的法则就是没有王，国家就不会安定，只有王在位，才能镇压天灾和妖魔。
庆国王不在位多年，顺应法则理应走向混乱，但是明郭商人却利用压榨戴国难民的方式，不但不弱反富，还带动无数庆国百姓走商。当然，他们本身只是受利益驱使才采取了这样不可取的行为，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正是因为他们这么做了，才延缓了国家走向混乱的步伐。
元甫细细地为景麒讲解，最后下了定论，“站在国家的角度，现在动明郭商人，不但无利，反而有害。”
许诺当时说他无法回答景麒的问题，不是因为回答不了，而是因为他知道他的答案不会是景麒想要听到的。
小景麒的三观再次受到冲刷，眼神都有些呆滞了。
“可是、可是……可是就不管那些被压迫的戴国难民了吗？”
这次是浩瀚回答，他的语气严肃且沉稳，“明郭商人已自成一脉，而且他们身后必然有整个和州的支持，否则那些商人绝无法形成如今的规模。而从律法上来讲，明郭商人也并未违背劳工协议法，因此就算是您以‘台辅’之名向冢宰进言彻查此事，也必然会被其驳回。”
“能解决此事的途径正如我先前所说，只有尽快找到新王。”
“新王上位，王气镇压之下，灾害减少，国土不再枯竭，之前转商的百姓便能重回故土，再次安心耕种，如此一来商人的数量便会被大幅度缩减。在这一方面遏制住后，新王再向众臣提出对商人行业进行限制和规范。只有这样，才算是真正有效地解决这件事。”
“……如果我一直未能找到王呢？”景麒艰难地问。
浩瀚坚定地道，“您必然能找到王，庆国需要王。”
隐在斗篷下的手猛地攥紧，景麒还是坚持问，“可是也许还需要几年，甚至十几年？”
浩瀚朝他深深一躬，“请您务必要尽快。”
景麒只觉得一口气闷在了胸口，憋得他根本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旁的元甫见此一幕，在心里暗暗叹气。浩瀚是他的学生之一，才华品行都很好，唯有这性格方面，太过耿直和不知变通了。很多时候，事情都不会因为一味的强调和逼迫而被解决，也许还会变得更糟。
元甫正想要介入进来，打个圆场，就听到那位被自家学生一再提及并且大加赞扬过的红发青年此时开口——
“和州候涉嫌包庇预谋绑架和侵害庆国麒麟之人。”
语气平淡的一句话，表达出的意思如宛如一颗炸弹，原本深鞠躬与景麒僵持的浩瀚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向许诺，失声叫道，“什么？”
许诺安抚地拍拍同样被震惊到的小景麒，道，“六年前景麒于黄海被刚氏袭击，之后犬狼真君一直在调查此事，最近才得到新的进展，当年指使刚氏之人，正是如今的和州候之子。”
和州候有两子，长子名佐诚，二子名佑嘉。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十二国养麒麟（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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