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恃美行凶》卞九欢

1、山丘之丘

　　第1章

　　很多年后，当沉迦被送往死刑之星、在远离故土的宇宙中被执行枪决的时候，她依然会想起二十岁出头的时候站在医院重症监护室外的自己。

　　二十岁，还没从军校毕业，刚过了生日也买不到蛋糕，眼睁睁看着重症监护室里的妹妹瘦弱的身上插满了管子。

　　就算是在军校拿到最优秀的成绩，却找不到能供得起医院那些价格高昂的设备的工作。

　　很多人劝沉迦放弃对妹妹的治疗，但是她拒绝了。

　　因为父母离世后，妹妹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也就是那段最绝望的日子，被Z公司的主管找上门了。

　　她成为了一名受雇于政府的杀手，仗着自己好看，恃美行凶。

　　一开始，公司只是提供给她一些和政府合作的刺杀项目，杀一些逍遥法外的重犯，再后来，刺杀的人物越来越高级，已经超过了合同上的范围。

　　沉迦从来不问上级目标是谁，因为她知道问了也没有好结果。

　　毕竟，一个军校毕业的孤儿，就算是成为军官，要辛辛苦苦工作积攒几十年，怕是才能付得起那么高昂的医院监护费用。

　　妹妹的病那么罕见，就算是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医生，也没能找出治愈她的方法。

　　再后来，她知道的就是，二十年的雇佣结束了，她把一束百合花放在妹妹的床头，亲吻她的额头，和她做了最后的告别，就此被送往执行死刑的行星中，孤独地死在浩渺的宇宙中那无人的异乡。

　　曾经有无数人痴迷于她，甚至为了迷恋付出生命的代价。

　　这么喧嚣的一生结束的时候，宇宙静寂无声。

　　法庭审判的时候，沉迦没有一句反驳。

　　执行死刑的时候，沉迦也没有一句忏悔。

　　她觉得她自己罪有应得，但是她一点也不后悔。

　　……至少是她还活着的时候。

　　她活着的时候，没有一次感受到世界的公平。她选择做了杀手，在晦暗的地下世界里像一朵带血的玫瑰，美艳又嚣张，身上带着致命的利刺。

　　她死了以后，天道找上门了。

　　不是某一个叫天道的人。

　　是货真价实的，天道。

　　字面意义上的，天道。

　　天道对沉迦说：

　　【很抱歉，出于我们本世纪的评估，你上辈子杀的那些人死亡之后，造成了世界的严重失衡。】

　　【所以，我们需要你现在回到过去的时空，阻止你过去的自己，并且让这些人活下来。】

　　沉迦：……

　　沉迦认得这套说辞。

　　就好像Z公司的安全主管找上门的时候，对她说：

　　“我们的国家今年有很多逍遥法外的逃犯，我们需要一位优秀的审判者来代替法官执行正义，否则世界就会发生重大的变故。”

　　骗人下泥潭前，都是让他们先做好事的。

　　沉迦对天道说：“不，我已经死了，我为我的罪行付出了代价，我受到了惩罚，也被判处了死刑，这一切都结束了。我受够了。”

　　沉迦想了想，又说道：“不过你们既然是天道，为什么不直接降一道雷劈死当初的我，这样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天道回答：

　　【不。就算是你死了，还会有新的杀手被训练出来执行这些任务。】

　　沉迦说道：“那你们就把Z公司直接给劈了，杀手公司没有了，没人训练这些人了。”

　　天道还想给她解释还会有新的公司产生，但是，他显然认定了沉迦不会理解这一切，于是索性说道：

　　【不是这么运作的。】

　　【我们有我们的行话，你不理解。】

　　沉迦：……

　　天道又说：【不过，如果你愿意去拯救这些人，我们会延长你妹妹的寿命，减轻她的病痛，让她不至于在医院里度过余生。】

　　【但是，这取决于你完成任务的数量，毕竟我们的权限不多。】

　　沉迦问道：“你们不能直接让她不生病吗？”

　　天道回答：【不是这样运作的。我们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就像不能停止驶向远方的车辆。但是我们可以改变车辆驶去的方式。】

　　【你是我们最佳的人选，但并不是名单上唯一的名字。】

　　【如果你拒绝，我们会选择其他的人代为执行。】

　　【那时，我们也会开出不同的条件。你的妹妹，你唯一的亲人，她的一生，就将永远无法改变了。】

　　沉迦想了想，还是决定答应了。

　　毕竟，她已经死了，再坏能坏到哪里去呢？再死一遍吗？

　　须知死亡就是这样，第一次的时候总是很吓人，死过一次以后也会发现，也就那样，死着死着就习惯了。

　　相比之下，还是活着更累人一点。

　　沉迦接下了天道的任务。

　　她又再一次活了过来。

　　她从天道手中接过了第一位被拯救对象的资料。

　　天道说：

　　【请记住，无论如何，你复活的机会只有一次。如果发生了意外，你还是会死。】

　　【把这想象成一场游戏。一旦你死亡，你就会被评估为失败。到时候，你就会永远死去。】

　　【你妹妹的人生，将在重症监护室中度过，直到她受尽痛苦失去。】

　　这个场景有点熟悉。

　　沉迦翻开了那份拯救资料，照片上是一个英俊少年的面容。

　　沉迦记得这张脸。

　　她看着资料上的种族上，清清楚楚地写着：非人。

　　她依稀

　　记得那个少年闪躲、羞涩的眼睛。

　　人类世界的异类，非我族类的怪物。

　　名字叫做：丘。

　　明明拥有强大如同武器一般的身体，却有着一双孩童的眼睛。

　　天道说道：【我们申请了最多的期限，为你争取到了十五天的时间。你可以在事情发生十五天之前行动，无论你做什么，请务必拦下过去的你自己。】

　　【请记住，你绝对不能杀死过去的自己。无论发生了什么。】

　　【但是她并不知道你是谁，她很有可能杀死你。】

　　说完这些之后，天道就消失了。

　　沉迦还记得安全主管把这份资料递给她时的情景。

　　那是她的第一份任务，主管说刺杀逃犯太冒险了，让她先杀个怪物练练手。

　　“你的任务期限是三天。如果你不能完成任务，我们就会启动核弹攻击。”

　　主管耸了耸肩：“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但是核弹的预算太贵了，那个怪物不太值得。”

　　沉迦坐上了火车，前往那座废弃的城市。

　　自从那座城市变成废墟之后，丘就在那里建立了自己的巢穴，常年把自己藏在地下。

　　沉迦记得，丘曾经很喜欢人类。

　　他喜欢把自己变成人族的样子，跑去巢穴附近的镇子上，和镇子上的人做朋友。

　　但是可惜，他怪物的身份还是泄露了。

　　常年穴居地下的丘十分孤独，那时的他只是想找个朋友，可惜，对人类付出真心的他，没有得到好结果。

　　箭矢刺穿了他的右眼，接连的爆炸让他彻底受惊，失去了控制。

　　于是，受伤的丘再次回到了地下，再也没有走出过那片森林。

　　这次的他已经变得和之前不同了。过去的他温顺又乖巧，有一双明亮又羞涩的漂亮眼睛，他希望找到自己的同类，找到自己的朋友。

　　在满身伤痕之后，他变成了一只强大又暴戾的怪物，一旦有任何人接近他的领地，那怕仅仅是迷路的人，都会被他杀死吃掉。

　　沉迦曾经建议竖起围墙，不让探险的人去那片废墟里寻找怪物取乐，这样就不会有人死于非命了。

　　可是主管回答：“沉迦，怪物永远是怪物。就算是他躲在地下，他也永远是个威胁。”

　　是啊，永远是个威胁。

　　沉迦想，丘当时永远不该信任人类的。

　　因为她知道，经过了数十年的孤独与独居之后，丘选择信任了最后一个人。

　　唯一一个，最后一个。

　　他最不该信任的人。

　　那就是接受派遣前来杀死他的杀手——沉迦。

　　他以为她美丽又温柔，却不知道那假面下藏着个冷血无情的杀手。

　　丘第一次信任人类，箭矢刺穿了他的右眼。

　　丘最后一次信任人类，子弹打穿了他的心脏。

　　当丘倒在沉迦怀里的时候，鲜血浸满了她的衣襟。

　　那时他仿佛不是个令人害怕的怪物了，只是个受了伤的孩童，还想从沉迦怀里寻求安慰。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无助又痛苦地呢喃着：“丘……丘很喜欢沉迦。”

　　他像个孩子，总把一句话说好几遍：“很喜欢、很喜欢……”

　　那时的沉迦，并不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作为一个冷血的杀手，她只是冷酷地说道：“是吗？那么你犯了个错误，这个错误要了你的命。”

　　丘又小声说道：“丘很疼。”

　　当然，那疼痛没有持续多久。

　　沉迦想着往事，坐上了前往那座废墟附近的火车。

　　火车只有去的车次，没有回来的车次。

　　沉迦拿着手里沉甸甸的资料，心想，还好。

　　还好这次，她是来救他的。

　　火车在森林的附近停下。

　　荒废的道路上，铺满了秋天的落叶。

　　宁静的森林里，偶尔传来孩童咕哝一般的小小的呼噜声，在林间的风中起伏着。

　　沉迦记得那个声音。

　　那是丘沉睡时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