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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会宁王 ...

  •   春季最绚丽的时候已经过了,天渐渐热火起来,比起半月前的繁花似锦,此刻的春景是淡雅舒朗的,似明丽的少女慢慢褪去浓彩的妆容,难得露出本真的天然眉目,我已经不止一次看得入了迷。
      身上穿着厚重不适的道袍,头上戴着密不透风的帽子,加上裹脚布一样的长袜和长靴子,我全身只露出一张脸,热得大汗淋漓。好在也不是头一回这么受罪了,从先前热得几乎要晕阙和打滚,到现在变得镇定自若,我算是快要认命了。
      只是我仍然不甘心,总暗自盼着这样绝望的日子还有希望。
      “小道长,王爷相请。”
      我木然站在廊檐之下足有一个多时辰,一直抬头看着那被清风吹斜的春雨不断打湿这柱子上的鎏金盘兽,不仅出神,腿脚不知何时竟也已经麻木,我却浑然未觉,听到声音,我差些跳起来,没反应是在叫我。
      “哦,好。”
      做道士这些天来,我还不习惯自己的身份,别人叫我法号或是道长,我总要先回给别人一个疑惑不已的表情,呆头呆脑的,没少让师傅他老人家训过。
      来叫我的是一位长者,据说是这宁王府的管事,方才跟师傅进府门之时他一早已然恭候在外,可见宁王对师傅的敬重。
      这管家谨慎老成又谦虚和顺,我虽然说对这王府百般好奇,可如今也不敢抬头,只盯着管家的后脚跟一路曲径通幽穿行而去,任凭周围庭院的秀景走马观花一样一闪而过。
      “到了。”
      走到长廊的尽头,管家侧立在一扇缕空雕花大门外,对我恭敬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点头一笑,算是答谢,可我不经意间抬头一看这屋梁上的题匾,却猝不及防地吓住了。
      云斋。
      古书上说,云斋本意为僧道落脚之处,宁王自到南昌后,半生与道学结缘,他的书房就名云斋,何况如今宁王与我师傅看似过从甚密,这些事情我亲眼见到,真是不可思议。
      “清月,进来!”
      师傅不知何时已走出来,用严厉又没情绪的声音命令我,我一看到师□□利的眼神就害怕,好在师傅没再多说什么已经转身,他脚步又大又急,我低着头,像没头苍蝇似地跟过去,师傅却忽然立住,我一下收不住,差点往师傅腰上撞上去。
      “王爷,小徒到了。”
      师傅一丝不苟地立着,朝前鞠躬行礼,他的声音立刻轻慢了下来。
      自从我认识师傅,他不是板着脸教训我,就是板着脸念道做法,我从来就没有见过师傅用过这样虔诚谦卑的态度跟口吻对待过别人,我偷偷越过师傅的头顶看过去,只见面前五步之外便是一道垂花珠帘,里面宽阔的案台之内,端端正正坐着一位年纪轻轻的男子。
      这隔帘花影,影影绰绰,朦朦胧胧,美好又静谧,我看不清楚里头的宁王是什么模样,但隐约可见他身材高大,华服锦绣,浑身透着骨骼清秀,英朗而朝气,贵不可言,宁王正值青春年盛,如此气度不凡,不愧为天家之子。
      宁王只是轻轻“嗯”了一下,仿佛含着笑意,身子却仍然挪也未挪,还好端端地坐在原处,但这声音里的清润却似月下清泉,好听得让人蜿蜒心动。
      师傅略一回头,脸上又恢复了先前的严厉跟黑沉,低声对我说道,“宁王大驾,怎么还不下跪?”
      我连想也未想,马上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伏在地上不敢起来,哆哆嗦嗦地行礼,“小,小道,见过宁王。”本应该报上自己法号,我却紧张得忘了。
      汗水更加止不住,我浑身湿透了,跪在地上轻微发抖,我想,师傅他老人家站在边上看见我这没出息的熊样,一定暗暗恨得牙根痒痒了吧,一定是的。
      正慌乱,就听见宁王温和又有力度的声音,对我微笑道,“出家人不行俗家礼,罢了。”
      见我仍然傻乎乎地跪着不动,师傅用拂尘顺手打了一下我的头,才波澜不惊地向宁王回话,“小徒儿不知礼数,多谢王爷海涵。”
      我一听,再傻也明白过来了,于是赶紧满身酸楚地爬起来,乖乖低眉顺眼地站着,不想,接着就听见宁王在叫我,“小道长,近前回话。”
      我眼珠子张着,师傅猛然回头朝我点头示意,我便回答着“是”,就小心翼翼地上前两步,心想完了完了,这宁王的葫芦里头不知卖的是什么样的药。
      宁王似乎总那么好脾气,又笑道,“无妨,可以再近些。”
      我硬着头皮,一副赴死的心情再走上前几步,这一下就到了垂花珠帘之处,已经不可以再靠近了,我不敢去看,只好低着头看着地面,珠帘里头却半点动静也没有了。汗水顺着发根流到我的脖子,再湿了衣襟,刹那的时间我就已经觉得很长很长,瑞金兽炉里弥漫出沉香的清香芳甜叫人迷恋,这时光感觉快要凝固了。
      轻微的沙沙的响动,我眼角下意识偷瞄过去,发现宁王已经站起身,正绕过案台,朝我这边走来,我赶紧低头看自己的脚尖,心里更加忐忑不安起来。虽然整日穿着这道袍装模作样地学道,可此刻我心里念的却是阿弥陀佛。
      眼角的余光看见宁王锦袍玉带的美轮美奂,我怦然心跳,他就站在我的身边,我和他之间仅仅隔着一道垂帘,他离我如此之近,我几乎可以感受得到宁王的呼吸。
      突然间,我耳边的珠帘被宁王伸手轻轻拨开,我越发窘迫,赶紧把头放得更低了,我能够感觉到他专注的神情跟目光一丝丝地从我身上划过,那种感觉几乎令人窒息,我受不了。
      “法号何许?”宁王忽然轻声问道,这耳畔之语,叫人心跳加速。
      “回王爷,小道清月。”
      “清月,清风明月,好境界。”宁王似在赞赏,又似在自语,又问道,“如今道龄几何?”
      “回王爷,小道只刚入门。”我冷汗直流,却不敢遮掩,只能如实回答。
      “哦?”宁王果然意外,惊诧之色即便我未看到他的脸也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似乎在皱眉,他心里是失望,是疑惑,还是其他,我不得而知。
      自从进了这王府,我就像是砧板上待宰的鸭子,师父只说带我到一个地方,而且非去不可,别的任凭我怎么问他老人家就是不肯多说一个字。
      等我发现是宁王府,退缩已经不可能了,谁知进府后这气氛更加诡异而不适,总觉得师傅和宁王在算计着什么,可怜我也许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何而死。
      如今宁王骤然变脸,我更加心里没底。
      “想必你天资灵慧。”宁王片刻才开口,轻声说道,“你可知何为道?”
      我使劲悄悄咽了咽口水,定了定神,回答道,“回王爷,天人合一,是为道。”
      “好,好一个天人合一。”
      我话音刚落,宁王就脱口而出,继而笑起来,不是轻笑,不是微笑,也不是含笑,而是酣畅淋漓的笑意,让人心里酥麻酥麻的。
      很快,他又意犹未尽问道,“再问你,修道之心应如何?”
      他一连问了几个“何”字,让我脑袋都晕了,我努力拼凑着自己的记忆,断断续续地回话,“回王爷,修道之心,应清静寡欲,自然无为。”
      接着又问了几个关于道学的问题,我都一一模模糊糊地回答了。
      宁王似乎很满意,言笑之间颇为赏识,末了,他放下拨开珠帘的手,淡淡地吩咐道,“退下吧。”
      我如蒙大赦,依然不敢抬头,也不敢正面去看他,只好直接跪下,朝他的方向磕了一个头,再起身弯着腰低着头慢慢退出门外去了。
      出了门口,我长长地舒缓了一口气,刚才真是憋得发慌,磕头太过用力,额头都痛死了,好在这半个月不是拜师傅就是拜道观,我也已经习惯了。
      这王府原来乃是布政司衙门所在之处,宁王自从到南昌之后,并未新建府邸,这布政司衙门也未曾过多修缮,因为看着虽然是楼宇广阔,气派无比,但毕竟是旧地方,还说不上是金碧辉煌、雕梁画栋,一代英名赫赫的宁王栖身在这个地方,未免太过寒酸,也未免太过委屈了些,我心里叹气,可是转念又向,我想这些也是没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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