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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16章 ...

  •   子巽这一去到了七月中旬才回来,回来时还带了个人,此人身材矮胖,眼神机警。子巽只说他是路中结交的朋友,名叫付纳。他只在家中待了片刻,就进宫面圣去了。文抒看他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都未曾看自己一眼,只觉满心委屈,因韩母在一旁,又不好表露出来。姚氏对她轻声道:“别急,他带了一大堆公务回来,总得跟上面交代清楚了才能跟你团圆,他要是心里不惦念你,也不会巴巴儿先回来一趟。”文抒勉强笑道:“我明白。”姚氏便拉着她去自己房里闲话了。

      容素一边看着子巽递上来的名单,一边啜着茶道:“关了五十二个?”子巽道:“还立斩了四个。”容素微笑道:“你连我的大舅子都关了?”子巽回笑道:“不关不行。”容素点头道:“做得好。”子巽又道:“红色的名字当律也要斩,看你的意思了。”容素看着名单,沉吟半晌,对他摇头道:“你还是不够老实,应该还有张名单吧。”子巽微笑道:“瞒不过你了。”说完却拿出本小册子,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有中途添加的,也有删减的。容素接过细细地看了,看完脸色阴沉。子巽就道:“这五十二个是我挑出来的,足够敲山镇虎了。”容素气道:“依我说,统统拉出来,放到菜市口给所有人看看。”子巽笑道:“明君可不是这么做的,这些先皇都应该教过你。”容素双手一摊,对他道:“现在怎么办?继续养着那些蛀虫?”子巽道:“有个词叫潜移默化,周遭的人和事总会对一个人都很大影响;其实你说的那些蛀虫里也不乏有才华的,只是被潜移默化了,便懒懒地只贪图安逸;如今我从上至下各挑了几个分量适中的拿来开刀,既敲山镇虎,又不失我们□□的面子;只是要委屈你的大舅子,他太过招摇,我不办他便不能服众。”容素又问子巽拿了册子来看,看了几遍总不能释怀,对子巽道:“这名册我先留着,给那些个人都备个案。”子巽知他年轻气盛,看事难免有些较真,于此事便先不与他议,只把水患的事慢慢呈报给他听。说到一半,忽然门外的小太监咳了几声,容素皱眉道:“什么事?”那小太监便进来报:“贵妃娘娘来了,在门外候着呢。”子巽听了便要回避,容素拦着他道:“不用了,你又不是没见过。”说完就命传,那小太监奉了旨就出去了。

      陈贵妃一会就进来了,子巽退至一旁。她先对着容素行了妃嫔之礼,便对子巽笑道:“我太爷爷前两天还念叨你呢,想不到你就回来了。”容素也笑道:“怕是陈公的棋瘾又犯了。”子巽道:“我也想去看他老人家,谢他的惦念。”陈贵妃道:“太妃让我送进贡的荔枝来,让韩大人带一筐回去吧,给他洗程。”子巽笑道:“谢贵妃的赏。”陈贵妃便对着容素笑道:“这韩大人可是越来越客气了,一口一个谢字。”子巽微笑不语。陈贵妃又与容素说笑两句就告退了。

      等她走了,子巽看了容素一会,笑道:“她来找你说话,你怎么不把我谴开?”容素道:“有什么好说的,左不过那几句,我都听烦了。”子巽又与他说了两句便要告辞,容素叫住他道:“什么时候陪我微服出去逛逛吧,这宫里住得都要生疮了。”子巽笑道:“这可是皇帝会说的话吗?”容素道:“我听几个小太监说临安街的几个戏院子很不错,有几个名角天天叫满场,不如咱们去看看。”子巽道:“罢了,这种事别找我。”容素点头道:“对对,应该找子离。”

      子巽出了宫门太阳已落山了,轿夫问他:“可是回府?”子巽道:“兰铃居。”轿夫便命起轿。子巽在轿中闭目养神,他这些日子十分劳心,又加上日夜兼程,故而十分疲倦。正昏昏沉沉之际,却有轿夫唤道:“公子,到了。” 说着撩起帘子,子巽睁开眼,看见兰铃居门口十分热闹,一端碟子的小丫头看见了,就跑进去通报了。

      蓝丹的这家小酒馆这时候是最忙的,她没料到子巽会来,一时间分不开身,只好让他坐在后院等着。蓝丹抽身过来,对他笑道:“你再等等,我叫了人给你放水洗澡,再给你备壶好酒。”子巽看着她道:“我可打扰你的生意了。”蓝丹问道:“在这吃晚饭吗?”子巽道:“你不用为我忙了,我是为他来的,你把他叫来吧。”蓝丹微笑道:“我就知道。”

      付纳的小眼睛总是诡秘地瞟来瞟去,子巽看着他,慢慢道:“付先生,这边的住处还满意吗?”付纳拱身道:“十分满意,在下感激不尽。”子巽摇着手中的扇子道:“王冶哲的人头怕是保不住了,你说怎么办?”付纳冷冷道:“王冶哲只是个庸才,死了不足为惜。”子巽看他一眼,冷笑道:“他是庸才你是什么?你别忘了你还叫那个庸才养了十几年。”付纳满脸通红,双腿跪下道:“在下一直恃才傲物,认为世上之事舍我其谁,直到遇见二爷你才知道山外有山,又蒙二爷庇护之恩,在下真心佩服;在下从小在陋街长大,无父无母,虽有抱负却无处施展,客食王冶哲府上也是为寻找机会,如今终于遇见伯乐,在下一定竭尽全力为二爷效忠。”子巽半倚在榻椅上,眯着眼睛看着他,半晌道:“你算不上是匹好马,顶多是只狐狸罢了。”他做了个手势让他起来,又道:“这几年你对王冶哲说的那些话,我要告诉皇上,王冶哲顶多是个帮凶。”付纳头上微微出汗,低头道:“全凭二爷处置。”子巽微微一笑,接着道:“那些帐都是你做的?”付纳道:“是。”子巽又问:“煽民造反的事呢?”付纳道:“在下只是在旁提点。”子巽目光锐利地转向他,付纳慌忙跪下道:“此时关系重大,我不敢出头,只是推波助澜而已。”子巽接着:“然后坐利分成――你不只是只狐狸,还是只狡猾的狐狸。”付纳听了,只平静地回道:“在下只是自保而已;二爷您出身权贵,如何知道‘平民百姓’这四个字的意义。一旦坐享金银,有哪几个肯放手的?既然如此,那只能各施所长,谁有本事谁就是赢家。”子巽看了他一会,接着道:“你做人目标清晰,很有斗志。”付纳微笑道:“谢谢二爷夸奖,如果在下没记错,这是两个月里的头一回。”子巽从榻椅上站起来,合起扇子问道:“你可知道我留下你,又把你路远迢迢地带回来干什么?”付纳道:“在下可能猜到一些。”他说完便等着子巽交代,谁知子巽却不说话。他只好轻轻问道:“二爷。”子巽向前踱了几步,付纳只跟着他,子巽便回头对他道:“我把你带回来,只是一时兴起;你别自作聪明,叫我后悔了。”付纳忙道是。子巽又道:“你在这里先住几天,等蓝姑娘找到了房子再搬过去,一切都听蓝姑娘的安排。”

      付纳走后,子巽便也要走了。蓝丹已把前头的客人都送走了,便想留他吃晚饭。子巽看了看西洋表,对她笑道:“我还是回去吧。”蓝丹挡在门口,对他盈盈笑道:“今天你不多吃几杯可别想出这个门。”子巽笑道:“你别闹,他们都等着我呢。”蓝丹娇嗔道:“我怎么拉?我就不放你回去看她。”她说完就拿了酒杯放到子巽唇边。子巽只好饮了,蓝丹又与他吃了几杯,一边笑道:“我可要让他们都知道,你头一天回来就上我这来。”子巽拿开她的手,皱眉道:“你这可是和谁生气呢?”蓝丹原本是勾着他的脖子的,这会却放开手道:“我谁也不气,只是有点不甘心。”她背对着他,子巽听她轻声道:“怀凤我是没话说,可她――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就是因为我是个舞伶吗?”子巽抱住她道:“不是,你别乱想。”他感觉她的脊背轻颤了两下,她回头看他的时候却没有眼泪,只说:“再喝三杯,我就放你走。”

      子巽回到家的时候一身酒气,曾伯上前道:“老太太和文姨太都在大厅等你呢。”子巽一听,便道:“我先回房去换件衣服。”他走到抄手走廊的时候远远看见子离和络之说说笑笑地往这边走过来,人就停在那里了。子离先看见他,连忙道:“哥,你回来了,我们正要去前厅看你呢。”子巽看向络之,络之大约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拿着手微掩着鼻子后退了一步。子巽便对子离道:“你去告诉娘,我换件衣服就出来。”子离应了一声,就带着络之离开了。子巽在后面微微皱着眉,凝视着他俩走开。

      展眼就到中秋了,曾伯原本有许多事要忙,但这一日一大早,还是按耐不住走到了子巽的书房。子巽正在看折子,头也不抬地问他:“什么事?”曾伯清清嗓子道:“晚上的戏台子都搭好了,人我都让住进了别院,只是人家大老远跑来,是不是多给点赏钱。”子巽点头道:“你做主吧。”停了半晌,他看曾伯还站在原处,便问:“还有事吗?”曾伯迟疑了一下,就道:“二爷,我看你该抽时间约束下三爷的行径。”子巽抬起眼,笑问:“老三怎么了?”曾伯叹道:“三爷已不是小孩子了,如今行事越来越不知检点,如今家里的奴才们都在议论,你一句我一句,传出去多难听。咱们家虽不图什么显贵,但体面还是要的,再这样下去,别说面子,就连三爷的名声就给毁了。”他是韩府老仆,故而敢这样说话。子巽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只道:“也只有你敢来和我这么说。”曾伯又道:“那位毕竟姓白,你看着――她会不会存什么念头在心里?”子巽此时却是微微沉了脸,他把折子仍回案上,慢慢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这日晚间大家吃了饭就聚到院子里赏月看戏。要入座的时候,子巽对络之道:“你坐在我旁边。”文抒原本是要过来坐的,听到子巽如此说,不由地满脸尴尬。络之却浑然不觉,她看见子离一直看着她这里,便看了眼子巽。子巽神色自若地在她身边坐下,一会含笑对她道:“这戏快开场了,你喜欢听什么戏?我来帮你点。”络之低头道:“随便吧。”子巽望了她一会,就噢了一声。不一会就有人装扮着敲锣打鼓地唱起来,于是大家一起看戏。

      子巽眼睛看着戏台子,心却看着子离。子离原本是最不耐烦听戏的,今日却安安分分地坐了一个时辰。他不时会高谈阔论两句,一会说这个唱得不好,一会又说那个扮相太丑,直到络之的眼睛慢慢地移向他,他才会安静一会。子巽便对韩母笑道:“昨天郝呈平来给他的侄女提亲,意思是看中了老三,和我唠叨了半日,母亲你说好不好笑。”韩母一听便道:“子离年纪是不小了,若有了好人家的姑娘,你也不要推委,看看再说。”子巽道:“我也这么想的,所以没有推掉。我记得大嫂好象和郝家的一位姑奶奶是表亲,倒想劳驾大嫂去问问。”姚氏忙笑道:“那位大姑娘我近几年倒没见过,不过听说是出挑得很标致,人品脾性都不错,娘你要是上心,我就去留意留意。”文抒笑着推子离道:“恭喜啊,要做新郎倌了;得了个如花美眷,今后可得收敛脾气了。”子离只好笑道:“大家别取笑我了。”边说边看着络之,络之脸色苍白地坐在那里,又见子巽含笑对她说了什么,她一张小脸就更白了。子离一时心烦意乱,只盼着这戏快点结束。不想子巽却对韩母道:“我看络之有点不舒服,想先陪她回去。”韩母也不在意,只说好。文抒却对子巽道:“要不要我来陪她?”子巽道:“不用。”说完就扶着络之走了。

      络之给子巽带着走了半日,突然回过神来,一看这不是回仰桐庐的路,就对他道:“你带我去哪?”子巽硬带着她的腰,扶着她向前走。络之回头一看,四周一个人都没有。子巽冷笑道:“别看了,子离不会来了。”络之心里一阵害怕,不知随他走了多久,突然到了一间矮屋,络之在这里住了快一年了,从来没见过这所房子。子巽伸手一推,带着络之进去。只见里面供了许许多多牌位,络之这才明白这是他们家的祠堂。她对他道:“你带我这里干什么?”

      子巽拿脚顶了下她的后膝盖,络之就一下子就跪下来了。他走到她面前,一手勾起她的下巴道:“应该我来问你,你在我家打算干什么?”络之道:“我干什么了?”子巽手上用力,冷冷道:“还要我说给你听吗?刚才在前面,你和谁在眉来眼去!你们姓白的怎么个个都这么贱,有的养了十几个老婆,一把年纪了还在外面争戏子;有的就恬不知耻,一天到晚想着进宫白送给人家;有的就自己的小叔子搞不清,还非要让所有人知道。我真是服了你们一家了,从里到外没一个干净的!”络之哪里禁得住他这话,马上就呜呜地哭起来。子巽蹲下来端详着她,冷笑道:“你就是这副表情勾引我弟弟的?”络之听他提及子离,只说:“我没有。”子巽指着供在案桌上的牌位道:“你今天在这里发个誓,不准再用那种眼神看着子离,没有必要也不许见他。”络之呜呜哭道:“我为什么要这么说?”子巽道:“你不说也可以,那我就把你送走,送到哪去你知道吗――”他笑了起来,“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你爹也不大会关心的,只要他的官位还在,你就是蒸发了他也不会操心。”络之楞楞地看着他,子巽推她道:“快说。”她两只手握成拳,紧得直到自己喘不过气了,才道:“我喜欢子离,他也喜欢我,你把我送到哪都没用,他会来找我的。”子巽冷笑道:“喜欢?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络之叫道:“我怎么不知道?”子巽道:“你那种喜欢会毁了他。”络之摇头道:“不会的,子离说过,他会想办法的。”子巽嘿嘿笑道:“什么办法?叫我休了你,他再带你远走高飞?你们真是天真;你以为子离离开京城会快活吗?他的前程在这里!你一个锦衣玉食的大小姐,锱珠必较的生活你能适应吗?”

      络之听了他的话,只呆呆地跪在原地,眼泪还挂在她脸上,她望着前方的牌位,忽然看见一撙上刻着“殷怀凤”三个字,再借着月光仔细一看,上方还有“吾妻”二字。她回头看着子巽,子巽也看着她,她就道:“要是子离愿意离开,我就跟他走;我看过怀凤的下场,知道自己要什么。”子巽听她如此说,不由脸色发青,恨恨道:“你还敢提怀凤!你们家毁了她,现在你又来祸害子离。”络之却拉着他的衣袖说:“我是真的喜欢他的――就和怀凤喜欢你一样。可子离和你不同,他――他不会丢下我。”子巽瞪着她,一字一句地道:“你说什么?”络之有些畏缩,不过还是轻声道:“要是换做子离,他一定不会看着我嫁给别人。”她不知道这正是他长久以来的心病,当初的无能为力和如今的愧疚,他心心念念总不能释怀。子巽回身就抽了一把剑,指着络之奇怪地笑道:“倒是你来审判我了!这世事真是奇妙!我现在就杀了你,好给怀凤一个交代。”络之大惊,连忙向后退,忽地脚下给裙带一拌便跌倒在地,她刚抬头,子巽的剑就抵着她的脖子。

      子巽喘着气,怒气冲冲地看着她。络之一手抓着椅凳子,心想今天大约就要这么死了,不知子离娶了那位郝小姐之后还会不会记得她,想着心里酸酸凉凉的,两道清泪就落了下来。二人这么僵持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子巽慢慢放下剑,跌坐在地上,他望着她道:“她会原谅我吗?我有一个家要担负。”

      窗外的月色洒入祠堂,拌着一阵阵桂花香一起洒在二人身上。络之看他一直看着自己,有些后悔刚才言辞偏激,只好轻声道:“她人那么好,又那么喜欢你,怎么会怪你?”子巽很少看见她温柔的神色,就连她对他哭时眼神也带着几分倔强。现在她坐在月光底下,目光柔和,带着些许出世的天真烂漫。他突然道:“你以后不准再见子离!彻底死了这条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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