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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陆 ...

  •   太阳一点点地挪到了西边,天色渐暗。

      那阴阳花似乎没什么变化,又似乎稍微多了点开放的趋势,可祝诗玖已经对它并没有之前那么大的关注了。

      修行之人对睡觉没那么大需求,此时身处野外,两个人也就并没有睡觉的心思,都是盘膝打坐,运行心法。

      所谓心法,乃是修炼心神之法,心识掌控思想,神识掌控身体,因此这心神的修炼于修士极为重要。

      然而绝大多数门派弟子修行时,其实是并不注意修心的,只是用心法凝练元神。

      事实上,对他们来说,心法在修行至元婴之后才真正起到作用,他们靠修行心法凝炼元神,从而突破至化神期,而心境的修炼却是在漫长的时间里自然而然便完成了。

      然而天机门却不同。

      天机门弟子以卜算之术闻名天下,而这卜算之术讲究沟通天地,最重要也最基础的要求,正是心静神凝。

      炼气期时能力低微,借天地灵气与身外之物卜算倒还没什么危险,顶多是毁些灵器而已,可到了筑基之后,开丹田气府,经脉之中运转的不再是天地灵气,而是凝练后的灵元,再卜算时便主要是以灵力引灵机入体,此时心神稍有不稳,便会受天机反噬,轻则内伤,重则走火入魔。

      因此,天机弟子唯有将心法修至圆满,才可筑基。

      ——而这其实是一般修士入化神的条件。

      这也正是祝诗玖等人入世的原因了。

      毕竟神识修炼靠心法运转便可,但心境之修炼却要靠着见识、思考、感悟。这些东西若不能靠漫长岁月积累,便只能是入世修行,与红尘之中学习体悟了。

      祝诗玖修习的心法名为太清心诀,是天机门祖师天机子亲创的。

      其实这太清心诀是门派内的基础心法,所有弟子最初都修炼它。

      作为基础心法,这心法的特点是含括广泛,变化多端,适应于几乎所有功法。

      但正因为如此,这种心法的修行越往后越困难,很多人只修炼到二三重便不得不转修其他。

      其他的心法其实也是由太清心诀衍化而来,只是将其分开,从各个方面齐头并进,到转修某一个方面。

      白珩修行太清心诀至第三重后,转修了太微心诀,而这太微心诀便是专门为他修习的星算之术设计的。

      天机门的功法,即灵力修炼之法,也是如此。初时所有人都修习大衍术,后期修习不下去之时,才会确定自己主修的方向,转修其他功法。

      这有个好处,便是先让弟子对各方向都有所了解,然后自主选择修炼方向,而非师门长辈为其挑选。

      祝诗玖却与一般弟子不同,如上所说,直到现在,她修习的仍然是太清心诀,功法也仍是大衍术。

      从这儿倒是能体现出她的天赋之高了,虽然走的是更困难的路子,修行速度却仍快于常人。

      心法运转,祝诗玖的心神也随之安定下来,头脑也清晰了许多。

      她如今已经将太清心诀修至第四重,据师尊初明烨判断,她的神识基础其实已经达到五六重的地步,差的只是心境上的突破了。

      她能感觉得到,这次跟白珩的谈话,正是她心境突破的契机。

      但她此时却是陷入了迷茫——为什么要修炼?为什么要突破?

      自己的梦想、追求,是什么?

      这问题萦绕在她的心头,如乌云蔽日,叫她烦扰至极。

      祝诗玖深吸口气。

      先从直接一点的问题想起吧。

      是拯救世界吗?

      自己应该以此为目标,为毕生的追求和信念吗?

      ……拯救世界……

      为什么要……拯救世界……呢?

      因为……门中众前辈都说,自己将会成为救世主的?

      不,先放下这一点,从自己本心出找原因。

      ……或许是因为……

      自己的命,是这天下苍生给的?

      尤记得自己幼时,功体尚未被封印,不小心窥得了重要天机,被反噬而濒死。

      当时师父与有觉山的前辈提出万人愿力续命之法,让灵州数十亿人为自己祈福,逆天而行救了自己。

      还给自己改了名字。

      祝诗玖,救世主。

      ……

      自己应该报答,报答这所有人救了自己吗?

      可是据说自己窥得的天机也是与这灭世大劫有关,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为了他们才濒死的吧?

      况且,自己还因此跟家人分离,虽然师门待自己很好,却哪里比得上亲生父母?

      而为此叫自己拯救世界……

      道德绑架。

      祝诗玖想起了自己曾经看到过的词,心里不禁升起一丝逆反。

      压下这丝情绪,祝诗玖转而思考另一个方向。

      ……单纯的,为了让大家、让自己喜欢的人活下去呢?会不会成为理由呢?

      回忆起自己的过去,幼时于父母膝畔,母亲温柔的声音,父亲宠溺的目光,大哥逗着自己玩儿时笑得开怀。而后入宗门,师父的谆谆教导,大师兄照顾自己无微不至,各位师兄师姐对自己也是宠爱的,跟白珩的玩闹快活历历在目。

      为了这些人活下去,为了自己活下去,应该算是一个理由吧?

      但,人原本就是要走向死亡的不是么。

      而且,若是不希望世界毁灭,那不应当由自己来拯救吧?自己不过是一个人而已,凭什么、有什么资格替别人选择生死,替别人逆天改命呢?

      换句话说,自己真的有资格做救世主?

      祝诗玖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嘲讽笑意。

      随着她这一笑,对面,白珩睁开了眼。

      初明烨的小楼里,众人也都睁大了眼。

      却是那阴阳花有了变化。

      纯白的花瓣仿佛是沁了夜色,开始变得深沉起来。

      初时只是脉络处染上墨色,不一会便覆盖了所有的花瓣,再过一会,那花骨朵便彻底融进浓重的黑夜之中,再也看不见了。

      白珩目光紧盯着那花的方向,似有所悟:

      这花……大概不是自己便能开放的,而是要借住修士领悟的力量。

      ——虚无缥缈,且可遇不可求的力量。

      因这种力量而生,难怪它有凝炼元神和……聚魂的作用。

      “……以生者神,聚亡者魂,逆阴阳而转生死,故名,阴阳花……”

      想着,白珩忍不住叹了口气。

      一命换一命……这样看来,实在是,难辨正邪。

      小楼之中,众人也纷纷松了口气,脸上都带了喜色。

      云旷真君哈哈一笑:“丫头不错!明烨,你这徒弟收得挺好!”

      初明烨也挺高兴,却道:“白珩也是不错的。”

      云旷笑道:“她俩的运气,都不错!少一个人,这事便成不了。”

      “不过这才成了一半……”云旷沉吟一下,问道:““这阴阳花,靠领悟之力盛开,却也会反促进领悟,此时正是促进了她阴暗的情绪……可能确保不出问题?”

      初明烨笑容笃定,应道:“师叔祖放心,十九心性纯善,她思想的阴暗面,我们都有估计,想来不会出错。即使这次不将之勾起,后面也是要特地挖掘出来的。这是她的心结,必须解开。”

      而此时的祝诗玖却对这些变化一无所知,只是凝神继续思索着。

      既然救世不是梦想……那么,自己的梦想是什么呢?

      缓缓地将自己的心神沉浸于回忆,她在这其中寻找着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值得自己追求的东西。

      自己之前所追求的,其实不过是叫身边的人开心,叫对自己有所期待的人满意罢了。

      但这是自己的追求吗。

      其实某种程度上说也没有错吧,自己追求的是身边的人幸福快活。

      可师兄说的,是否也有些道理呢?

      梦想,为自己,而非为他人。

      她自顾自想着,却不见不远处,阴阳花已经逐渐绽开,花瓣逐次打开,却是片片漆黑如墨。

      月已西沉。

      转眼间已近黎明。

      万籁俱寂之中,忽而东方显出一抹光亮,再过一会儿,一缕日光便轻盈跃出,天光乍亮。

      祝诗玖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若非要说……

      那大概……

      经历?

      有趣的,刺激的,叫人感动的,叫人悲伤的,各种各样的经历。

      悲欢离合。

      就是,单纯的,人生。

      自己其实没什么执念吧?

      活着便已经是幸运的事了,既如此,就应该珍惜这样的幸运,去走过看过,去经历去享受,这段人生,这段旅程。

      修行啊,是为了有更多的机会,去看更广阔的世界。

      这一点上,确是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了。

      就是这样了。

      祝诗玖神情逐渐转为宁静,她突然睁开眼,眼神中是一片冰雪般的干净通透。

      太阳升起,驱散了黑暗。

      祝诗玖笑起来。

      “其实很简单呀。”

      “我之前,潜意识里也就是这样认为的吧?”

      “去看这个世界,学更多的东西,认识更多的人,见证更多的事,当然自己能身处其中更好……”

      “就是这样啦。”

      身体,封印的第一层突然解开,灵气入体,功法自行运转开,顿时一阵轻松。

      天地间的灵气也随之活跃起来,倒不是因为祝诗玖的吸收,而是因为阴阳花。

      新的领悟,果然又引动了阴阳花的变化。

      每一片花瓣都极速地吸收着周围的灵气,看起来甚至微微发亮。

      阳光照在花瓣之上,于是那花瓣上的墨色便如烟一般散去,露出了莹白之色。

      花香四溢。

      “怪不得……怪不得这花就生在这峬峭山上,我们却从未见过,原来它开放还有隐藏的条件……”

      稍一思索,就想清楚了经过,祝诗玖忍不住喃喃低语。

      “这机缘当真是……”

      若没有自己,两人便找不到这花,若没有师兄突然说的一番话,自己便不会领悟。

      看来自己两人的运势也是不错的。

      不由得转头看向白珩,却是一愣。

      他仍是阖眸盘坐着,似乎在修炼,但却与往常不同——

      他额间的淡紫色印记原本是模糊的,看不出形态,此时却变得清晰起来,是一个诡异的纹路,像是符文,又有些区别,颜色也比平时更深了些。

      天机门内,小楼中人也注意到了这个变化,云旷真君皱眉:“啧……这命纹,除了温瑾的后人,还有谁能有?”

      陈未烑若有所思:“师祖是说,白珩是那位温瑾前辈的后人?这位前辈,可是自号……听雨先生?”

      初明烨也是恍然大悟。

      这位温瑾前辈,几个人都是听过他的故事的,只是此人

      云旷真君一听,便明白了缘故,忿忿道:“这老匹夫,还搞个自号!肯定是趁我闭关……”

      后面却并不继续说了,只是暗自生气,隔了一会,才又问:“他现在什么境界了?”

      初明烨低声道:“听雨前辈未能突破至大乘,三百年前……仙逝了。”

      “……”云旷真君沉默下来,半晌叹了口气,“这白珩,是他后人?”

      “前辈只有一个女儿,名温慕风,生母却不详,后来温慕风前辈与一人道侣,此人姓白,名白宇,这白珩便是二人的孙儿了。”

      “温瑾可给他留下了什么?”

      “一块玉佩,淡紫色,其中暗刻道纹,是听…温前辈仙逝前留的,说留给三百年后出生的重孙,白珩的名字也是前辈起的……他额上命纹,正与那道纹相同。”

      “……”

      又是一阵沉默,众人也不敢说话。待云旷真君再开口时,已经换了话题:“罢了。此次他们下山,最大的机缘已经拿到,十九丫头突破了一层封印,也略微有了自保能力,我就不再看了。”

      “是。”

      “我欲下山,去一趟素巧宗,你等不必管我了。”

      “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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