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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种瓜一喻 ...

  •   入秋后山中寒气越发重了,孔九棠彻底清扫了石室,连床褥子都换了床新的,梁楚骂他多事,习武之人本就不畏寒,何况的锦绣阁有的是被褥,还是有鸳鸯绣线的。

      孔九棠腹诽道,要那绣线有何用,左右看不见,还不如棉褥子缓和,尽中意这些徒有其表的。

      师徒俩高一句低一句你来我往间,两日过去。

      为了避免被梁楚一脚踹下山,孔九棠一早留了吃食便沿着小路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京城。

      刚翻进尹府,只见整个府邸静得出奇,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孔九棠围着找了大半天,才在内院的角落见到松落一人坐在石桌旁用饭。

      松落早就对孔九棠爱翻墙的习性了如指掌,一点也不惊,率先开口:“后厨里还有,你要吃自己去盛。”
      孔九棠不解道,“府里其他人呢?”
      松落闻言终于放下筷子,转过头来看了孔九棠一眼,道“遣散了。”
      孔九棠猛然上前来:“什么?!”
      松落起身收拾起碗筷,闷闷地道,“少爷说,以后会有尹家旁的人来继承这座宅子。”
      孔九棠都顾不上饿了,追着问了下去,“旁的人?旁的什么人?
      松落端起盘子瞪了孔九棠一眼,不满道,“少爷自有安排。”

      孔九棠眼看着松落不紧不慢地忙活着,心道,这松落好不晓事,原以为他会好好将尹府整改一番,他到好,这一整全府的人都给遣了。

      但转念一想,松落能出得了什么主意,还不是那位少爷的杰作。尹济川去世后,尹少庭真正了无牵挂了,这些天都住着客房,看来这尹府他是不预备接手了,巴不得赶紧回蜀山修他的无情道去。
      孔九棠跟着松落来到后厨,瞟了一眼锅里的冷饭,还没吃就已经感觉到口中无味了,了无生趣地问道,“那我是不是也恢复自由身了?”

      松落面无表情地看着孔九棠,冷声道,“不行。”
      孔九棠刚拿起饭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一时没反应过来,不可置信道:“为什么不行?”
      松落几番想绕开孔九棠前去收拾灶台,无奈他正正立在厨房中央,端着碗饭一口都没动,松落见他这副模样,叹了口气道,“小酒,咱们这样的人,在哪里不是做下人的呢,况且少爷可曾苛待过你?如今他有难处,我们难道不该帮衬吗?”

      理直气壮的几句话堵得孔九棠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松落以为孔九棠把他的话听进去了,正在反思自己,遂拍了拍他的肩膀,扫大院去了。
      孔九棠寻了个小板凳,蹲坐在后厨一角,慢慢吃着冷饭,心内发苦,这尹府是不是真的穷到揭不开锅了,之所以把人遣走是因为发不出工钱吧,而我又不用发工钱,当然要留下了。松落哪里不晓事了,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孔九棠胡乱塞了几碗饭后,尹少庭回来了。

      孔九棠懒懒放下碗上前作揖:“少爷,小的回来了。”
      尹少庭微微一点头:“到厅里去罢。”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厅里,孔九棠照例倒了两杯茶,尹少庭没伸手去拿杯子,而是转眼看着孔九棠,很明显是在等他开口。
      孔九棠心内了然,放下茶杯道:“看来这几天少爷另有奇遇。”
      尹少庭道:“是,如你所见。”
      孔九棠见他如此坦然,也道:“少爷,这京城可不比蜀山,逮着小小一根丝,就能拽跨一架子瓜,几年收成就都作土了。”
      尹少庭听了,回道“我本不欲种此瓜。”
      孔九棠见他顺着自己比喻说了,有些惊讶,但很快接道:“可若是有的藤要附着您家的架子呢?”
      尹少庭伸手拿起茶杯,头也不抬地道:“撤了架子。”
      孔九棠在心内摇头,尹家在京城这么多年,即使家主不是你尹少庭,多的是旁的人来,一姓荣辱,哪有那么轻易就撂挑子了。
      尹少庭顿了顿,望着孔九棠道:“你这几日如何?”
      孔九棠转了一下眼珠,道:“有点消息了,只是不知是否有用。”
      尹少庭问道:“与颜清藻有关?”
      孔九棠点头:“你可知曹汝宁此人?”
      尹少庭摇头:“并不曾听闻。”
      孔九棠道:“想也是,此人为神武将军曹达后人,为绥源一战阵中军师,因贻误战机被罢黜,辗转各地多年,现已不知身在何处。”
      尹少庭听出了些端倪,道:“如我没有记错的话,绥源一战,云周是打了胜仗的。”
      孔九棠找了把带软垫的靠背梨木椅子,活动了几下筋骨,整个人瘫在椅子上,慢慢回话道:“是,此一役颜清藻为主军统帅,曹汝宁为军师,明明打了胜仗,军师被削爵罢黜,而主帅却平步青云。”

      “而且,发落了曹汝宁后,曹家其余人至今仍在镇守边关,也未曾听过有何不平。”
      尹少庭坐得腰背挺直,手指轻扣桌面,问道:“此事的确存疑,但如何断定其与郡主失踪案有直接关联呢?”

      孔九棠叹了一口气,答道:“尚不能断言,毕竟长公主那边更加不清楚。”

      小碳炉上的茶壶冒着轻烟,茶香顺着烟溢出,孔九棠包着一块手巾,隔着热起身添茶,茶汤顺流腾起热雾,一时间模糊了两人的视线。

      今日的茶与往日不太一样,比尹府惯用的小龙团更加回甘,甚至连茶香都带着丝丝甜味。

      隔着雾看不清尹少庭此刻的神情,只闻他沉沉的声线传来:“吏部的人可能会知道曹汝宁的下落,我明日让松落递个名帖。”

      “你也一同前去吧。”

      雾气散去,孔九棠刚想多问一句,只见尹少庭看也不看茶盅,起身就往屏风后走去。

      孔九棠怔了怔,伸手把给尹少庭倒的那杯茶顺过来一饮而尽,只当这人迂病又范了。

      穿过内堂,孔九棠沿路踩着满道澄黄的落叶来到后院,落叶已积了几层,一迈步,满耳叶片破落的清脆声响。后院的角落有间老旧的柴房,松落将那日捉到的贼人关押在此。据说那人从未开口说过话,松落每日吃食按时送去,并未苛待。

      随着钥匙转动的声响,孔九棠背着手步入屋中,只见那人正在床上打坐,有人进来眼皮都不抬一下,脖颈上还依稀可见淡淡的青紫,不过几日功夫,已然恢复得差不多了。

      孔九棠将烛台放在桌上,也不落坐,只是站着,不时缓步移动到这人左右,上上下下观察了一遭。那日他没仔细看,今日凑近一看,这人分明连喉骨都还未显,很可能未及弱冠,还是个半大孩子。骨肉纤薄但发力不弱,应该自幼习武,有一定内力底子,身怀某种功法,但刚只入门,还未发挥出一半功力。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人一副心外无物,老僧入定的姿态,他好像在哪里见过,似乎很像从前认识的某个人,到底是谁呢,一时想不起来。据松落描述,这人是去年入府的,年岁不大,为后厨的粗使下人,平日里干些搬菜砍柴的粗活,与其他侍从也不熟络,只知好像名唤阿倪。

      孔九棠靠在门框边,脑中飞速运转。这人在尹济川尚在世时就入府了,又在尹少庭从他爹门生处归来之时跟踪被发现,明显对尹府的动向了若指掌。尹济川虽身居高位,但为人清正刚直,又不喜交际,与他有直接利益纠葛大多在朝堂之上,但据师父所言,尹济川对朝堂之事每每直言不讳,是个不晓阿谀,不为利动的人。那这人入府的动机是什么?是想要拿尹济川的错处,还是他生前牵扯进了什么大事,必须要在他说出口前就知晓他的立场。至于尹少庭,不仅涉及是否承爵,还更牵涉了郡主失踪案。

      再或者,会不会跟尹济川的死有关?

      孔九棠一个激灵,终于想通一直觉得古怪的地方在哪了,他都能想到这层,尹少庭不可能想不到,但他竟然审也不审此人,就只关押着,毫无行动,甚至还在短短几天内将尹府的侍从全都遣散了,简直古怪至极。

      尹少庭一定是隐瞒了什么。

      四更天,尹府本来就静,再加之遣走了大部分人,如今偌大的府里只剩下四人,更是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阿倪这晚睡得极不安稳,想翻身却感觉四肢被什么定住了,真气在体内不受控制地乱窜,额上的汗湿了又干,他好容易从梦魇中醒来,却落入更加可怕的现实中。

      只见孔九棠手持烛台正坐在他的床尾,大部分躯体隐入暗中,只一点烛光把眉心的朱砂痣衬得猩红,活像个前来讨命的鬼魅。而他的四肢被极细的绳子绑在床柱的四角,稍有动作就被绳子勒得生疼。惊吓和疼痛让阿倪彻底清醒过来,孔九棠也不着急,手里把玩着一根银针,时不时拿来过一道火。

      良久,阿倪似是挣扎累了,仰躺在床上大口喘气,一双眼死死盯着孔九棠。孔九棠起身将烛台放在一旁的木桌上,转过身慢慢开口道:“阿倪,你连我几时束绳都毫无察觉,即便挣脱,又能如何?”

      阿倪憋了一口气,用尽全身仅剩的气力奋力挣扎了几下,终于脱了力,不再动了。

      孔九棠拈起银针缓缓划过阿倪脚腕处的经脉,经过几处大穴下意识用了点劲,这点痛对习武之人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但阿倪已然双眼圆瞪,腿脚开始不住地发抖,汗如雨下。

      孔九棠冷笑一声,道:“若我没猜错,你这双腿,习得了某种不得了的功法吧。”
      阿倪咬紧牙关,眼眶发红,又开始拼了命地挣扎起来。
      孔九棠视而不见,继续道:“诚然呢,你必定也是修习得十分辛苦才有如今的水平,只不过,要是我这针往这儿,这儿,还有哪儿比划两下,你恐怕这辈子都与这绝妙的腿法无缘了,对不对?”

      阿倪听了孔九棠一番言语,几乎发了疯地运功,两手被细细的绳子勒出了血痕,又浸了汗,此刻□□的疼痛完全比不上内心的恐惧。

      孔九棠往回收了收针尖,道:“我只问一个问题,你只要如实回答,便留你这双腿。”

      “你听好:尹少庭,究竟有没有审问过你?”

      阿倪确是听到了,嘴里动动,似是要说出什么话来,哪知忽然换了一口口水正往孔九棠所在地喷去,孔九棠身子一歪躲开了,有些哭笑不得。他现在真的很好奇这人究竟是谁派来的,什么样的主子能教出这样的手下。

      见此人形状,孔九棠懒得再多费唇舌了,直接从后背掣出一把明晃晃软剑来,拿在手里颠了颠,凑近阿倪,一字一顿说道:“好汉,可别后悔。”说罢,拿着剑就要往阿倪的腿上刺去,阿倪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拼命地摇头,吱哇乱叫一通,霎时间鼻涕眼泪一齐流,还有几滴眼看就要飞溅到孔九棠的衣服上。

      孔九棠登时倒退几步,眉毛跳了跳。
      啧,原是个口不能言的。

      孔九棠捏了捏眉心,轻挥剑柄,缚住阿倪的细绳应声爆裂开,阿倪抖了几抖,反身抱住被子,背着孔九棠呜呜地哭了起来。

      声儿不大,细细的气声混着哽咽,一口气没喘匀还干呕了起来。

      呃...孔九棠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所以这人摇头是想表达尹少庭没有审问过他,还是害怕我废了他的腿?还是借此回避我的问题?

      不仅没获得想要的信息,孔九棠脑中突然涌现出了几个成语,以大欺小、恃强凌弱、枉生为人......

      孔九棠默默将剑背了回去,打消了继续再问下去的念头。

      桌上的烛台已燃烧过半,窗外透出淡淡晨光,再过不久就要天亮了。孔九棠翻身跳出了小屋,正欲抬步向前走,又控制不住回头望了望。我不是真想要他那双腿的,孔九棠想。但是他马上就对自己心内升起小小愧疚嗤之以鼻,真要了又如何,我本就是个恶名远播的江湖刺客,必须也不是什么良善君子。

      孔九棠甩甩头,消失在将晓的夜色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种瓜一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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