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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八.故人归 ...

  •   福兴斋茶馆里,正午十分,人声鼎沸。
      角落一张桌子旁坐着二人。白衬衫青年外披一件深蓝色中山装,对面坐着一个半大少年。
      “孙……先生,”青年停顿片刻,似乎在斟酌称呼用词。青年眉清目秀,右臂及胸前还缠着绷带,左手在剥一只桔子,循循善诱。“复仇最好从长计议。把事情交给我们,敝社保证斩草除根。”

      “不,”小屁孩咬牙,一张小脸脏兮兮,随即拍桌,“不,我要亲手为我爹报仇!”

      “你想怎么报仇?”青年叹气,洗耳恭听。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爹因他而死。珊瑚林交易行的白远道,禽兽不如。”少年双眼通红,紧攥茶杯。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青年微笑,“在下不急,孙先生可再稍加考虑。敝社静候佳音。”
      随即他起身,整理衣领片刻,转身大步离开。走出门口时,忽然被叫住。
      “……等等,姓祁的,我怎么找你?”

      “啊,不劳您费心。”青年停下脚步,低头从胸前掏出一只怀表,一本正经地看了看,随即点头,“三日后,我来找你就可以了。”
      随即中山装青年弯腰鞠躬,挥手离开,很快消失在正午喧嚣的街道。
      不知道是不是闻错了。空气中有淡淡的苦竹香。

      十一
      白公馆得知消息的时候。是在一个黄昏,直府路上梧桐摇曳,霞光正好。

      涉嫌国宝通日走私,珊瑚林古物交易行的白老板携一妙龄女子,秘密乘车南下。谁知列车被埋了炸弹,于长沙列车发生爆炸事故,白远道尸骨无存。

      消息很快被发送电报给上海白公馆。两个月的消失,最终如此结局告终。

      白不易已于十日前离开上海,音讯全无。白珠见到他的最后一面,是在梧桐巷的树下。青衫黑帽,步履飞快,臂夹一只皮包,背影如苍劲松树。她不确定他是否看到了她。
      事实上,她也不太确定那是不是他。

      1919年巴黎和会的会谈结果传到中国。皖系政府以对外参战为名,签中日军事协定,对外卖国,对内暴力镇压。丧权辱国条约抵于国门之上,蘸满墨水的笔已悬于纸上。
      各方人士纷纷游行示威,学生请愿于市政府前,慷慨陈词。一片混乱之中,警卫员抬枪,开枪打死一名学生。
      顿时满城风雨。
      一滴来自这具年轻躯体的无辜鲜血,如石子投鲤池,终于使水沸腾。

      北平,游行队伍行走东交民巷使馆区,情愿未果。转而前往赵家楼胡同曹汝霖住宅,曹作为外交次长,亲日派官僚,欲亲手签订二十一条。学生冲入警卫员的包围,火烧赵家楼。
      上海六月三日,火焰从北方烧过来,罢工罢课如火如荼,《青年杂志》激动报道运动,一时脱销。

      “我看到你大伯了。他做列车前往南京。”市立图书馆的草坪上,祁叶青站在树荫下。
      “你怎么知道?”白珠抬头看他。
      “赵立告诉我的。那天他正去火车站迎接北平学联会的同学。回来后,他告诉我,看到了一个很熟悉的人。列车一路向西,他意识到那是谁时,火车已经鸣笛开走了。”祁叶青皱眉。

      “我大伯为什么去南京?”白珠愣了愣。
      “我不知道。但如今上海形势动荡。若爆发游行示威,珊瑚林交易行的白公馆便首当其冲。”

      “你相信我吗?祁叶青。白家不是卖国贼。”白珠抬头,看向他的眼睛。
      “你与赵立一向交好。赵立认为白公馆乃藏污纳垢之所。”

      “巴黎和会后,上海学联会的内部组织一时发生变化。原会长萧令山同学认为,美利坚乃世上第一好人。西方进步民主国体自有公理。”祁叶青拍手,“然而事实证明他错了。美星目睹中国毫无尊严地任人宰割,毫无反应。”

      “如今萧令山已将会长席位让与赵立。赵立一向谁也不相信的。”祁叶青叹气,“三年前他带头建立学生左翼组织游云诗社,与宗社党暗有牵连。因我曾帮过他抄过作业,于是他请我入社。那时他便对我说,即便粉身碎骨,唯愿救国民于水火之中。”

      “白公馆内我找遍了,铜炉被北平文物研究协会送走后,没有其他剩余的东西。”白珠冷静摇头,“木檀香假说不成立。”

      “忘了它吧,白小姐。”祁叶青抬手,摘掉白珠帽子上一片飘落的枫叶。“可能你看错了。怎么可能有位列国宝,价值连城的香呢?”
      “可能你我都猜错了。”他遗憾地叹气。

      她看向他。白衬衫青年倚在树下,捧一本书,头一次将那件深蓝色中山装穿得服帖正经。
      “祁叶青,你还想当哲学家吗?”“我没什么志向。我唯一的志向,就是这辈子好好活着,不要像我母亲那样。”白珠摇头。
      “我一直想。哲学很有意思。”细长手指间卷着一根树叶叶脉,他低头,将叶脉扭成一个简单的结。
      “莫比乌斯环。走不出来的死循环。”他揉了揉头发,露出一个笑脸,“哲学就是这样的。哲学家也是。如果我有一天疯了,我还会记得白小姐的。你还回来找我吗?”

      “会。”白珠点头,“会来找你的。祁同学,我会找你的。”

      深秋的风微凉,枫叶纷纷飘落。草地被红色落叶覆盖。白色洋装少女站得笔直,戴着灰色贝雷帽,阳光下胸前的珍珠吊坠有微弱闪光。

      “所以,你还相信我吗?白公馆不是卖国贼。”她重复道。

      “我相信你。”衬衫青年顿了顿,继续翻过一页书,不过动作并不那么顺利,几乎扯破了纸张。

      片刻后,他平静把书合上,从树下站起来,拍掉袖口的土尘,抬脚离开。
      擦肩而过时,他忽然开口,“三日后市里学生欲效仿北平,火烧白公馆。五马路的珊瑚林交易总行亦危在旦夕。”
      他目不斜视,抬头看向她身后的街道与晴朗天空,与她擦肩而过。然后他的脚步走远。
      那一瞬间,她听到他的声音贴在她的耳边,低低地说,“快逃。快逃,白小姐。”

      近日的形势之严峻,超乎白母李成芝之想象。革命势力从南方一路北上,炮火隆隆。白公馆一夜灯火通明。自珊瑚林交易行的白远道白老板死后,白公馆徒留一孤一寡,引无数目光倾注,招惹放肆风言风语。据说在那辆列车行驶至被埋炸弹的铁轨前,白老板坐在某一隐蔽包厢,车厢内另有一名花容悦色的戏子交际花,乃夜上海舞厅某出名歌女,当晚被白老板一掷千金赎身,作为身边宠儿,与其一同南下,逃往香港。

      “怎么会这样呢?”白珠站在厨房门后,厨房里吊灯有温暖的光泽,母亲收拾碗筷,偶尔喃喃自语,“我的人生怎么会这样呢。”

      次日,李成芝夫人便做出决定,携女儿白珠连夜撤离白公馆,借轮船逃离上海,前往南京,投奔忽然失踪的白不易。

      上海十六浦码头,深夜,栈头行人如织,轮船靠岸,即将起航。白公馆的二小姐站在木板桥上,戴低帽手套,一身灰色大衣,沐浴月色中。江边风十分大,她略微抬起下巴,回头看着远方灯火明亮的街道。她即将离开生活了十五年的家,并且没有机会知道,是否还有机会可以再回来。

      深秋晚风瑟瑟。风浪很大,上船的梯子上,栏杆扶手很快布满湿润水珠。也许天还下着些许小雨。
      黑衣青年跟在她身后,站在舷梯下。白珠很快站上甲板,回头停下,等他跟上。

      他低头登上梯子,走到一半,却忽然停了下来。继而安静隐蔽地微微侧过头去。
      船下有交谈声入耳。
      “听说了吗,白公馆明天要遭殃了。”
      “走私国宝真乃卖国之党羽,”另一人啧啧道,“珊瑚林古物交易行与黑市牵连不清。”
      “可不是嘛。学生都疯了,把杜司令的小公子吓得不轻。纷纷痛斥白公馆乃卖国奸商。”
      “听说今夜白家人要逃跑?”那人嗤笑一声,摸着下巴皱眉,“怎么可能。”

      栈桥行人拥挤。人头攒动中,有二三身穿中山装的年轻人走过。白珠站在船上,低头看着人群,忽然对上了一双微微眯起的眼睛。
      那年轻人戴黑色学生帽,脖子上围了一条白围巾,正向白珠的方向看过来。白珠顿了一下,觉得哪里不太对,刚想转身。
      然而已经太迟。
      “在那里!”那人比了一个手势,直指向她。随后人群中响起一声枪声。栈桥一片骚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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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八.故人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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