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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八.故人归 ...

  •   八
      1917,上海市立图书馆。在这栋浅褐色砖建筑前,有修剪整齐的草坪,远处有尖顶教堂的剪影。蓝色制服的学生抱着书本,匆匆走过,秋风温柔,鞋底的枫叶有柔软的触感。
      白二小姐靠在一棵树上,乌发如云,浅蓝布裙微微浮动,正在垫脚读一本书。
      秋风瑟瑟,忽然吹落了书中夹着的一张纸。纸落在夹杂落叶的绿色草坪,她低头蹲下,却被另一只修长手腕抢先一步捡起。
      “谢谢。”
      “不客气。”
      白珠伸手,那人却似乎并不打算还给她。青年眼珠漆黑,一身中山装制服穿地一丝不苟,语气平静,“我要是你,白小姐,我会小心一点。”
      “小心什么?”
      “小心我手里的刀。”他从袖口里滑出一把短刀。
      “三年前那句诗,不知白小姐,对出来没有?”
      “一寸河山一寸血。是这句吗,赵社长?”白珠轻飘飘地说。
      “正是这句。”赵立点头,“一月前春晖中学游云诗社得到消息。若消息属实,白小姐家藏匿国宝,珊瑚林古物交易行暗通北洋,欲献给日本天皇。”
      “你想做什么?”隔着一层暗薄薄的袖子,白珠感觉到匕首相当锋利。遂后推一步,青年脚踩落叶,紧紧跟上。
      “还请白小姐取出。”
      “我所说不呢?”
      赵立上前一步,手腕抬起。白珠忽被猛的推开。恍然回首,匕首已闪过一丝寒光。有人挡在她身前,刀刃没入腰际,霎时白衬衫被血浸湿,滴滴答答落到她的鞋上。
      鲜血温暖,仿佛深秋时节绽放一树桃花。路过学生纷纷惊叫,伤人者很快被制服带走。双手被反剪背后,赵社长的背影依旧挺拔,只剩下一句诗,仍然回荡在她耳边。
      “一寸河山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兵。”

      两天后,四民医院。白珠正坐在病房中,看报纸。
      “春晖中学前日发生袭击学生事件。伤人者为学生赵立,课余组织担任游云诗社的社长,经调查,该诗社是激进学生左翼组织,暗地里与革命党人相互勾连。其社长赵立,此前曾因鼓吹学生开展罢课运动遭受警告,此事件影响恶劣,或许会被开除。”白珠念道。

      病床上青年面容苍白,十分虚弱,在吃一个苹果。
      “祁叶青同学,你和赵立是好友,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不是,”祁叶青虚弱摇头。“我只是来写诗的。白小姐,你知道的,从小我的理想便是当一名哲学家。”
      “赵学长为什么威胁你?”
      “家父白远道,上海珊瑚林古物交易行的大老板,据说近日私吞一件龙首金琉璃铜炉,并与北洋外财务总长暗通款曲,欲献日本天皇。时人皆抨击白家喂军阀走狗。”白珠翻了一页。“赵学长青年意气,一腔爱国热忱。”
      “是真的吗?”祁叶青面露惊讶,谨慎问道,“白小姐,这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
      “那就不是真的。”祁同学摇头,苍白的脸上带笑,“哲学家一向讲究逻辑,白小姐,这份论罪缺乏证据。”

      匕首锋利,导致伤口十分地深,挡刀青年失血严重,鉴于平时热爱读书,缺乏锻炼,青年眉清目秀,身体清瘦,被送来医院的时候便气若游丝。此刻他躺在病床上,脸色比染有消毒水味道的白色床单还要苍白几分,阳光从窗户里落下,他的黑发有柔软的光泽。
      青年闭眼,浅浅呼吸,“我有点累了,白小姐。先睡一会。”

      这一睡就是天昏地暗。
      祁叶青自诩一直具有很强的睡眠能力,哪怕在游云诗社的建立庆典上,赵社长诵诗一首,慷慨激昂,他也能靠在柳树上,在社长能杀死人的眼神中,不可抗力地产生一丝困意。都怪清晨的阳光太温暖,初秋时节,祁同学一狠心,掐了自己一把。手腕顿时一阵疼痛,神智顿清。睡意散去,恰巧看见横幅剪彩旁站着一抹纤细身影,少女撑着一把洋伞,白裙飘飘,微风拂过柳枝,据说身为赵社长的特邀嘉宾,五马路珊瑚林古玩交易行的白老板的千金。湖畔朗诵声袅袅,白二小姐微微抬头,伸出伞遮蔽范围的手腕在阳光下纤细白皙,在逗柳枝上的一只黄雀。
      后来他在街上偶遇她,当时她正抱着一袋子绿豆糕,边走边吃。甜热的香气从纸袋里飘出。彼时祁同学刚坐在公园长椅上,读完《尼采哲学总论》,已一天未吃饭,饿地头脑发昏。遂采用花言巧语,骗取三块绿豆糕。
      后来他越来越多地遇见她。白二小姐为躲避黑衣保镖的跟踪,每天沉迷泡图书馆,并对祁叶青同学光明正大的蹭饭活动所不齿。
      “白二小姐财大气粗,祁某如此贫穷。帮助白小姐消化多余的食物,自当义不容辞。”白衬衫青年坐在图书馆的楼梯栏杆上,目光觊觎少女手中一盒自制杏仁软糕,十分厚颜无耻。
      “吃了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人了。”少女沉吟片刻,叹气道,“祁同学,你总是让我想起小灰。”
      祁同学吃地愉悦,一时没有听清,“什么?”
      “我从来没养过动物。除了小灰,在我五岁时,死皮赖脸求着我娘从集市上买了它。”白二小姐回忆道,“自从小灰死后,已经五年了。”
      “小灰是谁?”
      “我养过的一只兔子。后来在我六岁那年,被我爹炖了。”白珠叹气。继而抬头打量他,“祁同学,做我的宠物怎么样?”
      “祁某立志成为哲学家,誓不卑躬屈膝侍人。”青年正义凛然,掷地有声。
      “每天有免费吃的。”
      “……放白二小姐的宠物,有什么资格标准?”
      “没什么标准。每天中午跟我一起吃饭,不要离开我。”白珠皱眉,小手一挥。
      少女双手掐腰,神气十足,祁叶青却忽觉她可怜巴巴,长期合法饭票就在眼前。拯救缺爱少女实属善事,祁叶青成功感动自我,遂连连点头。

      病床上,祁叶青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了。其实他不是自己醒的,而是被某种温暖的液体唤醒的。
      还是困。祁同学坚持装睡,闭眼不动。

      “祁同学,你可不要死啊。”少女声音极其伤心,幽幽叹气,“从小我爹妈什么都不让我养。养麻雀,麻雀死,养金鱼,金鱼死。算一算,我就只养活过一个保镖了。他却只喜欢跟我吵架。”

      “祁同学,你是愿意陪伴在我身边最长时间的人了。”说到伤心处,少女不禁泪如雨下,“我不要养你了。你自由了。你不要死啊。”

      向来嚣张跋扈的白二小姐哭的梨花带雨。“我不养你了。”
      直到有水珠落在青年脸上。她慌忙抬手去擦。
      擦得他有点痒。于是他终于睁开眼来。
      “死不了。死不了。”祁同学咳了一声,拉下她的手,咧嘴露出一个略显虚弱的笑容,“死不了。”

      —————————————

      上海四兴胡同里死了个人,据说姓孙名克梧,当时正在匆匆赶路,右手拎着一只沉甸甸黑木箱。直到第二天早才被发现,仰面倒在巷子里,双目圆睁,额头一个焦黑枪孔。而那只不显眼的黑木箱早已在深夜里,被一名戴帽子的路人迅速提走。

      “季深,我爹已经一个月不知所踪了。你知道他在哪吗?”
      街道旁种有两排梧桐树,树枝弯曲,树叶深绿浅黄相间,在深秋微风中沙沙作响,在街道上落下深浅不一的小片阴影。
      午后的街道有些空旷,白裙少女走在前,黑衣青年撑伞跟在后,相隔三步。
      “我不知道。”

      “珊瑚林古物交易行里有一件龙首琉璃金铜炉。季深,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
      “我知道。铜炉被藏在地窖恶保险柜里,两天后一名陌生顾客将光临五马路交易行总店,届时它将被秘密买走,经由北洋政府之手,献给日本天皇。彼时白家将沦为名副其实的卖国贼。季深,我需要把它拿出来。”白二小姐微微扭过头来,他能看到落在她头顶上的一小片金色阳光。她的口吻淡漠而平静,三年时光已经使昔日神采飞扬,嚣张跋扈的白二小姐敛去锋芒,坐在阁楼里的背影白裙飘飘,十分安静美好。他忽然没来由地想起,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吩咐他去买一袋新鲜出炉的绿豆糕了。

      “我十岁时,你成为我名义上的保镖,替我爹监视我。那年我摔碎了一件并不属于我母亲的白玉簪,父亲十分生气,下令我被关在阁楼里三天,并命令你守在门前,确保我不会偷跑出去。”白珠叹气,“小时候我很怕黑,于是在黄昏时扒在阁楼门上,哭着求你,你都没有开门。”

      “季深,站在我需要你的帮助。国宝不能沦落异乡。”
      白珠抬头直视黑衣青年的双眼,面色平静。三年时光,她早已不再是那个畏惧保镖的女孩。
      秋风中她的脸庞有一种脆弱而坚强的苍白。仿佛带刺的白玫瑰。
      秋雨纷纷,季深低头撑伞。他张了张口,没说出什么话来。少女走出伞,雨水落在走出了她的肩头,他伸手略微整理她的深红披肩。
      “二小姐,季深从来都是帮你的。”他说。声音依旧淡漠,听不出什么感情。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八.故人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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